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巫山雲雨

巫山雲雨

正午時分,集市上依然人影憧憧,殊不知老妪的攤位已然換了攤主。

一尋常客棧的包房內,男男女女打扮有富貴有破舊,南轅北轍,相同的是,大家人手捧着一碗臊子面,狼吞虎咽地吃着。

“小主,你說你還當真選夫婿啊?肥水可不能留外人田啊,讓那些四國的人瞎摻和什麽勁?”一富商打扮的人說完,繼續消滅着眼前的美食。

“你懂什麽,這次可是聲東擊西之法!”一乞丐打扮的人插言。

“呵。”老妪笑了笑,看着眼前讓人胃口大開的面條,沒有半分食欲。

“小主……你該不會真的在裏面找個人嫁了吧?”說這話的女子就是那日暴雨端盆送入靈熹閨房的貼身侍女佩蓉,自暮瑾嫁予君翊後,她開始照料靈熹起居。

“答應的事情豈能反悔?”靈熹掃視了衆人,可能是她現在的打扮太過“親民”,這些平日裏對她恨得咬牙切齒的人居然還“膽大妄為”過問起了她的私事。

“可……”佩蓉的話被敲門聲打斷。

“客官,是否還需要其他招待?”小二讨好詢問,樓上包房緊張,小二這是在下逐客令了。

“好了,不需要了,我們馬上就出來。”于是一幹人等捧着碗稀稀拉拉地下樓。樓下大廳還有些座位,大家各自安置妥當繼續吃着。

靈熹端着面條,素來不喜面食的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孩提時代,她時常纏着膳房伯伯給她煮白面,不要任何油鹽調料,那時他還十分震驚,這丫頭的口味可真有點獨特啊。很久之後才得知,丫頭敢情拿面條喂她新養的小雞仔了。喂食的方式也是獨特,用筷子挑起一根面也不掐斷,像釣魚一樣跟小雞仔拔着河,樂此不疲,直到一碗面見底,清脆的笑聲和小雞仔的撲騰聲讓這個沉寂而無味的王城生動了許多。不知何時,他在閑暇之時總是喜歡看着這樣的畫面,甜美的音容讓他心情愉悅而放松,也是那些時候,他也發現了,有一個人在偷偷地關注着她……

樓上扶梯拐角處,一雙眸正緊緊盯着樓下靠窗的某處,似乎這距離不是距離,即使相隔再遠,他依然能夠看清有關她的每個細節。她喬妝了,但是,他還是能分辨得出,她消瘦了。

他淺笑,看着遲遲不肯動筷的她,腦海裏也浮現着些畫面。那些畫面是他“偷”來的,通常帶着一層白紗,極度的雙眼不适,周遭的血腥氣味和失血過多的虛弱。那個笑容極美的小女孩牽着他的手,指着四只小雛雞,甜甜得挨個指着:“這個總是在一邊不合群的是娘,你看這三只,這個是你,那個是我,這個是爹爹……"那興致勃勃的模樣,全然沒有把他當作“瞎子”來看……他開心卻失落,他覺得,孤單掉隊的那只,不是母親,更像是他……

許久,面将冷,她終于下箸。畢竟,這堰中城“大病初愈”不久,任何糧食都來之不易,雖說沒有方才“表演”的那麽誇張,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可畢竟是整個王城将近三分之一的錢財損失,這消耗掉的“元氣”,可得好好補補。

那麽,本次在全悠州一城四國範圍內的大規模擇婿,就是一個極好的噱頭。堰中經逢幹旱洪澇雙重打擊,莊稼已被破壞殆盡,百姓口糧日趨緊張,新的糧食産出尚需時日,所以只好加大力度,以“物劣價高”的噱頭吸引四國商戶來往買賣。好在堰中農工商牧漁皆有發展,以商為本,只可惜天災打消了商戶的積極性,需要外力助燃,這火勢才會重新旺起來。到那時,各國商戶蜂擁而至,即使物什再多,由城主擇婿吸引而來的客流勢必會消耗一部分,即使消耗不了,對他們是百利無一害的,商品的價格會自然降低,對堰中大多數貧苦百姓而言也是好事一件。

看着客棧窗外來來往往的各國商人,這場浩大的動員,比預期的效果好了數十倍。還有兩日,就是揭曉結果的日子;還有兩日,也是一年一度的全家團圓的中秋佳節。哥哥還好嗎,他知道爹爹病了嗎,他知道……她要嫁人了嗎?

靈熹出神地想着,不慎被一股蠻力捂住口鼻,奇怪的味道進入肺腑,她頓時沒了知覺。

一廢舊的文廟內,橫七豎八躺着各色人士,唯獨一個年輕人,被反綁在廟裏掉漆的柱子上,臉上身上遍布細碎傷口,奄奄一息。

“你小子,不錯啊!這樣都能堅持得住?”黑衣男子拿着長鞭,在他身前轉來轉去:“這些可疑人等,我都抓起來了,你們在劫難逃,給你一個機會,把指使你的人說出來,我還可以饒你一條命!”

“王……公子,這種事還是我來幹吧,免得髒了您的手……”一旁的男子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他。

“都是一群飯桶,被人跟蹤了都不知道!讓你們來,還找得到幕後主使嗎!”說罷,他往地上揮了揮鞭,滾滾沙塵四起。

靈熹被嗆醒,不禁猛烈咳嗽。她掃視四周,意圖判斷自己身處何地,四周一片黑暗,僅靠一個篝火架子的光亮令她看不清隐匿在黑暗裏的那些人,篝火旁的柱子……他怎麽被綁起來了?看起來還受過虐待?他們,是暴露了?

腳步攢動,只聽到一聲:“公子我先來,以防有詐!”一人“哼”了一聲作為回應。

那人點亮了手中的火把,随着他的走動,靈熹終于判斷出了自己的方位。

這是堰中主城的一個破廟,澇災之時,曾是災民的暫時安置地。她也分辨出來,手執火把之人,就是今日花十兩銀子跟她買消息的黑青年。

“也別怪我們欺老,誰叫您老人家這麽不走運呢?”青年頓了頓,提高音量:“把她給我拎起來!”兩個帶刀的武夫走了過來,粗魯地将她拖到那篝火前,那迷藥藥性還在,她渾身無力地癱倒一旁,餘光可瞥見一口大缸,一雙做工精致不染塵埃的男鞋,她就着篝火光亮順着那雙鞋艱難的挪着腦袋地往上瞧,男子的面容不甚清晰,只覺那人有種邪魅之氣,輕易惹不得。那人蹲下凝視她數秒,後起身走向水缸,舀起一瓢水澆到被綁在柱子上的青年臉上,被綁青年撲棱驚醒,看到地上的她神色一變:“我都從實招來了,我只是個小偷而已!”他很虛弱,說起話來上氣不接下氣。

“你呢?”那男子并未理會,只是不知何時到了她的身後,揪起她用方巾盤着的頭發,把她往篝火堆使勁拖着,火堆近在咫尺,他扯起她的頭發,将她的臉不斷向火堆逼近,火勢不大,卻依然散發着可以吞噬一切的熱量。

“我……”未等她語畢,男子便擄起瘦弱的她扔入水缸中,水花四濺,大大的水缸滿滿當當的水,那雙手如鐵箍一般禁锢着她,本來就力弱的她掙紮着,不一會兒就沒了動靜。

男子自覺怪異,那小小的身子如同一張紙片,浸水片刻後直接飄然沉入水底。他終于有所驚慌,撈起她……

睡夢裏的她,渾渾噩噩,她夢到被挾持了,差點溺死卻被解救了,意識朦胧中那人用力地親吻着她,她努力睜開雙眼,是哥哥,穿着一襲白衣嫡仙一般的哥哥,那個好似被绫條蒙住又好似沒有被绫條蒙住雙眼的哥哥……她怎麽會做這麽無恥的夢,竟然夢見哥哥對她……對她……做着那麽親密的事。

天微微亮,她疲憊地睜開雙眼。身上衣物已穿戴整齊,如果不是那隐秘的某處有些輕微的疼痛……一切終究不是夢。她頓時驚恐,這陌生的床塌,陌生的家私擺設讓她害怕至極。她跌跌撞撞開門,走出有些簡陋的堂屋,外面是一個大的農院和一個小馬廄。

她牽出了兩匹馬中間的一匹,轉念一想,用一旁的藤條狠狠的在馬背上抽了一記,溫順的馬兒頓時發狂,往院外瘋狂地奔騰而去。

不久後,床下的靈熹屏住呼吸終于捕捉到始作俑者的痕跡。她看到一雙沾滿泥濘的鞋,片刻後一個簍子掉到地上,裏面的草藥撒了出來,腳步聲匆忙,越來越遠。那是他有着重度潔癖的哥哥嗎,那是她不辨喜怒的哥哥嗎,那是她翩翩君子的哥哥嗎……這等茍且之事……她有點不敢想,那個人是哥哥嗎?如果不是,她當如何是好,如果是,她又情何以堪。即使他們沒有兄妹那層關系,單單是趁她不清醒對她做出那樣的事,她萬萬不可原諒,她的哥哥可不是這樣:既不光明,也不磊落……更何況,他已有妻子……

她越想越絕望,無論哪一種可能,都是一個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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