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瑤池

瑤池

天庭，雲端之上。

蟠桃會按照慣例，設在王母娘娘的瑤池，邀群仙赴會。

在信仰凋敝千年後，這還是天庭第一次舉行如此大規模的例會，辦得自然相當氣派。不僅将瑤池整個翻新，還下血本地引了一口靈泉作流觞曲水。

于是過量的靈氣化作仙霧飄渺，瓊漿玉液舉杯便是，桌上是龍肝鳳髓，桌外是如雲仙女，她們衣袂蹁跹，踏歌載舞，遙遠之處傳來絲竹聲和鈴铛聲。

玉皇金苑，寶錄仙宮。（注1）

遙遙塵寰望不見，渺渺仙樂幾時休。

哪吒踏入瑤池時，人已經差不多到齊了。時隔多年第一次天庭例會，除了有些小神實在是信仰衰敗未曾蘇醒，其他神仙倒是都給了天庭個面子，早早到來，擠成一堆一堆在攀談。

當門口的仙童脆生生地報出“中壇元帥哪吒三太子，到”時，不少眼睛都望了過來。見到那熟悉的紅衣雙髻，便心下明悟。

他們不少人都關注了凡間如今的動态，自然知道這位小神仙風頭正盛。千年前聽聞他對戰天魔，身死道消，如今看來倒是謠傳——你瞧，不僅是功德充沛，身軀也完好，只是不知還是不是之前的蓮藕化身。

在喬燭的法術掩蓋下，他們看不出哪吒的佛骨，也自然無從猜出更多信息。即使是好奇、亦或有心上前取經，都被哪吒的臭臉勸退，是以只敢在下竊竊私語，無人打擾。

哪吒巴不得清閑，走向自己的位置。

按照慣例，他的座位在李靖之下，金吒、木吒之旁。金吒在千年前與天魔對戰中受了重傷，還在廟內溫養神魂，自然是沒來的，座位空着。而空座位的右邊，一個身着僧袍的青年一臉嚴肅地抱胸站立，脊背挺得筆直，看到他來，放下手：

“三弟，你來遲了。”

語氣有些生硬。

——雖然聽上去好似責怪，實際上是沒話找話的別扭關心。對于脾氣暴躁的木吒來說，這樣平和的說話本來就少見，而下一句更是明顯：“你…重塑了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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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別重逢，哪吒倒也沒有刺他，只是冷淡地回答：“有些機緣。”

師從普賢（注2）的木吒如今已入佛門，左看右看，覺得哪吒這副新身體有些蹊跷：“佛門相助？也好，能化解些許你的殺性。”

“哪位前輩出手？我在靈山修習，需得拜訪。”

哪吒擡眸看他：“他不在靈山。”

木吒微微驚訝，若有所思：“不在靈山…”

哪吒不管他怎麽思考，無視坐在一側的李靖，徑直走到自己座位坐下。木吒這才回神，皺了皺眉道：“你還未曾向父親請安——”

卻見李靖伸出手制止了他，神色古怪。

“不必了，随他去吧。”

情感複雜。

木吒一頭霧水：“身為人子，禮數不可廢——”

李靖恨不得把他嘴堵上，不過好在，插進來的聲音避免了他的尴尬：

“哪吒！！哎喲我的乖徒弟啊師父我想死你啦！！”

一個白胡子老頭從人群中竄出來，朝着哪吒撲去，少年武神反應敏捷地躲過，一臉無語：“師父。”

太乙真人沒撲得成，也不在意，用袖子抹着淚：“嗚嗚，看到你生龍活虎的樣子真是太好了，我還以為照你受的傷來看，還得睡個幾百年呢……”

本來确實應該睡那麽久。哪吒想。

他站起身來，任太乙真人左看右看：“哎喲，這身體好啊，比我那蓮藕做的還好——徒弟啊，你這是從哪弄來的？我瞧着怎麽還有點熟悉……”

哪吒面無表情：“充話費送的。”

太乙真人沒聽過這個梗，被他噎了一下：“嗐，徒兒長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了，都不和師父說了嗚嗚嗚嗚……”

哪吒權當沒聽見，太乙真人幹嚎了一會兒也停了，湊過來神神秘秘地道：

“唉唉唉，你最近都在人間做什麽呢！我聽聞你在凡間出了名？我也想下去玩啊，可惜實在太忙了，這次蟠桃會一過，說什麽我也要找個由頭下凡去……”

然後你就會發現你師兄和徒弟搞在了一起。哪吒心裏吐槽，臉上面癱：“祝你成功。”

太乙習慣了他的冷淡，依舊興致勃勃：“你是不知道，千年過去，天庭早就亂七八糟了。玉帝還想逞他的能，說要重塑秩序，誰還理會他啊！當然是各玩各的。”

“更何況，我還打聽到了點小道消息，”太乙真人拉着他到角落，擠眉弄眼，“靈氣複蘇，戰鬥力也要重新洗牌了，似乎是和人間的信仰之力有關……”

哪吒皺起眉：“信仰之力會影響神仙實力，不是常識麽？”

“不不不，這和以前那種小打小鬧的不一樣。靈氣複蘇體現在每個人身上，連帶着他們的信仰之力也比曾經特殊得多……具體是哪裏特殊我還沒弄清，但是你知道麽，好多大能都下凡去了！肯定是嗅到機遇了。”

太乙真人低聲說，生怕誰聽見：“據我所知啊，燃燈老師就在其中！”

哪吒：……

哪吒：“……他下凡去了？”

太乙：“不知道啊，他這千年來一直在靈山清修，沒見他出來過。具體動向估計也只有天尊那個等級的清楚吧。”

哪吒無語：“除了燃燈還有誰？”

太乙真人瞪他一眼：“什麽燃燈燃燈，叫師叔！除此之外，好像孔宣太子和冥河老祖也不見蹤影，陸壓道君更是查無此人……”

都是聖人之下的大能啊，哪吒若有所思：喬燭所說的，除了他之外的打算，便是這個麽？

太乙真人自以為扔了個重磅炸彈，得意洋洋：“怎麽樣，你師父我消息靈通吧，你在凡間多多注意，看看能不能蹭個紅利，到時候你成了聖，你師父我也自然能揚眉吐氣——”

“別做夢了，”哪吒無情打斷他的幻想，“你還是自己下凡去吧。”

太乙恨鐵不成鋼：“你這孩子就是死腦筋！”

他們在這聊了半天，蟠桃會終于拉開帷幕。只聽絲竹聲聲，瑤池內歌舞起，七仙女的熱場表演開始，衆仙早已看慣，該聊天還是聊天，只在玉帝駕到時，止了話頭，各自心懷鬼胎地行禮：“恭迎玉皇大帝。”

玉帝與王母一同到來，示意衆仙平身。他們身後跟着一衆小神，為他們捧着極長的衣擺，等到落座，又低眉順眼地站在一旁。

“好久不見，諸位。今日我們齊聚于此，是為了……”

後面的內容哪吒一概不聽。

他大腦放空地盯着桌上的靈酒，興致缺缺，神游天外，忽地想起此類聚會燃燈一次都未曾參加過，是以他的行蹤都成了需要打聽的消息。那家夥還真是随心所欲啊，或者說，其實只是因為懶得參加嗎……這樣走着神，不知過了多久，忽地聽到大門被暴力推開的聲音。

“咳咳！嗨呀，看來是俺老孫來遲了！”

只見仙霧缭繞的瑤池之中，走進來一個似人似猴的身影。身穿黃金甲，足下步雲靴，紫金冠光輝映映，手上随意地轉着根鐵棒，散漫自由。

衆仙大噓，他卻渾然不在意，眼珠子一轉，卻是逮到一旁的哪吒：“哦喲，這不哪吒嗎！你原來沒死啊，我還以為——”

“鬥戰勝佛！”

出聲的是玉帝身旁一小仙，威嚴呵斥：“既見玉帝，為何不拜伏參見，吵吵嚷嚷，成何體統！”

鬥戰勝佛——孫悟空，聞言，往上瞥一眼，大笑出聲：“哈哈，這句話好生耳熟！當初你們封我做弼馬溫時，也是怪我粗野，見君不拜，”他掏掏耳朵，語氣陰陽怪氣，“怎麽，這次蟠桃會，又要給我降降職重演一番？”

他這話有些奇怪，哪吒眯眼看去，卻見李靖已經先一步坐不住，站起身來，表情嚴肅，長槍點地激起塵埃：“慎言，鬥戰勝佛！”

衆仙噤若寒蟬，卻見孫悟空聳了聳肩：“行吧，不歡迎我，那我走就是了。”

他說着就轉身，正如他莫名其妙的到來，卻被玉帝喊住：“無礙，悟空。”

這身着金衣高坐殿上的玉皇大帝，親切地叫着潑猴的名字。他擡手，便有仙娥前去，裙裾翩跹，引孫悟空落座：“大聖，您是受邀而來的貴客，不必在意那些虛禮。”

“此次蟠桃會千年難遇，瓊漿玉液、龍肝鳳髓，應有盡有。何不落座享席，共樂此時？”

她低眉順眼，态度溫柔謙卑。

此情此景實在難見，衆仙頓時暗懷千萬心緒，就連哪吒都若有所思。他記得千年前，孫悟空對陣的是四大魔之一的蘊魔，戰況如何他并不清楚（畢竟他都差點死了），但那猴子畢竟是曾經鬧天宮的齊天大聖，自然不會讓戰局太過難看。

難道是在此千年中，他又有何等機緣，讓玉帝另眼相待，如今甚至有幾分讨好意味。哪吒不擅長思考，想了兩下就光速放棄，不顧一旁太乙真人頻頻給他抛來的眼神。

既然被給了臺階，孫悟空也索性順坡下驢。他毫不客氣地走到仙娥引導的座位，潇灑地一掀衣擺，一屁股坐下，抓着個飽滿的仙桃就開始啃，還悠哉游哉地翹起了二郎腿，毫不顧忌他人眼光。玉帝也并未對他自由散漫的作風表達什麽評價，甚至微笑着，繼續他被打斷的講話：

“靈氣複蘇，秩序重建，諸位作為天庭與靈山的神佛，也更要負起責任來……”

很不對勁，哪吒想。

雖然猴子嚣張慣了，但那是千年前、未成佛的猴子。自從歷經九九八十一難，原先那個自號齊天大聖的石猴傲骨便折損了一半，對上位高權重者，即使心裏不爽，也絕不會如此明顯表露出來。

然而眼前這個孫悟空，卻仿佛徹底放飛自我似的，連僞裝都懶得裝一下，甚至頗有和玉帝叫板的架勢；玉帝的态度更是奇異，平日最好面子的他，這次不光不在意對方的逾矩，反倒以禮相待，仿佛縱容、又仿佛忌憚。

不光是他察覺到了異常，其他神仙也同樣如此。瑤池內依舊仙霧缭繞，桌上玉液瓊漿，卻沒人有心情繼續享用，人心浮動間，只聽得玉帝不緊不慢發表演講。

哪吒是不擅長動腦子的武神，平日對這些神仙間的勾心鬥角置身事外，這次卻也覺得這氛圍實在異常，準備會後去問問喬燭或太乙，就聽玉帝忽地點了他的名字：

“中壇元帥李哪吒。”

哪吒擡眸，就見玉帝微笑道：“你曾任三壇海會大神，雖說随着天地衰微，這個稱號許久蒙塵，如今靈氣複蘇，也該重頒谕旨，二度重封。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擡起手，一張泛着金光的卷軸懸浮掌上，帶着規則的效力，威壓隐隐。

異常感達到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