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樹有情五十六
樹有情五十六
稚耳将翎均說的話重複了一遍,仲瓊捏着他肩膀的手緩緩松懈下來,整個人陷入一種呆滞的狀态。
鳳栖有些不敢相信,也不是很明白大哥的決定,一連聲地問: “為什麽他不要我們嗎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都是那個該死的魔尊!是那棵該死的樹!”稚耳咬着牙,眼睛紅得幾欲滴血。
在很久很久以前,稚耳曾經好奇翎均哥哥每次單獨去幽冥之境是為了見誰,便隐匿蹤跡偷偷跟在後面。他怕被發現,不敢靠的太近,只遠遠看着,瞧見翎均哥哥是在跟一棵樹說話。
稚耳覺得很奇怪,待翎均離開,他便想上前去看看那棵樹有何神秘之處。還沒待動彈,就見一個身着玄衣之人從樹中踏出,目光灼灼地盯着翎均哥哥離去的方向看。
當時的稚耳還不知道那玄衣男子是誰,只當是什麽樹靈。直到上回天宴,他才知曉那人竟然是魔界惡名在外的魔尊。他定是早就對翎均哥哥圖謀不軌了!
稚耳這邊越想越氣,催促仲瓊快點帶兵把魔界給剿了,仲瓊卻悶悶的不說話。
鳳栖則上前阻攔道: “不要,如果真是的哥哥自己不想出來,我們要尊重他的意願啊。大哥他,其實一直很累的。他既然很安全,也很開心,那我們就不要打擾他了。”
雖然見不到大哥,讓小鳳凰有些難過,但在他心裏,還是大哥想法最要緊。他素來覺得大哥很累,要管的事情實在太多。從小到大,他被護在大哥的羽翼之下,一直沒心沒肺的傻樂呵。每天的生活除了玩就是鬧,而大哥卻是各種事務纏身。如今他既然想要休息,鳳栖自然支持。
稚耳聽見鳳栖這麽說有些不忿,這不是顯得他很不磊落。他看向素來冷硬的仲瓊,問: “你呢,你怎麽不說話!”
仲瓊從方才開始就渾身僵直地呆立在原地不動,這會被問到,才如夢初醒般轉了轉眼珠,淡淡說了一句: “我知道了。”便徑直轉身往山下走。
稚耳被他弄得有些發懵,跟在後面追問: “什麽你就知道了,你知道什麽了”
這家夥,剛才不還異常激動的嗎稚耳還以為終于找到一個跟他同仇敵忾的,沒想到竟是沒有一個人願意跟他一起把翎均哥哥救回來嗎翎均哥哥究竟是不是自願留下的還未可知呢!說不定就是被魔尊下了什麽咒術…
稚耳這邊想着,那邊健步如飛的仲瓊忽然停下腳步。稚耳微愣,擡頭看他,眼前人面色灰敗的可怕,看得稚耳有些不适: “你,你怎麽了。”
他話音剛落,仲瓊忽然捂着胸口,噗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身子一晃直接倒了下去。
“老二!”鳳栖失聲驚呼,飛速從後面跑上來,把吓傻的稚耳撞到一邊,扶起地上的仲瓊, “你怎麽了,你怎麽了,你別吓我,二哥…”
鳳栖從來沒有叫過仲瓊二哥,他素來不服他,但此刻,他着實有些六神無主,眼中隐有淚水打轉。
仲瓊神智尚算清醒,只是臉色極其難看,他被鳳栖扶着,面無表情地擦了擦嘴角。
他素來如此,即便心中揚起驚濤駭浪,面上也不動如山,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麽。這一次也是一樣,方才得反應只讓別人以為,他也同意鳳栖說的,尊重翎均意願。但他實在沒有壓制住心頭的憋悶,急火攻心吐出一口血來。
啪嗒一聲。
一滴水漬打在了鳳栖的手背上,鳳栖愣了愣,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以為是他沒忍住哭了,但是沒有,他的眼睛是幹的。
又是一滴水砸下來,鳳栖愕然擡頭,發現竟然是仲瓊在哭。
“老二…”鳳栖喃喃,他從未見這人哭過。
“是因為我嗎。”仲瓊聲音低啞, “他還是這麽厭惡我嗎他怎麽這麽心狠,怎麽可以毫無顧忌的抛下一切離開,連一句話也不說,不知道我們會找他嗎不知道我們會擔心嗎,不知我…”不知我會擔心嗎還是說,他根本就不在乎!
仲瓊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是那麽的欽慕翎均,那麽的想得到他的認可,可自己對他來說,竟是随意就可以割舍掉的東西。
“他還在怪我嗎”仲瓊聲音顫抖, “如果我認錯呢,如果我知道錯了,我告訴他我錯了,我早就後悔當初傷害你了,我只是…我只是不甘心他從不拿正眼瞧我,如果我告訴他,他會回來嗎”
“老二。”鳳栖又喚了他一聲,眉頭狠狠皺起,面上布滿疑惑。
他不是很理解,為什麽仲瓊和稚耳會對哥哥不願意回來有這麽大的反應, “你想太多了,大哥可能只是之前沒有機會通知我們,他現在不是給我們報平安了嗎而且,他又沒說永遠都不回來了,我們等他回來,再問他發生了什麽事就好了啊。”
“等”仲瓊輕笑一聲,那笑容透着些許無力感,兄長心裏有了在乎的人了,再怎麽等,也沒有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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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裏,翎均和青岡各坐在桌子兩邊,面前擺着個咕嘟嘟冒泡的鍋子,鍋裏煮着軟爛的羊肉和紅薯粉絲,附帶一些青岡從外頭新摘的蔬菜。
翎均端着青岡方才給他盛的一碗羊肉湯,很是滿足地吃着。
隔着霧蒙蒙的熱氣,青岡可以看到翎均小口小口嗦着粉絲,一雙笑眼微微彎起,定定看向他這邊。
青岡緊握着筷子,對面前尚算可口的飯食全然提不起興趣,第一次切身體會到了什麽叫做秀色可餐。
翎均看不見這件事,似乎在此刻給了青岡很大的放肆餘地,讓他可以肆無忌憚地盯着眼前人,不用擔心自己那太過于熾熱的眼神會吓到小雀。
翎均捧着碗喝下一口湯,暖乎乎的羊湯流進胃裏,整個人的身子都跟着暖。
他注意到青岡那邊的安靜,有些詫異問道: “你怎麽不吃”
青岡放下碗,掌心略顯不安地摩挲着膝蓋: “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青岡的語氣聽起來有些猶豫遲疑,翎均見狀将碗放回桌上,擡眸仔細聆聽以示尊重: “嗯,你說。”
青岡抿了抿唇: “再過兩日便是我的生辰,你,你願意陪我一同慶生嗎”
翎均聞言,先是一愣,之後控制不住地笑出來,莞爾道: “當然,為何不願意。我當是何大事…只是…”
青岡有些緊張: “只是什麽”
翎均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我手頭沒有賀禮相贈。”
“不,不用賀禮。”青岡直直地看着他,你能來,便已經是最大的賀禮了。
幾日後,便到了五月初一。今日正是魔尊對外宣布的成親日。然新娘是誰,六界無人知曉,連魔尊心腹都對此一頭霧水。
這日晚間,平素被黑氣籠罩的魔界一改往日死氣沉沉之态,竟在上空燃起五顏六色的煙花。
煙花之下,仲瓊的臉在那五彩光暈中晦暗不明,鳳栖生怕他再像上次那樣忽然吐血,笑着打哈哈: “你說這是不是大哥放給我們看的哈哈哈。”
仲瓊依舊一言不發,鳳栖頗為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側頭瞥向一旁昨日晚上才匆匆趕回來的姬子漣,沖他擠眉弄眼,示意他說些什麽。
姬子漣此前在得知了翎均說的話後,心情也不大美妙,只是反應沒有仲瓊那麽激烈。不過此刻,看到這将整個夜幕都點亮的煙花,姬子漣心中只剩下濃濃的惆悵。
不該是這樣。
那個人的成親禮,不該是這樣。應當是最盛大,最奢華,八仙開道,百鬼伏地,六界為之震撼。就算翎均不在乎這些虛名,至少至少,他們也應當在場,盯着那棵圖謀不軌的樹,叫他不敢胡來。
但現在,他們卻只能遠遠看着。
鳳栖眼睛都擠抽筋了,姬子漣最終也沒說什麽,只伸手揉了揉他的頭: “走吧笨鳥,沒什麽好看的。”
他這句話,似乎不止是對鳳栖說的,一旁的仲瓊卻恍若未聞,直直盯着空中不斷綻放的花火,心頭久久不能平靜。
兄長,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然而被衆人牽挂着的“準新娘”翎均對此一概不知,他只當今晚是為青岡慶生的生辰宴。
青岡看起來很是重視今日,還特地給他換了一身衣服。翎均摸那料子極其上乘,且觸感別致,不知是用什麽絲線做的。
翎均不會知道他此刻有多美,他身上穿的是九角蛛的絲織成的錦衣。這只蜘蛛的絲極其珍貴,可随意變換顏色,在月華之下,絲線會泛着粼粼華光,極其耀眼奪目。
青岡為翎均定的自是他素日裏常穿的青色,而他自己,卻一反常态,将玄色衣物換成了大紅色。
青岡有自己的私欲,民間嫁娶,曾有一段時日講究紅男綠女,後來又逐漸變為男女都穿紅色。
青岡的想法簡單到略顯幼稚,衆人皆知,今日魔尊有親,卻又不知新娘是何許人也。在他這裏,他今日已然成親,新娘是他心心念念的小雀,他會握着他的手,一同走到幽冥之境中他的原身樹下。
哪怕不拜天地,從今日以後,他槲栎,也只認翎均這一個妻子。
哪怕無人知曉,無人承認,他都要這麽惡劣地将翎均鎖在自己心裏。
而對于翎均來說…他只是穿上平時愛穿的青衣,赴好友的生日宴。縱然其中過程會稍顯古怪,但想來善良的小雀,即使發現了什麽異樣,也會縱着他。
他總是這麽好的,好到槲栎想把全天下的寶物都推到他面前。
槲栎就這麽牽着翎均的手,帶着他一步步走向幽冥之境,走到他們初遇的地方,彼時他們都年少懵懂,在此處相依為命了一百年。
槲栎并沒有撒謊,今日确實是他的生辰。這一日,不是他長出枝丫的日子,也不是他化形的日子,而是,他第一次産生意識的日子。
他猶記得那天,一只雀鳥停在光禿禿的枝丫上。它受了傷,靈血從包裹傷口的布條裏滲出,滴落進樹心之中。在那只雀鳥專心防備着敵人的時候,完全沒有發現,他身下的樹睜開了一只眼睛。
那只無悲無喜,毫無情緒的眸子,落盡凡塵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這只雀鳥,腦中的唯一念頭便是,好美,他,好美。
即便那時,他甚至不知道美這個概念應當怎麽去表達。
大樹生出了眼,長出了心,因是被這只雀鳥的靈血喚醒,他的眼自此便随着雀鳥移轉,他的心也跟随雀鳥跳動。
直至如今,他化了形,入了塵世,有了不可為人道的欲望,他的初心始終沒有改變。
小雀,讓他有了生命。小雀,是他的一切。他理所應當,要為小雀掃除一切障礙和威脅。
周圍飄着漫天翎尾花燈,将整個幽冥之境照得亮如白晝。
槲栎帶着翎均緩緩走到樹下,仰頭望着穹頂點點明燈,心卻一點點沉了下去。
你當年曾說,這裏太黑了,你很怕。當年的我無力改變,現在我有力可為,可你整個世界都已經變得漆黑了,你看不見了。
小雀,我是不是很沒用,我是不是不配對你抱有什麽非分之想。
他轉頭看向翎均,對方的面容在暖黃燈火的照映下,顯得更加溫柔。
槲栎沒有忍住,今日或許,是最後一日了。他放肆一些也無妨,對嗎
槲栎側過身,握住翎均的肩膀,俯身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吻。
小雀,今日以後,你便是我唯一的妻,縱然…縱然對你來說,我可能什麽也不是,那也無妨。
無妨。
槲栎無聲地說着無妨,心口卻有些發疼。他垂眸,看着眸中暗藏驚喜,像是在等待他說些什麽的小雀,伸手撫上他的後頸,微一用力,面前人便軟倒在他懷中昏迷過去。
槲栎接住他,将翎均放在樹下靠着樹幹坐好,伸手摸了摸他的臉,用眼神細細描摹着他的面容,仿佛是要把人刻進血肉裏。
“小雀,”他輕聲開口, “我說我不會離開,我又要食言了。抱歉小雀,我…我希望你平安,所以哪怕同歸于盡,我也一定要讓天道消弭于煙塵之中,再無蘇醒之能。”
不知情愛的鬼樹,終将自己一顆心獻了出去。
他曾經不知該如何描繪他對小雀的感情,現在他懂了,或許只用這一句話來闡述太過蒼白,但槲栎此刻卻找不到更好的詞語。
他嗫嚅許久,又猶豫許久,終于在這個他們留下過衆多回憶的地方,在這個他們最初相遇又即将迎來最終分別的地方,說出了只有自己會聽到的話: “對不起,我,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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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容易上頭,可惜明天要上班,不然俺繼續寫,睡了睡了zzzzz
翎均:以為某人終于開竅要跟我表白,結果他把我掐暈了。
槲栎:……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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