6 五

五

周日早上十點，G公司財務部二十多個女生一起在南京路會面。浩浩蕩蕩的。她們與往常一樣，依據各自的喜好自動分成組，各逛各的，最後集合一起去預約好的spa，然後吃飯。

劉影和程曉還有新實習生吳樂跟部門裏年齡最大的會計一組。

劉影只逛幾個固定的牌子，吳樂拉着程曉，“陳經理，都好貴啊。”

程曉悄悄說：“她一件衣服能穿十年，算下來其實省的。你剛工作，不用買這麽貴的，等會兒陪你逛便宜點的牌子。”

“嘀咕什麽呢？什麽牌子？”

吳樂忍不住窘迫紅了臉，說了幾個她常買衣服的店。

“我大學時候也常買啊，不過很久不去了。”劉影教吳樂，買衣服不要随随便便拎幾袋子的快時尚回去。尤其是冬天的衣服，買一件有質感的衣服可穿多年。

“那些店也可以去，但是最好買只穿一季的成本比較低的衣服。你剛工作，而且年輕，喜歡換花樣，慢慢的消費習慣就會改了。”劉影坐下來試鞋子，心想其實消費習慣與性格一樣。

她一切都要最好，坐在辦公室裏當小職員的時候，就買昂貴的絲綢襯衫和開司米大衣了。

淺口細跟高跟鞋，上面鑲嵌細細水鑽的方型扣。劉影穿起來走了幾步，擡頭的時候透過玻璃門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有點眼熟。

劉影朝門口走過去，在門前的鏡子前打量腳上的鞋。然後不經意向外看去，對面是一家着名的內衣店，男人沒什麽表情，拎着滿手的女裝袋子等在門口。

一個女人提着內衣店的袋子走出來，滿臉的笑，緊身的枚紅色毛衣裙，晶晶閃爍的毛衣鏈，高跟過膝靴。走得快了，胸部晃動。她挽住男人的胳膊，指了指左邊，兩人一起走過去了。

“看什麽呢？” 程曉順着劉影的眼睛看過去。

冷笑從劉影心裏一陣一陣溢出來，這樣還嫌我的香水刺鼻呢？豐滿玫瑰紅毛衣女人身上庸脂俗粉的味道讓劉影恨不得自己有幸得鼻炎。

她看人果真是很準，那個光保安，一臉的道貌岸然。實際竟然是，靠女人吃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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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遲遲，一直到了五一，海城才漸漸有春風拂面的感覺。劉影心情如春日風中花香，穿粉色長風衣，白色真絲襯衫。車開到車庫入口，發現，她又忘記帶鑰匙了。不巧，保安亭裏安穩坐着的，正是她最讨厭的牛保安。

那次在商場碰到之後，劉影就刻意不去看光殊。吃相不雅的農村人，她不要浪費精力。現在看光殊義正言辭的臉，怎麽看，怎麽像個笑話。

上學的時候沒好好念書，混，現在也就是這樣的工作守到死。人生是非常公平的。她看得出，光殊也不喜歡她。她是光殊這類人從上學開始的夢魇——“別人家的孩子”、“隔壁老劉家的女兒”。穿大牌，噴香水，人生十分無趣。

劉影“哼”了一聲，當然無趣，比不上當保安，混社會，陪庸俗女人逛街賺錢來得刺激。

街道之上的玉蘭還在開着，她卻又要跟人吵架，劉影覺得很不爽。光殊從保安亭裏走了出來，臉上不帶一點笑，“又沒帶鑰匙啊？”

劉影瞟他一眼，本來想直接把車停到樓底下的收費處，看見他那張略顯老實的不夠睡的臉，一陣莫名其妙的憤怒。

“沒帶。”沒好氣。

“那請停那邊的收費區吧。”

“你挺有原則的是吧？”劉影看向他，一臉嘲諷。

“按規定……”

“行行行，打住。”劉影把車轉一個憤怒的彎，擦着光殊開過去。後視鏡裏光殊望着她的車尾，還是義正言辭的樣子。

一會兒光殊不緊不慢走上來，劉影停好下車，“砰”地關車門，看都不看他。

光殊開口說：“我有個問題。”

劉影轉頭。

“你為什麽不把遙控綁在你的車鑰匙上？”非常疑惑的口吻。

劉影不想理他，不看人，說：“你以為我傻啊？平時綁着的，充電的時候忘記帶了。”

“哦，原來是記性不好。”光殊手插褲兜裏，淡淡說了句。劉影扭頭，不可思議地看着光殊，他臉上是那種解開了一道數學題的恍然大悟，好像這個問題真的困擾他良久。

“你才記性不好！”劉影無言以對，只好用三歲小朋友的對嘴招數“鬥轉星移”回去。

“光殊……什麽奇怪的姓啊，百家姓裏都沒有的怪胎。”劉影回到辦公室，忍不住想起他那張深沉的臉。她翹起無名指，握住兩眼角旁邊易生魚尾紋之處制止它劇烈運動，眼珠在眼眶裏畫了一個三百六十度的圓。

然後手指噼裏啪啦地在鍵盤上跳舞，似乎是鍵盤得罪了她，不是樓底下那個保安。

沒有鑰匙不給進地庫對吧？還她記性不好，她記性不好诶！事不過……七，要是再有第七次，她劉字倒着寫！

第二天，劉影晨跑回來收拾妥當，梳妝完畢披好大衣，踩着高跟鞋才剛出了門，又猛地一收腳。“蹬蹬蹬”跑回來，從門前挂着的一個凱蒂貓口袋裏抓出一個小黑塊。

一路心情無比愉悅，車開到公司門口一看，更樂了，天助我，還是光殊值班。車緩緩駛過，劉影從她的大牌手袋裏掏出車庫鑰匙，胳膊伸直，“嘩”一聲舉至眉心，沖着光保安。她高昂着下巴，慢動作，擡起拇指，重重一壓。

嚣張、挑釁、得意。

光保安似乎沒忍住，“噗嗤”就笑了。

陽光鍍在身上，黝黑皮膚，牙潔白。年輕父親看見小女兒搗蛋的忍俊不禁，年輕父親寵愛女兒的笑。

擋車杆緩緩升起，劉影沒來由地心一動。

原來他有一對酒窩，左臉的深一些，右臉的淺一些。不是那種梨渦深深的小女孩專屬酒窩，是很好看的兩條弧度，配合的是棱角分明的臉，眼睛彎起來，鼻子那樣挺。

太好看了，臺灣偶像劇男主角。

車進了地庫之後很久她還在失神，笑什麽。

要命的是，她竟然覺得牛保安笑起來，有陽光灑在身上的暖融融。劉影克制住自己不去想那個笑容，卻在開會的時候，不自覺在筆記本上畫出了一只牛。

一只開心的牛，咧着嘴，露出八顆牙，黑白的奶牛臉上竟然還有一對酒窩。

“今天心情不錯。”散會了何總跟劉影擦肩而過時說。劉影呆了呆，她對着畫裏龇牙咧嘴的牛，發笑了？

“劉總，有時間嗎？剛才何總會上指示的辦公室外牆logo的事，方便現在商量一下嗎？”王玫走過來跟上劉影。

今天好像都穿了絲綢襯衫，劉影白色，王玫藏藍。

劉影說好。

王玫跟進劉影辦公室，把設計方案拿給她看，最低報價也都做好了報告。“沒什麽大問題，”劉影看完了報告，說，“就是提醒一下，咱們樓裏的物業好像有一些規定，外牆要換，不知道是不是合規。”

“放心劉總，我會看着辦的。”王凱西笑起來。

劉影于是簽了報告。不想，果然出了問題。

保安在攝像頭裏看到G公司在外牆做工程，上來阻撓，問他們要許可。王玫親自出門幹涉，“這是我們公司自己買的樓，我看不出要什麽許可。”

保安把一張紙遞給王玫，這是大廈的管理辦法，凡是有要動土的項目，無論大小，必須取得市政的許可。

“早就讓她們去問了，這會兒趕工了出問題，到底一天到晚拿工資是在幹什麽。”劉影在椅子裏向後躺，對程曉說，非常不滿意行政部的工作。

“劉總，現在要去辦許可，至少三天，工期都訂好了。許可一筆費用，白耽誤的工期又是一筆費用，等會兒王玫肯定要來跟您哭訴要錢。”

“讓她直接跟何總要去。”

“劉總，她要是直接找何總，那就成了財務部的問題了。她那麽擅長避重就輕，到時候反倒成了咱們部門的不是了，這種事兒之前多少次了呀。”程曉急急地說。

“誰在外邊呀？”劉影站起來。

“就那保安。”

“我出去看看。”劉影披着西裝外套走了出來，果然是光殊。工人已經停工，等着行政部跟保安交涉。

而行政部經理大約也初次見識光殊的牛脾氣，生了氣，喊，“你一個保安！”

“他保安怎麽了？”劉影截住王玫的話，看一眼光殊，他牙根牽動，肌肉呈堅硬弧度，明顯是生氣了。“Kathy，咱們都是替人打工，誰也不高誰一等。”劉影說。

劉影本來沒有這個覺悟，單純不喜歡王玫的語氣。

“保安先生，有何貴幹？”

“非要許可才給我們動工，耽誤時間工期，怎說都不行，沒見過這麽一根筋的。”王玫瞪着光殊，她工作失職，不敢瞪劉影。

“保安先生，我知道規定是必須先拿到許可再動工。但是我們公司過兩天德國總部來視察，實在是外牆标識趕時間換。保證三天內把許可送去給您好不好？”

光殊猶豫了一下。

王玫打蛇随棍上，“要是總部來了人，牆動了一半露在哪，我可以直接回家了，辭呈都不用寫。真的，要不是家裏孩子念書學費太貴，誰願意低聲下氣地出來賣命。”

劉影只要解決問題，就不再多想。王玫比劉影更早發現，光殊其實吃軟不吃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