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親吻

親吻

最終還是沒打起來。

喬燭并不是拎不清的人,自然也知道楊戬是出于一番好意。雖說他之前由于某些不可言說的原因,對其有着微妙的敵意,但也總歸是心裏的腹诽,不會放到現實來。

更何況,如今他是凡人喬燭,之前在夏元心幾人面前,脫口而出了個“久別重逢”就算了,要是再和二郎神打一架,他有前世的事便說不清了。最終,喬燭只是保持着那種微笑,再次把人請到茶室:

“二郎神是一片好心,喬某自然不會恩将仇報。更何況,有些事情,的确需要中間人的調和,才能達到最好的結果。”

楊戬看着喬燭倒茶的動作,只覺得梅開二度,如坐針氈:“師叔言重了,楊戬不才,恐怕不能勝任。”

——他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做,才會來關心哪吒的感情狀況啊啊啊!!

喬燭笑了笑:“又叫師叔了?沒必要這麽怕我。不如,暫且忘卻我們之間的年齡差異,以平輩相稱,”他也給自己倒了杯茶,便放松地坐下,“楊戬——你覺得追求哪吒,需要怎樣的技巧呢?”

楊戬:?

楊戬不敢答,也不會答:“楊戬不知。”

“唉,”卻見喬燭嘆了口氣,頗有些憂傷地搖了搖杯裏的茶水,“确實,我也不知。”

楊戬:??

他頭腦風暴還沒開始,就聽喬燭惆悵道:“活了三千多年,第一次想談個戀愛,結果千年前生死相隔,千年後又把人吓跑。——果然哪吒說得沒錯,我太不懂人心。也因此,過猶不及,總想着讓他看到我的改變,卻不問他的心情。”

“……改變?”楊戬試探着問。

喬燭點點頭,垂下眼簾:“千年前,我是冷情冷心的燃燈,一心僅有利益計算,為了更高的神位前往靈山,化作佛祖。”

“但自那場浩劫動蕩,我親眼見到哪吒消散在我眼前,蓮藕造就的軀體化作花瓣,漫天飄落,直至再無痕跡……這份冷靜便動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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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疼痛。并非軀體的概念,而是靈魂——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如此鮮明的感情。”

他說,聲音低低。

“即使後來很快被佛性壓下,卻讓我久久無法忘懷。直到最後,終成執念,于是放下袈裟投胎轉世,作為人類活一場。”

“我不會再被神性影響,也因此能夠将靈魂剖析。也許我本來就和凡人并無差異,也有這般庸俗卻鮮活的七情六欲,由此,”他頓了頓,“也能去追求些更進一步的情感。”

楊戬明白了什麽,道:“然而這些都是你的改變,卻沒問哪吒怎麽想。”

喬燭扶額,輕輕嘆了口氣:“是的。他蘇醒後,我雖然有些試探,但說到底,我在感情史上一片空白,全然不懂得怎樣表達自己,以至于有點過猶不及……也許正是因此,才讓他躊躇害怕,你瞧,現在不就躲着我麽。”

他指的是哪吒自從千佛寺回來便一直沉默,就連對上他的眸光都躲閃。

楊·母胎solo·戬冥思苦想:“我倒是覺得,哪吒對你也不是全無感覺。”

他分析:“他那樣性格暴躁的人,要是被不喜歡的人騷擾……不是,追求,肯定一槍過去了,根本不會屈服于武力或脅迫。”從對方曾經在龍王的威脅下死不認錯,甚至狠下心來割肉切骨,就可以看出來。

“至于害怕,倒也不至于,咱們武神沒有那麽小的膽量,自然也不會有那千回百轉的心思。”

楊戬這時候終于顯得有點靠譜了:“更何況,我之前和他說話,他罵我八卦,還說要我去當姻緣神……他能用姻緣來形容你和他,不就說明有點動搖了麽?大概只是還需要時間轉換——”

說到這,他猛然回過神來:他幹嘛要給燃燈和哪吒做月老?!而且,一開始他不是想勸哪吒別被輕易騙心麽,怎麽現在變成湊合他倆了???

再看喬燭那虛心求教的(虛僞)表情,楊戬感到了深深的毛骨悚然。

——誰說燃燈不懂人情世故,你看他操控人心的技倆,恐怖如斯!

“你,”他艱難地說,“哪吒惹上你,還真是他的不幸。”

他算是看明白了,這家夥看似惆悵,實則勝券在握,步步為營。對楊戬這種局外人,喬燭都能故意抓住他的不當言論,讓他先入為主的愧疚後,剖析示弱,進行策反;而對漩渦正中的哪吒,只能祝他自求多福,多抵禦一段時間了……

喬燭也收了那副可憐的表情,笑吟吟的:“別這麽說,雖然我的确一生都自私自利,連愛人之事都要打好算盤——不過,選擇的權力還是在他手裏,不是麽?”

楊戬有氣無力:“師叔英明,楊戬告退。”

然而,他方才站起身來,疲憊地準備跑路,就聽喬燭又提醒道:“我感知到劉沉香似乎回翠屏了。他畢竟是城隍,再怎樣也是放不下民衆的。”

他身上還挂着個城隍廟日游□□頭,因此對城隍的行蹤有着感應。堂堂佛祖,如今居然淪為城隍和哪吒廟兩頭跑的小小從神……不過,生活就是需要波瀾起伏的。喬燭想着,笑意略深。

楊戬聽了,沉思了下,卻道:“我還是暫且先不去見他了,免得一見面就要打架,反倒不好。唉,是時候去凡人的書店,買幾本對策的兵法,我上次看到一本《如何和叛逆期孩子相處》,感覺就不錯……”

喬燭有點想笑:“說不定劉沉香也正在看對應的《如何和不講理的家長和平共處》呢。”

楊戬:“……楊戬告退!”

他滿面愁容地離開了茶室,徒留喬燭一個人呆在屋內,慢悠悠地喝完了背中的茶。等到茶杯見底,他給自己續上,才不慢不緊、微帶笑意地問:“太子爺聽了這麽久,有什麽想說的嗎?”

暗處的哪吒:……

喬燭善解人意:“我明白的,只是因為此地處于行宮範圍內,寺廟內所發生的一切都逃不過神明的眼睛。嗯,所以不是太子爺偷聽我的談話,絕對不是。”

哪吒忍無可忍地顯現身形:“你是懂怎麽激怒我的。”

喬燭氣定神閑:“怎麽能說是激怒呢?這該叫……”

他沒有說下去,因為哪吒已經先一步來到了他面前。少年武神穿着現代的常服,冷厲的眉眼都顯得柔和了些許,而那藏在黑發下的耳尖泛着緋色,連帶着眼尾也微紅。

他氣勢洶洶地一步踏過來,湊到喬燭身前,強硬地抓住對方的手腕,擡頭盯着那雙黑沉沉的、寒潭一般的眼睛:“別再胡言亂語了!”

我沒有。喬燭想說,卻還是把這句話吞進喉嚨。他帶着無可奈何的笑意,把對方抓着手腕的動作改成十指相扣,轉換間,體溫接觸,摩梭都顯得暧昧。

于是他就見到哪吒的臉頰染上薄紅,似是羞惱,卻要眉心擰起,裝出兇狠的模樣:“……我還沒答應你呢!”

這樣說着,卻沒掙開他的手。

“那太子爺要拒絕嗎?”喬燭做出副可憐的樣子,自從轉世投胎,他這個表情是愈發熟練。

哪吒的眼睫顫動。

漂亮的少年武神猛地偏過頭,不去看那張讓他分寸大亂的臉,動作間黑發搖動,露出紅得滴血的耳尖:

“……要怎麽做。”

聲如蚊納。

喬燭其實聽清了,卻偏要逗他:“太子爺有說什麽嗎?”

哪吒被他逗得羞惱,回頭狠狠瞪人一眼,破罐子破摔:“我說——”

“更進一步的情感,要怎麽做!”

喬燭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太子爺覺得呢?就像是凡人情定終身,總要從——”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停住了。

只因,仿佛惱羞成怒一般,又像是要證明決心,哪吒沒等他說完話,就用另一只手扯住喬燭的衣領,擡頭,突兀地吻了上去。

——與其說是吻,不如說,幾乎像是啃咬。

哪吒活了三千歲,從未和他人有過什麽親密關系,對情/愛的了解也僅限于唇瓣相接;同樣,又蜻蜓點水,一觸即離,只因他不懂怎樣繼續,然而即使如此,分開之時也難為情得紅了眼尾,目光如水。

喬燭對他的主動頗感意外,以至于一時失言,微微怔愣。

唇上的柔軟觸感過于短暫,昙花一現,在心上泛起漣漪。他回過神,剛想說什麽,就被哪吒狠狠地捂住了嘴:

“你個混蛋,”哪吒咬牙切齒地罵,只可惜臉上太紅,沒什麽說服力,“一直不說明白,就是等着這時候吧——還讓我猜來猜去,最後不就為了這個目的!”

“不是要答案嗎,這就是!你滿意了嗎!”

——少年武神什麽事都想得簡單直白,愛憎分明,非黑即白。

喬燭問了,他便要回答。而愛的對面就是恨,他沒有選擇後者。

于是即使對情/愛依舊懵懂,卻要不管不顧證明自己的決心與勇氣。笨拙、突兀又熱烈,宛若對新關系的張揚宣判,又像是一場自己都辯不明晰、卻又真切存在的告白。

……果然,不管過了多少年,哪吒還是那個哪吒啊。

喬燭收回思緒,眉眼彎彎。

他被捂着嘴不能說話,只好用一雙眼睛盈滿笑意,帶着點無辜的視線回望過去,像是在促狹哪吒的容易動搖,輕而易舉就被下了套,勾了心。

哪吒被他看得受不了,松開手,決心奉行他一貫的風格,身形瞬時消失在原地。喬燭想捉,都捉不住,只能站在原地嘆口氣,遺憾地拂過自己的唇。

明明親的是他,如今逃的也是他,真是讓人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不過他也知道不能逼的太狠的道理,只好笑着,對還微微波動的空氣揶揄:“那麽,就多謝太子爺垂憐了。”

回複他的,是一道惱怒的熱浪,三昧真火席卷而至,又在接觸到他的一瞬間消散,将他的發尖都微微燒焦。

喬燭無奈地摸了摸自己翹起來的發尾,覺得這孩子脾氣越來越回去了。倒不像是活了千歲的神仙,更像玲珑塔內如火般熾熱的少年人。

不過,這也挺可愛的,不是嗎?

——他最終還是捧起了那簇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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