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四

四

光殊眉毛一挑，昨天好心扶住她，她現在嫌棄我？看看，萬惡的資本家。

他做出一番思索的樣子，一臉誠懇：“一到兩個月吧。最近冷，應該有兩個月了。”

劉影聞言色變，向後退一步，眼睛圓瞪，帶着自己石化成雕塑的表情與一分鐘都呆不下去的決絕快步走進了大廈。短發被風揚起來，洗發水花香飄進了保安的鼻子裏。

劉影沒看到保安臉上一抹笑。

竟然有人兩個月洗一次澡，人類文明的進度就是被這些不洗澡的同類拖慢的！她必須得在意見簿上提意見。用程曉的話來說：真是要命！

劉影到公司的時候程曉已經在開部門會議了。她敲了敲財務部專用會議室的玻璃門，走了進來。

“劉總。”女孩子們站起來。

陳曉見到她，眉毛擰了起來，劉影當沒看見，點點頭說：“坐下吧，繼續開。”

劉影習慣年初做完整年的工作部署，年中檢查，年末考核。“考核報告何總已經批了，績效小武帶吳樂抓緊發一下，這一年我們工作足夠出色，再接再厲。”程曉把績效相關的事安排了，再說了說最近的工作安排。

劉影大約每隔半小時就會失神幾秒，兩個月不洗澡……

“劉總，還有什麽指示嗎？”

“嗯，”劉影回神，“我安排一下今年的工作，還有你們各自的學習方向。”劉影逐條安排工作，又把每個下屬的目标清晰出來，叫她們寫工作計劃，下禮拜郵件給她。

散會前，劉影說：“何總專門跟我提了，說我們部門的女同事工作成績很不錯。”

財務部的女職員們發覺她們的財務總監表情不虞，都戰戰兢兢等着後面的“但是”。劉影繼續說：“但是，說的好像我們部門就只有工作成績突出這一項優點一樣，什麽意思。”

她的眼神從每個下屬前流過，不大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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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也确實是，年終忙得一個個蓬頭垢面的，多長時間沒做頭做臉買衣服了？不能輸給行政部那幫游手好閑的。碾壓，就是要全方面的。這周末十點，南京路集合，逛街，散會。”

劉影出去了，姑娘們的神經一秒松弛，會議室裏瞬間久旱逢甘露，如魚得水。

程曉聽小武說，“都兩個月沒逛過街了，每天連逛海淘網站的時間都沒有！我室友都說我面有菜色……”

程曉摸摸臉，覺得自己加班加得面腫如豬頭。

周五下午劉影面試吳樂。吳樂除了穿衣服不大有品位，剛畢業不大會化妝之外，其他方面還比較優秀，具備一個出色財務人員的特質。

劉影從來不做公報私仇的事。吳樂過關了，她就不會因為吳樂是黃總監的親戚使絆子，所以簽了字，叫程曉送給人力毋總，通知吳樂周一來上班。

過了會兒，程曉彙報，她叫吳樂周日一起去逛街了，團建就不用再浪費時間了，逛街，就是最好的團建。

劉影點頭。加了會兒班，周五辦公室人去樓空，總監辦公室倒還亮着燈。她去跟何璧成打招呼，“何總，我下班了，還不走啊？”

“小劉下班了，哎，我今天車送修了，能不能請你開車送我回去一下，”何璧成看看表，“剛好，我先請你吃個飯。”

何璧成擡頭看劉影，“賞光嗎？”

劉影一笑，“何總難得沒應酬，走吧。”心裏奇怪，大總裁車送修了難道她不剛巧來敲門，他要打車回家？

何璧成看到劉影的車，笑，“這麽豔麗？”

“嗯，紅了點。”

何璧成打開劉影車門，請她入座。劉影覺得他好像從電影裏面走出來的老派人，彬彬有禮，一舉一動都有書生儒雅。

“何總開什麽車？怎麽送修了？”

“跟你的車同品牌，定期保養。”何璧成微微笑，全公司大概也就劉影一個不知道他開什麽車了。她對他工作之外的其他事完全不關心，更不要說投其所好。

“何總稍等我一下。”車開出地庫，劉影想起什麽，停在保安亭前。今天不該光殊值班，劉影拿起那本意見簿，在車燈的光束下，寫了幾個字。

何璧成問：“寫什麽呢？”

“請保安處注意一下保安的個人衛生問題，有的保安老不刮胡子不梳頭，影響大廈形象。”劉影刷刷寫上：

“必須保證保安人員至少兩周洗一次澡。至少。”

這才發現，她上次提的意見下面多了一行字，劉影看頓住了。

何璧成笑，她竟有這樣的閑情：“有什麽意見直接打給物業好了，這意見簿形同虛設，他們肯定都不看。”

“留個物證。”劉影把本子挂回去，咬咬嘴唇，聞了聞手腕，她一直用這一款香水，不好聞嗎？

那保安鼻子有問題，一定是聞自己身上不洗澡的臭烘烘聞久了，連什麽是香都不知道了。

吃日本菜的時候劉影還一直在想意見簿上那幾個飛揚跋扈的字：“請在本大廈工作的女士注意，香水嗆鼻，少噴。”

送何璧成回家，劉影自己開回家。

樓底下的珠寶店尚未關張，劉影敲敲門走進去。程成看到劉影，整張面孔每個毛孔都在笑。

“今天下班挺早的。”程成說。

“嗯，沒加班。程先生，墜子怎麽樣了？”劉影坐下來，低頭看明熾燈光之下晶亮的首飾。

程成說了聲“稍等”就進內間去了。劉影趴在玻璃櫃上，看櫃子裏的金銀，翡翠，寶石。劉影會的成語不多，大部分又還給老師了。對着滿櫃子的首飾心中覺得豐饒，也只想起來一個詞，琳琅滿目。

金墜子，天使的模樣，長了一只卡通化的雞冠，戴着一對天使的翅膀，鋪在紅絲絨之上。劉影拿起來，“真可愛。”

“喜歡就好。”

程成的珠寶店是一家很小的老字號，接單定制。這枚小雞天使是劉影定做的，程成畫好了手稿拿給劉影看過。

“程先生真的是巧手。”劉影看着程成把墜子放在紅絲絨盒子裏，墜子小巧精致，配上細細鏈子。程成手指纖長，燈光下看起來柔和白皙，一雙獨居匠心的手。

“過獎了。”程成把紙盒子遞給劉影，劉影接過來。“叮咚”一聲，程成的手機響了。“錢支付寶打給你了，多謝你程先生，晚安。”

程成不拿起手機看，也不說晚安，站在櫃臺後面目送劉影離開。

第二天劉影去哥哥家裏，嫂子開門，頭發淩亂，一臉怨氣。見是劉影讓她進門，自己又回到卧室，倒頭睡了。

劉影換了鞋跟進卧室，發現家裏只有嫂子，她侄女在嫂子旁邊的嬰兒床上睡得一塌糊塗。

劉影捏小朋友的柔軟耳朵玩了會兒，聽見門響走出去，是自己母上大人還有保姆回來了。

“哎呦，現在的保姆，了不得！連菜都不曉得哪裏買。你看，還要我帶她去菜市場挑雞！只會在超市買冷凍雞，這是保姆還是大小姐呀。”

劉媽媽的怨氣都寫在自己的黑眼圈上，保姆進廚房之後，她拉着劉影一通抱怨，“還貴的嘞！還有你哥，生了孩子還天天加班，我看啊，他再在辦公室住幾天，再想進這門可難了。”

“我哥忙什麽呢？”

“還能忙什麽，他那悶葫蘆嘴，連我都問不出個準信兒來。大概是死人了吧。”

“那您不能耽誤人民警察辦案。”

“哎呦，人民警察不是人了，人民警察生了孩子一個多月了就回家睡了三次噢。”劉媽媽翻個白眼，“我看你也差不多，我跟你說你趕快找個人嫁了，就把工作辭了。一個女孩子家天天加班天天加班，你看你的臉，蠟黃蠟黃的，怎麽嫁得出去呀。”

“哎呀媽，我從小就在您的打擊之下覺得自己長了一張不能見人的臉，但人家都誇好看的呀。”

“好看，好看有什麽用了？連個男朋友都不找，光好看。我跟你說，就長成沉魚落雁那樣的，還不是得嫁人。”

“媽，您實話說，我是不是長得像您，我哥像我爸。”

“那當然了，大眼睛小鼻子，可不是像我了。你哥哥呀，也就你嫂子，不挑人長相，要不我操了多少心呀，就怕他娶不着老婆。”

劉影沒憋住，笑蹦出來。

劉媽媽指着自己的眼睛給劉影看，“你看看，我給他們帶孩子帶的，這黑眼圈。你爸好，天天跑學校裏。我一個參加過選美的弄堂一枝花，嫁了他一個城鄉結合部來的老師，他還不曉得惜福。你說我當年……瞎眼了瞎眼了。”

“媽，爸現在是教授了。”

“教授怎麽了，還不是喝喝茶看看報紙評論評論女同事，有什麽正經事啦學校裏。”

“眼霜眼霜。”劉影趕快從包裏拿出給劉媽媽買的眼霜，防止她的怨氣縱橫到劉爸爸的學校裏去。

“哎呦，你又給我買這個了。我跟我小姐妹都介紹了，你給我買的老妹兒的眼霜，她們說貴。想不開，還能用多久啦。”

“嗯，還有面霜、精華，一套，都是抗皺的。”

“好呀，看看，還是要生女兒。你以後結婚了，至少要兩個孩子。你哥跟你嫂子，怎麽勸都不聽。吃不了苦，一個孩子就天翻地覆了。哦對了你現在護膚品也該用抗皺的了，天天加班，再加出一臉魚尾紋來可更嫁不出去了。”

劉影瞪大眼——“哎哎，跟你說了多少次，眼部的皮膚最容易松弛了，你少做這種大幅動作。”——擡起手，無名指輕輕按住了眼部皮膚，翻了個白眼。

劉媽媽笑得不行，“這孩子，真是像我了！我炖湯去了，你看着點兒孩子，你嫂子困得眼皮粘上了！”

劉影把小小金飾拿給嫂子，束手束腳地抱起侄女。如果不是還沒結婚，她也想要個這樣的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