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地下

第13章 地下

顏束快步沖到了操場,确實有一個身影站在操場上,卻不是什麽女人。

“裴放。”顏束叫了不遠處那人一聲。

“噓......”裴放豎起食指放在唇上,“我找到孩子們了。”

操場是200米跑道三千平米的标準面積,舊得看不出塑膠跑道的原來顏色,外圍繞着一排楓樹,在秋冬交替的季節下飄着落葉,樹枝搖搖欲墜地挂在不怎麽粗壯的樹幹上。

樹幹後面也并不能藏人,這一圈看過去,操場上沒有任何的遮擋物。

連個鬼影子都藏不住的地方,孩子在哪?

然而裴放看着他的視線沒有移動,似乎帶着神秘的愉悅。

這樣的态度昭示着這不是一個玩笑話。

顏束眼睫微微垂下,像是在思考,心裏卻在瞬間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是啊,操場怎麽會沒有遮擋物呢?

他看向自己的鞋面——地面不就是最大的掩蓋。

若是放在平常人身上,知道腳底下踩在些不明不白的東西,肯定是要吓得跳腳。

反觀這兩人,一個發現後靜待着興奮,一個站得筆直又冷漠。

不正常的反應比這裏詭異的事物更加瘆人。

“死了?”顏束擡了擡眼皮,神色有些憊懶,頗有些事不關己的意味。

裴放:“他們本來也不是活的。”

“那個女人也在下面?”顏束問。

“應該是,別的地方她怕是也去不了。”裴放終于把黏在顏束身上的視線撕了下來,放到了操場的地皮上。

顏束雙手抱胸,穩穩當當地踩在操場的塑膠跑道上,背後傳來不重不輕的腳步和累死累活的喘氣聲。

“體力這麽差,你們學校沒有體育課?”裴放側身看向跑過來的梁卓,随口調侃。

“天吶哥!你不知道八百米就能要了一個大學生的命嗎?”梁卓雙手扶着膝蓋,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我來這裏不到兩天,大學四年的運動量已經超标了好吧。”

裴放忽然愣了下,沒有再接話。

只是看着梁卓癱坐在操場的跑道上順氣,滿頭大汗,扯着自己的衛衣領口。

他的氣壓急速降低,方才的活躍度直達負數,自己為什麽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裴放在自問中不能夠理解。

學校有沒有體育課?也真是可笑。

他是什麽人,活在什麽樣的世界裏,又怎麽可能觸碰到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

然而這種脫口而出的閑談,仿佛是刻進生命裏,怎麽也難以消除的痕跡。

顏束狀似無意地盯了裴放一眼,轉而收回視線。

他沒有尴尬,他天生沒有這種情緒,即便他根本不明白這兩人随口的閑聊。

學校,八百米,活了二十五年的顏束自然知道這是什麽。

他知道一個正常人應該經歷的人生階段,但這些對于他遙遠的仿佛是宇宙之外的另一片星際。

之前顏束也試圖去思考過這二十五年的人生是怎麽活過來的,回應他的卻只有一片空白。

所以在樓下面館老板問起他的家庭、學歷、工作以及未來規劃時,顏束只有沉默,越來越長久的沉默。

三年前,顏束從白色的病床上醒來時就是一個人,他有身份證,有住址,有一間公寓,甚至銀行卡裏足夠的錢交醫院的費用,潛意識裏這就是他。

零零碎碎的數據拼湊出的一個完整的他,可他融不進這片平和熱鬧的人間,精神始終游離在世界之外。

顏束沒辦法像正常人一樣進入穩定的工作體系,只有在健身房裏揮着拳頭打沙袋時,似乎能讓人稍微找回那麽一點本身的自己。

也是在那些過往空白無處填滿的時候,他有了煙瘾。

很快,顏束在健身房打沙袋的視頻被人發到了網上,一波小小的騷動過後,有地下拳場的人找上了門,用高昂的價格請他過去。

那些激烈鬥争的流血場面刺激着他的神經,仿佛只有在這樣生死未蔔且命懸一線的地方,他才不算是這個世界裏的行屍走肉。

可是空白始終填不滿,無關痛癢的生活像是會消色的水彩筆,怎麽也畫不出五彩斑斓的過往。

直到不久前他下樓買煙,被一幫人偷襲,大概還是地下拳場的那些恩怨。

可他确信棍子還沒掄到自己身上,醒來時顏束人已經到了這裏......

“喂,想抽煙嗎?”不知道什麽時候,裴放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

顏束看向他,冷淡中帶着疑問。

裴放輕輕笑了聲,擡起微微彎曲的食指和中指在顏束面前晃了兩下:“你跟我一樣,想抽煙的時候,這兩根手指會輕輕放在鼻子下。”

顏束剛剛思想抛錨到了別處,完全不記得自己有做過這個動作。

但他沒否認:“你有煙嗎?”

“你猜。”裴放故意賣關子,

他想看到眼前這人有關于人的欲望,想哭、想笑、想抽煙,而非一直理智鎮定,像個冰冷的機器。

機器沒理他的話,直接伸手摸向他的風衣口袋。

裴放沒動也沒後退,只是嘴上不饒人:“這麽主動?可惜光天化日,還有個小朋友看着,我也不好直接從了你。”

說完,他抓住顏束的手,放進自己的口袋裏,靠近了幾分,低着聲說:“下次沒人的時候,再讓你好好摸。”

顏束睨了他一眼:“別上趕着找死。”

随後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順帶拿出來的還有裴放口袋裏的半盒煙。

“活着多沒意思。”裴放意猶未盡地胡扯,從另一邊口袋拿出打火機給顏束點煙。

顏束瞥了一眼。

那是一個被金屬外殼包裹着,通體黑色的打火機,上面雕刻着一朵绮麗的花,花朵下面是熟悉的英文字母。

Somnus.

又是罂粟。

顏束在煙霧中收回了目光,覺得有些悶。

“你煙瘾很大?”顏束問得有些随意。

“不算是,平常不會裝在身上,不小心帶進來的。”裴放呼出一口煙,難得沒有胡說,卻無端讓人感覺平靜得有些惆悵。

他能放在心上的東西,除了現在別在顏束腰間的那把匕首,也只有這個打火機了。

平常跟煙盒一起放在床頭,并不會往出帶,只是上次走得太急了,就這麽給裝了出來。

太陽一點一點從西方往下落,飄滿落葉的操場在夕陽的籠罩下顯得沒有實感,一時之間沒有人再開口,時間像是定格了瞬間,靜谧得如同一張泛黃的舊照片。

隔着天涯海角和漫長時光的熟悉感,在這一刻悄然滋生。

“咳咳......”梁卓憋了很久,但還是被嗆得咳出了聲,索性也不裝了,“馬上太陽就落下了,咱們還沒完成任務呢。”

裴放多看了顏束兩眼,把煙頭踩在腳下湮滅,說:“已經找到了。”

“哪?在哪啊?”梁卓激動地從地上跳了起來。

顏束:“你腳底下。”

什麽底下?

梁卓有些懵地看向自己的腳:“啊?什麽意思?”

“在你腳下的地面裏。”裴放補充道。

這會梁卓聽明白了,孩子們在地裏面......

“啊!媽呀!靠!”梁卓一時覺得地面有陰涼的氣體往上鑽,一時又覺得這地面實在太燙腳了。

他蹦跶了半天,最終站在了臺階上才覺得沒那麽讓人渾身發冷。

現在他們有新問題了,怎麽鑿開這個操場的地面?

“那他們都死了?那該怎麽找出來?直接挖嗎?這裏有沒有挖掘機?”梁卓揣着手,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裴放挑了一個回答:“你看我像不像挖掘機?”

顏束:“......”

梁卓抖了兩下,心說:我看你更像埋人的。

這小鎮裏最常見的就是鐵鍬鏟子一類農具,确實沒見什麽挖掘機。

否則以顏束的行動力,也不會在這裏幹等着。

“這裏有沒有養殖場?”顏束忽然問出聲。

梁卓呆了片刻,雖然不知道大佬要幹什麽,但還是如實回答:“有,我去過鎮長辦公室,好像瞄見過一些關于養殖場的文件,當時沒太在意,感覺沒什麽用......”

“你想做什麽?”裴放唇線勾起一絲弧度。

顏束擡頭看了眼:“天快黑了。”

二十分鐘後。

“咱們這樣會不會不太道德?”梁卓扭扭捏捏地站在養殖場門口。

裴放:“嗯會。”

梁卓:“那要不換個別的方法?”

顏束三兩下翻了進去,完全沒理這兩人。

裴放轉向梁卓:“那你先替它們放點血?”

梁卓:“???”

緊接着,一個身影消失在裴放身旁,跟着顏束翻了進去。

三人從養殖場出來的時候,資深苦力梁卓同學手裏拉着一個推車,上面放了兩大桶牲畜的屍體,被血浸泡着。

即便用布條綁住了口鼻,梁卓還是忍不住想吐的沖動。

“別吐在裏面。”裴放走過來替他拉了一把,“不然罰你喝了這些。”

梁卓想,他以後要是出去了,可能再也無法直視火鍋鴨血、豬腦、牛肝......任何動物的內髒和血液,都會讓他想起這兩大桶東西。

很快他們回到了學校。

“你能确定是哪一塊地方嗎?”顏束看着面積不小的操場,問身邊的裴放。

裴放正想胡扯兩句,說自己不知道。

接着,就聽見顏束不耐煩的聲音:“別裝了,到天黑的時間不多了,關于學校重建那些文件裏的圖紙,是你拿走的吧,這麽想殺了我,讓我死在這裏是......”

“你到底是誰?”裴放打斷他的話,很輕地眯了下眼睛,“什麽人讓你進到這裏來?”

顏束扔掉擦手的布條,直視着他:“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你是誰?裴放?或者應該是,罂粟。”

聽到最後兩個字,裴放胸腔巨震、周身冰冷,仿佛瞬間跌落無底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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