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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阿染。”鐘大娘一邊燒水一邊叫着站在牆邊的少女,“再去井邊打桶水來吧。”
“好嘞!”陸染拿起水桶去了,不過一會,她瘦削的身體吃力地提着個比自己還粗的木桶回來,用不着旁人吩咐,便一瓢一瓢将整個水缸填滿。
鐘大娘見她勤快肯幹,從腰包裏掏出一小塊餅子遞給陸染,“累壞了吧,喏,這個拿着吃去。”
“謝謝鐘大娘。”陸染笑靥如花,正是十八、九歲的年紀,一颦一笑皆是好看。
鐘大娘瞧得一愣神,待到陸染走遠,沖着身邊另一個婆姨道:“這姑娘自從病了一場,倒通透多了,跟變了個人似的。”
“是啊,她要是早這麽本分就好了,非得遭了罪才安生。”婆姨斜睨着陸染離開,大嗓門并不怕陸染聽見。
“你也甭可憐她,要我說這就叫自作自受,若不是存着那些個亂七八糟的心思,她也不會落得到咱們這。”
鐘大娘,“哎,你小聲點……”
陸染聽見了二人議論,沒作聲,捧起一汪清水拍了把臉。她穿越過來已有幾日,也算熟悉了眼下的處境和身份。
扯了扯身上那件暗紅色的粗布衣裳,望了眼水缸,陸染自己都忍不住心口一哆嗦,即使是這樣不施粉黛,瞧這模樣仍是我見猶憐!
倒不是陸染自誇,實在是她現在就長了副含羞帶媚的模樣,哪怕穿着最樸素的衣裳,做着最簡單的表情,也是一副雙目含情、秋水潋滟的模樣,這幾天走哪都要被叫兩聲“狐媚子”!
唉,這悲催的“狐媚子”!
陸染是個十八線演員,那日剛從劇組下戲,晚上回到出租房內正在看新戲的劇本,名字叫作《庶女躍枝頭》,講得是賀府的庶出小姐怎麽在惡劣的環境下生存,最後靠着自己的努力嫁上了如意郎君。
書裏頭有一個與陸染同名同姓的小丫頭,說起來她本也出生不俗,奈何十歲那年卻成了罪臣之女,父母皆被處決,自己也被賣入賀府為奴為婢。
小丫頭天生麗質,漸漸長大心氣也越來越高,想要過回小時候的富貴生活,便見天的往公子哥們的身邊跑,一來二回還真勾搭上了賀府的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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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攀上高枝,小丫鬟還想再接再厲被收了房,但大公子只是口頭答應,卻遲遲未向家中提起。
小丫鬟太過心急,在賀府家宴的時候自導自演了一出戲,端着醒酒湯去了公子們歇息的偏房,不過片刻,房間便發出碗碟打破的聲音,伴随的一聲“公子,您別再抓着染兒了……”
本是想在衆人面前坐實了和大公子的關系,逼大公子一把。
可她高估了自己的魅力,也高估了自己在男人心中的地位,更低估了賀家的雷厲手段。
世家大族的門檻哪有那麽好進,何況乎這家宴還請了幾個要好的外客在場,這一出無異于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門外的賀府老爺、夫人震怒,一日之內,小丫鬟的富貴夢碎,被發賣去了京城中最大的伶人樂館。
而這期間,賀府的大公子始終沒有出現,也沒有幫她說過半句話。
心氣高的小丫鬟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在樂館中又受盡委屈,不久便在房梁上挂起一條草繩,心灰意冷地離開了……
“唉!”可能因為是與自己同名同姓的關系,看到這裏陸染一聲感嘆。
但也僅僅是一嘆,之後陸染就把那小丫鬟抛諸腦後,重點放在了研究自己的戲份上。
再之後她的頭便像小雞啄米似的一點一點,劇本也從手裏滑落至床邊,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待到第二天醒來,她發現自己竟然穿進了書中,還變成了這個同名同姓的小丫鬟,且已經被發賣來樂館好幾天了,正病病歪歪地躺在發黴的柴房裏!
什麽狗屎運氣!即使穿越了,她也還是個跑龍套的。這時候離小丫鬟懸梁自盡,只差最後一場戲了。
花了好幾個時辰才接受眼前的事實,等逐漸冷靜下來,陸染摸着餓癟的肚子斜靠在潮濕的柴火堆裏,難道穿越過來就是讓她體驗一把自尋短見?
陸染想了想,實在沒有那決絕赴死的勇氣。不行,她得茍着,哪怕是最不讨喜的角色,她也不能就這麽下線。
“發什麽愣呢?這裏是聽莺閣,不是賀府,還在做你的春秋大夢不成?”嫌惡的聲音将陸染從回憶中拉回現實。
穿綠布褂子的婦人從門廳走過來,像看商品似的将陸染從頭到尾打量一番,向後一指,“頭家讓你去前院一趟。”
前樓是聽莺閣招待客人的地方,此時皓月初現,正是一天中生意最紅火的時候,陸染直覺沒什麽好事。
“吳媽媽,頭家昨日不是答應過我,讓我先在後廚幫忙,等養好身子學了歌舞技藝,再去前樓的嗎?”
“讓你來就來,哪那麽多廢話!”
吳媽媽扯着陸染的胳膊往前院走,扯得陸染一踉跄,病體初愈的身子哪裏是這強壯婆子的對手,陸染只得跟着去了,只在心中默想着如何應對各種突發情況。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不其然,到了大廳一陣異于平常的喧鬧,臺上的伶人不唱曲了,琴師也忘記了撫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兩個男子身上。
陸染看過去的時候,正見一個瘦高的男子提起一張椅子就要向另一個男子砸去,幸虧讓周圍幾個人合力攔下。
瘦高男子被攔下後,也顧不得身上撒落的酒水,還要發瘋似的往前沖,而男子身側還跌坐着一位女子,那女子雙手捂着右腿,似乎是受了傷。
那受傷的女子陸染認得,是聽莺閣的一位伶人,陸染昨日還去給她送過漿洗好的衣服。
吳媽媽不由分說便将陸染往他們那邊領去,陸染見機扶住桌子,陪着笑道:“吳媽媽,那邊瞧着就是場沖冠一怒為紅顏,你該請頭家去平事,把我往那邊推算是怎麽回事呀?”
吳媽媽臉色不善。
陸染補充道:“就算叫我過去,你也得告訴我是什麽事呀!”
“想得倒美!還想過去!”吳媽媽手勁賊大,拎着陸染往前一推。
“看到沒有,賀連尋幾乎每日都來,但他來看過你沒有?他這個人沒有定性,今日喜歡你,明日喜歡她。我勸你你趁早還是死了那條心吧!”
賀連尋,是那個打人的瘦高男子?這名字有些耳熟,但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讀到過。
陸染柳眉微蹙,能跟她扯得上關系的男子就只有賀府的大公子,但她記得賀家老大不叫這個名字,而且賀老大很珍惜自己在外的名聲,不可能常來這種風月之地。
那賀連尋又是誰?陸染不由得盯着那邊時間久了,吳媽媽冷笑一聲,“看來你還不死心,正好,我便帶着你再湊近些去瞧瞧!”
暈暈繞繞被領到了鬧劇的跟前,陸染想着既然來了,那就姑且瞧瞧熱鬧,搞清楚吳媽媽口中的賀連尋是何許人也好。
然而吳媽媽似是故意給陸染難堪,帶着陸染特意在賀連尋眼皮子底下繞了一圈,然後忽的腳步一轉,直直将陸染帶去了後方的一張桌子。
“看清楚沒有?就算将你送到他面前,他可還有分一個眼神給你?”吳媽媽在陸染耳邊如是說道,“人家是世家公子,你不過是個玩物,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真是蠢笨如豬!”
吳媽媽口氣兇惡,但等見到後方桌子的兩位來客時,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滿臉堆笑道:“傅公子,這就是陸染,人給您帶到了。”
“你就是陸染?”被喚作傅公子的男人将目光從喧鬧處移了過來,看清楚來人,似是眼前一亮,緊接着便顯出幾分不懷好意來。
“果然是個美人坯子,我說賀連尋這小子可真不是個玩意,竟真舍得将你發賣來此便再也不管不問了。”
又是賀連尋。
陸染尚未被他直白的眼神盯得不舒服,傅公子旁邊的随從顯然已經更不舒服了,只見她兩眼微瞪着傅公子,嘴巴抿起,還伸出青蔥版的玉手搖了搖傅公子的衣袖。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随從分明就是女扮男裝。
這兩人的關系,似乎也沒那麽簡單。
傅公子看一旁的人兒生氣了,立馬收回目光,安撫起身邊的人兒。
“倩兒,我今日就是帶你來看看,好叫你知道有些事可不能太心急,別催的我那樣緊。當然,我自是會和母親提起咱們兩的事情,但也得尋個合适的時機不是?”
說罷傅公子又特意伸出手,給她點了點陸染如今寒酸的打扮,“不然你一心急,我又沒護得住你,落得個她今日這樣的下場,我可是會心疼壞的。”
小随從似是賭氣,偏頭不理會傅公子,又認真打量了下陸染,不再做聲。
看着人被安撫住了,傅公子回頭清了清嗓子:“陸染,今日本公子叫你過來,并不是要與你為難,倩兒心善,也見不得別人受欺辱。你就與她說說,你現在的日子過得如何,與在賀府的時候比起來又如何?”
這是拿自己給人來當反面教材、前車之鑒來了!陸染挺無語,但整個人卻放松了下來,這事好應付,皮厚就成。
陸染試着沉浸入小丫鬟的角色,想了想,皺着臉配合道:“苦!”
傅公子,“後悔當初的莽撞了?”
“悔不當初!”
“來來來,陸染,坐下來說話。”
很滿意陸染的回答,傅公子朝她招招手,又別有深意地望了眼名喚倩兒的随從,仿佛在說:你看,不聽我的,你也會變得跟陸染如今一樣的下場。
陸染沒半分客氣的意思,一屁股坐下來,幹了一天的活,她渾身酸痛的很,又瞧見桌面上未怎麽動筷的菜肴,很是好意思道:“傅公子,我這些日子實在過得不好,這桌上的茶水和糕點,我能吃些嗎?”
“盡管用便是!”傅公子大手一揮很是慷慨,又指了指後頭,“你瞧,姓賀的又在發瘋。陸染,不是我說你,他本就不是個正常的,你怎麽能跟着他糊塗膽大,鬧得賀府那樣下不來臺面?這肯定是要吃苦頭的!”
陸染正對着賀連尋那一桌坐着,鬧劇也看的八九不離十,聽了傅公子的話,擡起腮幫子擠滿食物的臉,又往那邊看了一眼。
“倩兒你就不一樣了,你可別學她犯傻!”傅公子點着桌面,繼續道。
倩兒姑娘嬌嬌弱弱,望了望傅公子,又看向陸染,猶豫了半晌,才道:“陸姑娘,你恐怕也看出來了,我與你之前的情況有些相似,但不完全一樣,公子他對我是極好的。”
又含情脈脈地将傅公子望上一眼,倩兒蹙起眉頭,“可我也到了婚嫁的年紀,家裏催我回去說親……但公子他……”
陸染擡眼,“那你就聽家裏話,回去說親。”
倩兒強調,“可我和你不一樣,公子他對我極好!等他科舉高中,就會納我入門!”
傅公子,“倩兒,你相信我,我最近日日溫書,今年科舉我一定能一舉中第。”
咽下嘴中最後一口食物,又将一整杯熱茶順下肚皮,陸染瞧倩兒姑娘分明就是墜入情網的小女兒姿态,根本經不住傅公子的花言巧語。
畢竟小女兒家誰能受得住年輕多金的公子和柔情蜜意,哪個姑娘不懷春,哪個姑娘又不做夢呢?
哪怕日後,那也可能是要了她們命的毒藥。
“你願意聽聽我的意見?”陸染突然問她。
“嗯。”倩兒認真點頭。
唉,這姓傅的實在不像是個靠得住的!
放下杯盞,陸染思忖着怎麽回答才能既提醒一把倩兒,又不得罪了傅公子,畢竟她眼下處境不佳,不适合再往自己身上惹事。
幹脆一竿子打死得了!
望了望那正用眼神鼓勵自己快些說話的傅公子,陸染看向倩兒,誠懇道:“遠離男人,會變得不幸。”
“噗……”一口剛含的茶水盡數噴了出來,傅公子瞬間咳嗽不已,惹得四座均向這邊張望過來。
姓傅的怕動靜太大惹得周圍人關注,再将他帶家眷女扮男裝出入風月之地的事情告訴他爹,只得憋紅了脖子默默忍了下來。
賀連尋此時正攙扶着那伶人回屋歇息,從旁邊路過之餘,涼涼得掃了陸染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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