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結婚

結婚

雲端之上,天庭。

香霧缭繞的宮殿挂着牌匾,大門後依稀可見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威嚴不可侵犯。

然而宮殿前的白玉臺階上,人群卻排成長龍,吵吵嚷嚷,宛若鬧市,甚至還有人因插隊而大打出手,毫無神仙風度可言。

這裏是托塔天王李靖的府邸,也是各方城隍的直屬上司、城隍神的居所。

靈氣複蘇,各地異象頻發,城隍作為天庭在人間的傳聲筒,自然有這樣那樣的事情要彙報。然而李靖只有一個,城隍卻有很多,可想而知這位托塔天王最近的工作強度有多大,無暇顧及府邸門口的亂象,倒也正常。

這樣想着,劉沉香心驚膽顫地躲過飛來的一根箭,靈活走位排到隊尾,扶了扶自己要掉不掉的長翅帽。他想要降低存在感以免被殃及池魚,卻不想站在前面那哥們是個自來熟,聲音冷不丁在耳畔炸開,把他吓得差點帽子都掉下:

“哥們!哥們你也來彙報民情啊,哥們你看起來年紀好小啊成年了嗎?”

對方試圖把手搭在劉沉香肩上,被他火速避開,只好遺憾作罷:“唉也不知道這隊要排多久,這麽多人,靈氣複蘇還真是麻煩哈哈哈……”

“你們那地出了什麽事?唉你是不知道,我們那邊到處都是煩惱魔,煩不勝煩了!我們還不算慘,倒是前面那姑娘,你知道不,他們那塊地被弄潮者盯上了,成天就是搞破壞……”

劉沉香還沒說半個字,這人就一籮筐把話全說完,索性也閉嘴傾聽,只在被問起的時候,謹慎回答:“額,我們那兒嗎……也差不多吧,天魔搞出來的事居多,其他兩個也有出現。”

對方聞言,露出個同情的表情:“你這是哪兒啊,全是卧龍鳳雛啊!說起來,按道理四大魔都複蘇了啊,天魔死魔煩惱魔都為禍人間了,這蘊魔怎麽沒聽見個響動……”

問得好。劉沉香試圖沉思,然後放棄思考:“總歸不是我們這種小人物考慮的。”

金龍太子如是說。

“怕不是在憋個大的,暗地裏壞呢。這些魔啊,沒有一個好東西……”對方一邊說,一邊旁邊傳來騷動。又有兩個城隍因為插隊問題打了起來,法力不俗,差點炸到這邊。

劉沉香連忙立起防禦,卻見那兩人越打越靠近,有心讓他們停下,還沒等出手,忽感強風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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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

“砰——!”

前一聲是驚呼,後一聲是肉/體砸到地上的悶響,劉沉香屈肘抵擋迎面的強風,差點沒被波及得掀翻過去,艱難睜眼,就見一雙巨大的金色翅膀。

在簡直閃瞎人的金光折射中,那雙翅膀張開,露出其中的鳥人。黑發長長的青年耳側被羽毛覆蓋,表情帶着幼稚的氣憤:“你們,不準在師兄家門口打架!”

他又扇動翅膀,龍卷風拔地而起,這次AOE範圍更大了,把一旁打架的、罵街的、老老實實排隊的全都掀翻,一時間整個府邸門口東倒西歪地趴了一大片,只有劉沉香還勉強站着。

這是哪來的熊孩子啊救命!劉沉香心裏崩潰吶喊。

好在,不知道是不是天庭聽到了他的崩潰吶喊,一道威嚴的身影很快出現在府邸門口,制止了鳥人又要扇翅膀的舉動:“羽翼仙,停下!”

那人身着青黑色七寶戰甲,一身戰靴戰袍,氣宇軒昂,不怒自威,手中托着一座金色寶塔,正是托塔天王李靖。

羽翼仙聞言,也聽話又委屈地停下。然而,他一停下,就看見一旁唯一站着的劉沉香,頓時指着人道:“你!見了師兄,還不跪下!好沒有禮貌!”

劉沉香:?

劉沉香想要辯解:“我……”

李靖扶額,化解他的尴尬:“無礙,這位城隍,不必多禮。我師弟近日才重聚神魂,心境宛若稚子,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他說着,視線轉向劉沉香,忽地覺得對方相當面熟:“……金龍太子?”

劉沉香硬着頭皮作揖:“正是小輩。”

作為城隍神,李靖在冊封之時自然是見過劉沉香的,也因此明白對方所屬的是翠屏市。——說到翠屏市,就不得不想起他那不成器的三兒子哪吒了,莫不是又惹了什麽事?李靖想,未托塔的那只手往上虛擡,以法力托舉着一衆被掀翻在地上的人起身。

衆城隍連忙道謝,也不敢再打架了,老老實實地站着你看我我看你,最後乖乖重新排隊。然而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有意的,他們都不約而同的排到了唯一站着的劉沉香背後,主打一個不敢靠近站在門口的上司。

也因此,導致原本在隊尾的劉沉香一躍成為隊首,僵硬地面對着李靖,就見對方做了個往裏面請的手勢:“金龍太子是來敘職?可是翠屏山有異象發生。”

他還怪禮貌的。

劉沉香只能硬着頭皮邁入門檻。

門內先是庭院。要進入主殿,需先穿過回廊,于是他們一邊走,一邊交流:“異象确實衆多,不過好在尚可解決。小輩此番前來,是彙報天魔一事。”

羽翼仙跟在他們後面,聞言,耳邊的羽毛都豎了起來,聽得聚精會神。

“弄潮者?”李靖問,“祂所建立的組織作惡多端,天庭已在集結天兵,不日即将清剿。”

這個“不日”,恐怕就不知道要拖到什麽時候了……深谙天庭辦事效率的劉沉香腹诽,沒敢把吐槽說出來:“您應該知道弄潮者在收集靈寶。小輩得到消息,祂是在為一種儀式做準備,恐有大陰謀。”

“儀式?”李靖皺起眉。

說話間,三人已來到主殿。李靖請劉沉香坐下,客氣到劉沉香都有點戰戰兢兢:“以靈寶作為陣眼的儀式倒有很多,只是不知天魔所求為哪種。”

劉沉香道:“據我所知,祂收集的靈寶有混元拂塵、龍丹、以及張道陵天師遺骨……”

“龍丹?”一旁的羽翼仙忽地插話,“什麽龍丹?天魔要收集龍丹?啊啊,好讨厭啊,我才換上不久!”

你不是鳥人嗎,和龍有什麽關系……劉沉香心想,瞥一眼一旁物種不明、看上去來頭很大的妖怪,忽有一道靈光閃過腦海,不由得瞳孔微縮。

——等等。

劉沉香想。

已知,喬燭是大人物,和哪吒關系匪淺,楊戬喊他師叔。

又知,喬燭戴着佛珠,使用金蓮,似乎是佛門人士。

再知,在張家山脈,喬燭獲得了龍丹,下落不明。

喬燭曾說,自己和城隍總管李靖有關系;羽翼仙和李靖是師兄弟。即得:

——喬燭可能和羽翼仙有關系。

李靖說,羽翼仙近日才重聚神魂;羽翼仙看起來是妖怪,妖的內丹可以通用,他又提到了龍丹。即得:

——喬燭可能把龍丹給羽翼仙用了。

那麽,為什麽呢?

他頭腦風暴沒停,一邊還在聽李靖沉思回複:“的确都是高位格的材料,無論所求為何,清剿都需盡快。……可否有更詳細的資料?”

劉沉香回過神:“詳細的,小輩也不知。您可以詢問翠屏山哪吒行宮的哪吒三太子,他參與了追查。”

李靖微不可察地皺眉,手中的玲珑寶塔微微泛光:“我過幾日下凡去詢問一番。”

“那麽,小輩述職完畢,先行告退。”

劉沉香結束了如坐針氈,連忙站起身來作揖告退。他如釋重負地踏出主殿的門檻,就聽羽翼仙的聲音在背後遙遙響起:“師兄,師父給的龍丹是從哪來的啊,這世間還有龍嗎……”

電光火石間,劉沉香明白了什麽,瞳孔地震:

——卧槽,李靖和羽翼仙的師父,不就是楊戬和哪吒的師叔,由道入佛的前燃燈道人、後燃燈古佛嗎???

他猛地回頭看殿內一眼,表情管理逐漸失控。

——要是李靖下凡看見自己師父和自己兒子搞在了一起,會作何感想啊救命!!!

--

與此同時,哪吒行宮。

在劉沉香那裏掉了馬甲的喬燭,正和李靖那叛逆的三兒子坐在一張床上。

最後一次測量結束,金光從哪吒身體中抽出,回歸喬燭的指尖。少年武神的鬓發都被汗濕,黏在臉頰顯得暧昧,微有些脫力,一個不察,就垮到喬燭懷裏。

落入人類溫暖的懷抱,他驚了一瞬,想要掙脫,卻被喬燭抓住機會,直接伸手抱緊:“那麽,最後一次測量便結束了。”

他笑道,揶揄地挑起哪吒的下巴:“接下來,你有最後一次拒絕機會。”

……哪吒微怔,就見喬燭拿出了那瓶心頭血和那顆舍利子。

“佛血佛骨,本是死物,離體之後便與我無關,但意義仍存。”

他微微低頭,凝視着懷裏的哪吒,眼神溫柔:“佛性會化解你的殺孽,雖不會改變性格,但在大能眼中,你會因此打下我的烙印。”

“——也就是說,幾乎像是結婚戒指一般的存在了。”

喬燭彎眸輕笑:“既然是求婚,那麽,你可以拒絕。”

——而錯過這次機會,由此綁定,就很難再脫身了。

哪吒知道喬燭的潛臺詞,卻并不以為意:“我不會臨陣脫逃。”

喬燭卻笑:“這不一樣,哪吒,這可不是上戰場。更合适的比喻可能是先婚後愛——畢竟目前看起來,你還沒想好。”

他這句話說得有些多了,哪吒都聽煩了:“別看不起人了!”

“能不能別婆婆媽媽的?我也是活了千年的武神,別總把我看成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他罵道,在喬燭懷裏撐起身:

“別說愛情,就算其他的羁絆……除了你,也不會再有別人!”

……不會再有人,如喬燭一般特殊。

“——既然如此,你想要什麽從我這裏取就好了。”

愛也好,怨也罷,直到将一顆熾熱的真心盡數獻出,也算償還千年的深情。

“更何況,我心甘情願。”

即使要被束縛,刻下烙印。就像愛情是牢籠、婚姻是墳墓,也有無數人自願戴上枷鎖。

他感受到喬燭的微微嘆息,手指撫上他的臉頰,額頭相抵。人的體溫比神的略高,低語時,吐息灑到頸脖,燒得心尖滾燙:

“不後悔嗎?你本是無拘無束的火。”

原本最無羁的靈珠子,卻要被某段感情所框定。

哪吒眼睫顫抖了一下,聲音低低:

“火又如何?我不會熄滅……只是回到燈中。”

——烈火燎原,即使熾熱,留下的卻總是焦枯和死寂。又太脆弱,要輕易地熄滅于暴雨,只能徒勞地用最後的溫度反抗強權與暴/政,直至燃盡也不罷休。

那就束縛我,守護我。

就像千年前以玲珑寶塔,千年後以愛情。

于是縱使長夜漫漫、寒風凜冽,仍有此燈,便仍有此火。

……

“……哪吒,你知道當初投胎轉世,我為何取名為‘燭’麽?”

在千年後的卧榻之上,燃燈的年長者與如火的少年久別重逢。

他将自己的骨血融進少年的體內,帶來應激性的疼痛與戰栗,就如對陳塘莊那個風雨大作的夜裏,少年以劍自刎、盡數奉還的決絕,做遲來的應和。

然而這次周身不再是冰冷無情的暴雨,而是溫暖幹燥的懷抱。在重塑身軀的恍惚中,哪吒聽到誰的嘆息和自問自答:

“不全是因,燭是燈的近義詞,而我已黯淡。”

燃燈為燭。

“也不是因,苦夜漫長,秉燭以待,盼故人重逢。”

千年太久。

“更因——”

“火在地為燎,持之,為‘燭’。”

……而他最終還是捧起了那簇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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