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三屍

三屍

在那和溫良身形如出一轍的黑影即将脫離時，喬燭猛地一掌拍向他後背，溫良被打得吐出一口濁氣，身後黑影也頓時如雲霧散。

“明明在并肩作戰，就不要走神了啊。”喬燭說。

溫良下意識地反駁一句：“誰要和這煞星并肩——”

“唰——！”

哪吒的火尖□□透了溫良身側的一只鬼手，冷冷地看他一眼：“兩千年了，看來你還是沒多少長進。”

溫良：“…………操，現在就給你看看本大爺的真正實力！”

被仇人鄙視了，這能忍？化悲憤為動力，溫良抓着狼牙棒就心無旁骛地重入戰局。他戰力雖然不算高，但好歹也是個武神，能起到些許分擔壓力的效果，讓哪吒不至于孤軍奮戰。而一旁的喬燭除了用念珠查漏補缺，卻顯得有些摸魚，似乎在思考什麽。

在哪吒再次抛出乾坤圈，掃清周圍一大片障礙後，喬燭終于得出結論，指向某個方向：“走這邊。”

他手中靈鹫宮燈微亮，火焰躍動着指向某個方向：那裏有游離的魂魄。

哪吒沒有多話，混天绫随心而動，直接簡單幹脆地纏住溫良的手臂，拽着人就往那方向去。腳下風火輪破開迷霧，又在一處急剎，停在原地——

在黑氣缭繞中，一個低着頭的女人身形顯現。對方穿着一身判官的黑衣，戴着帽子，臉色蒼白，兩眼無神，身上鬼仙的氣息暗淡，魂魄宛若風中殘燭，搖曳将熄。

——正是之前在城隍廟外，救下陸川息，與他們有一面之緣的那位女判官。

然而比起之前那副一板一眼的嚴肅樣子，如今這位鬼仙的表情幾乎可以稱得上茫然。随着三人靠近，她擡起頭來，無意識地用視線追逐着吸引幽魂的靈鹫宮燈，于是也讓喬燭看清她的狀态：

“三魄已失。”

鬼仙是生人死後冊封的小神，在修得實體之前，都只作為具有神格的魂魄存在。因此，也與普通生魂惡鬼一般，具有三魂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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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魂指的是天魂、地魂、人魂，輕易動不得，而七魄則是喜、怒、哀、懼、愛、惡、欲，相比起來更為具體，因此也有計可施。

古往今來，多的是因為各種原因丢掉幾魄的家夥，他們有的久病無醫，癡傻渾噩一生，有的則尋回殘魄，重獲新生。如今的女判官，便是屬于失魄的範疇，只是不知由何而起，又要去往何方。

三人尚且還在觀望，卻見那女判官被喬燭的燈一照，原本渾渾噩噩的眼睛突然閃了閃，嗫嚅般呢喃：“你們……是誰？”

她的手中握着判官筆，此刻随着疑問，逐漸變大伸長到半人高，筆尖濃郁的墨色滴落，融進周圍的黑暗，某種威壓顯現，仿佛三人不回答，就要馬上發動攻擊似的。

“城隍重地，禁止私闖………”

喬燭表情不變：“沒有私闖，我們是你新上任的同事。”

女判官頓了一頓，仿佛夢游般呆呆地重複：“同事…？”

“對對，同事。你看，他像不像日游神？”喬燭拉着溫良就義正言辭道。

溫良：……

“日游神……”女判官呓語一般重複，看向喬燭，“不對，那你是誰……”

溫良幸災樂禍地看喬燭翻車，卻見他一臉淡定：“我當然是日游神的好搭檔夜游神。你看，我還有燈呢，秉燭夜游，不就是夜游神的特征嗎？”

溫良&哪吒：……

根本難不倒你！

有了喬燭的前車之鑒，等女判官看過來時，哪吒臭着個臉自覺道：“我是他的燈靈。”

說完，還讓自己身形微微虛幻，周身纏繞三昧真火，加上他之前從燈中出現的行為，居然還真有幾分可信度。

雖然旁邊的溫良一副被雷劈了的惡俗表情，但失了三魄而呆呆傻傻的女判官聞言，還真信了。于是，她放下了防備，周圍的威壓一松，而幾乎是一瞬間，眼底就蒙上層水霧，泫然欲泣：“嗚嗚，這裏好黑，我好怕怕。”

三人：……？

喬燭面色如常：“別怕別怕，我們來了。”

語氣頗有些慈愛，于是女判官哭得更兇：“嗚嗚，好難過，城隍那黑心老板當初說有五險一金，結果進來後什麽活都要我幹，現在還要打怪獸……”

怎麽感覺這段話似曾相識。

——另一邊，看完電影回到哪吒行宮內，進行今日財務記賬的黃佳佳打了個噴嚏。

喬燭表情依舊慈祥不變：“別哭別哭，所以我們來幫你了。城隍老爺在哪裏呢？說起來，你的工作做得怎麽樣了？”

他看的很清楚：女判官身上少的三魄，是“怒、惡、欲”三種。結合之前，溫良心中的負面情緒滋長新魔的事，此事大概有些許聯系。

被剝離了最負面的三種情緒，自然不會再因煩惱困擾。即使如此，對方此刻怕黑又愛哭的狀态，想必是殘留的“哀”和“懼”在作祟。

而聽到喬燭的問題，女判官抽抽噎噎地道：“城隍爺，在最深處……我，我在這裏給他守門……”

守門？三人對視一眼。

“能帶我們去見他嗎？”溫良試探着問。

女判官一邊哭一邊搖頭：“不行的，我們沒有斬三屍，會拖他後腿……”

斬三屍。

——這個名字聽起來有些可怕，實際上和佛家所說的“破執”是一種。三屍指的是善、惡與自我（注1），三者皆除後，破除執念，到達無我之境，寂滅成聖。

然而說起容易，做起來難度不小。更何況，斬滅三屍即意味着要徹底抛卻自我和執念，神性壓過人性，更是為很多人所诟病。

古往今來，也僅有寥寥些許大能才做到，其中不乏三清此等只手遮天的人物，足以見得難度。

因此，也無怪乎溫良面露古怪，皺眉道：“什麽說法……莫非那城隍就斬過了？”

喬燭推測：“大概是對陣煩惱魔不易，怕其他人的情緒給其火上澆油吧。”

“要是這種東西都控制不好，确實也只會添亂。”哪吒毫不留情地道。

喬燭無奈地看他一眼：“輕敵可是不好的哦。”

仿佛感受到他的不信任，哪吒惱怒地拿長槍蹬了蹬地：“少啰嗦！快帶路！”

喬燭拿他沒辦法，縱容地笑笑。

他轉頭，看一眼還在抽泣的女判官，手中的琉璃燈忽地換上灰色的焰火，周圍沸騰的魔氣都仿佛瞬間平息，女判官還帶着淚痕的臉也頓時呆滞，夢游般地往魔氣更深處飄去，給三人指路。

越往深處走，魔氣就翻騰得更洶湧，讓人宛如身處狂風巨浪之中。溫良作為三人中法力最弱者，表情最為難看，背後黑影再三浮現，又被喬燭及時打散。

見狀，哪吒頗有些幸災樂禍，出言嘲笑：“瞧，這不是就有拖後腿的麽。”

溫良更怒，黑氣浮現，正想出言相譏，卻被喬燭按上肩膀，掌心結印，打下一金光佛咒，怒氣偃旗息鼓，強行壓下那愈發猛烈的魔形。

哪吒刺他一下，逞了個口舌之快，還沒得意，就驚覺不對——明明知曉此地會放大負面情緒，為何還要去故意激他？這無疑是不明智的，而事出反常必有妖——

回答他的，是喬燭無奈的輕嘆。

僅僅是一瞬間，他就被扯入一個微涼的懷抱。喬燭攬着他腰，猛地後退兩步，他之前所站的原地，一把燃着紫火的尖槍深深插入地面，握着槍的少年渾身魔氣，雙眸猩紅。

——這是在煩惱魔影響下具現而成的，哪吒的“煩惱”。

雙髻紅綢，容顏昳麗，和三太子有着無二外表的魔形拔出深入地面的長槍，露出個有些嚣張又殘忍的表情，紅眸如血。他的身側，混天绫、乾坤圈一應俱全，黑霧般的魔氣歡欣鼓舞，随着挑釁般擡起的長槍，如水般沸騰。

在一觸即發的緊張氛圍中，喬燭卻突然笑了起來，甚至還有心思偏過頭，和懷裏渾身僵硬、想找地縫鑽進去的哪吒打趣：“太子爺，這算是陰溝裏翻船嗎？”

哪吒羞恥地擠出幾個字，咬牙切齒：“閉嘴！”

喬燭故意要逗他：“我看太子爺這麽游刃有餘，還以為不用我提醒了呢……”

哪吒氣得用手肘給了他一下：“與其在這說風涼話，還不如快些解決！”

喬燭嘆口氣：“遵命遵命。”

他周身懸浮的念珠沾染金色佛光，乾坤尺應召而來，與身側哪吒共同擺出作戰姿态。然而眉眼依舊輕松，甚至還要說些閑話：“不覺得此情此景有些眼熟嗎？唔，似乎是在琉璃塔內，也有這麽一遭。”

哪吒看他一眼：“難為你記這麽久。”

“畢竟是關于你的事啊。”他一邊笑，一邊祭出乾坤尺，擋住那邊魔形的一槍。随着魔形近身攻擊，真哪吒也頃刻閃身到其身後，風火輪在空中劃過烈焰痕跡，金圈在打碎頭顱的瞬間被對方的金磚阻擋。

自己自然最了解自己，就像煩惱了解主人。魔形露出個挑釁的笑，翻一個筋鬥退開幾米遠，火尖槍架在身前，周身魔氣攪動，化作漫天黑影襲來。于是喬燭就道：“所以，這位是你的什麽‘煩惱’呢？”

哪吒沒回答他，只是又握緊了手中的武器。

他不說話，那魔形卻要越廚代庖，嗤笑一聲，聲音帶着失真的嗡鳴：“我是什麽煩惱？哈，你瞧瞧他現在不敢說的模樣，還不明顯麽？不過就是——”

“閉嘴。”哪吒冷冷地打斷他。

他的背後，混天绫無風自動，宛若有了生命般生長翻湧，金文流轉，紅綢漫天。右手槍尖的紫焰熱烈，左手乾坤圈金光刺眼，腰間又顯現兩只虛幻的手臂，分別托舉着九龍神火罩、陰陽劍，周身纏繞的三昧真火熊熊燃燒，和對面的魔氣形成對抗之勢。

他動怒了，也因此，對面的魔形實力再漲，露出得逞的笑。

喬燭有心提醒他，但又閉了嘴。這孩子還是這麽沉不住氣啊，明明這麽多年過去……他想着，卻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唇角勾起，只好無奈嘆息。

——還真是，令人懷念啊。

這樣熱烈的，鮮活的……

……喬燭微微垂眸，掩蓋那一點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