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四章

不是錯覺。

車停在人群之外，兩位女警帶着她走進去，停在早餐店之外。

沒有原因的祈禱并未奏效，薛柚沄站在店門口。

“人到齊了沒有！我說過了，我要求的那幾個人每進來一個，我就放走一個！”

店面不大，窮兇極惡的男人用一把匕首要挾着店主一家，身上綁着不知真假的炸藥。

他窩在早餐店的一個角落裏，可能是提前去看過其中的環境，在他和店主一家所處的周圍，還被他打翻了很多雜物，十分不利于警方瞄準。

“你有什麽需要，我們會盡量滿足的，你看，人我們也幫你找來了，薛老師離這裏最近，她先趕到了，其他幾位也正在路上，我們是有誠意的，你現在，也應該說明讓這幾位進去的原因吧？”

薛柚沄身旁的女警舉着喇叭向裏面說道，卻并沒有讓男人冷靜下來。

“你們胡說！剛才就說在路上了，這都過去十分鐘了！我要的是四個人！現在就用一個來糊弄我！我告訴你們，最少人要再到一個，否則我不會說條件的！”

嘶吼聲不僅讓在他刀尖下的四個人失聲痛哭，外面圍觀的人群也都為此心驚起來。

那刀子眼看着就要刺到小女孩的脖子上，一片驚呼中，響起一道女聲。

“我是西城電視臺你點名要見的主持人，現在人數夠了，你可以講出原因了。”

靳好走到薛柚沄身旁，與她并肩而立。

男人沒想到她會來得這麽快，極快地探出一點身子，确認了一眼，不等狙擊手瞄準，就又縮了回去。

“哼，我找你們來，你們難道不知道原因嗎？如果不是你們幾個，我家兒子會出這種事嗎！”

“他才二十歲！不就是往肉餡裏加了一點東西嗎？他又不是下毒，你們一個把包子送檢，一個要花十幾分鐘專門報道他的事，你們讓他出來以後怎麽生活？讓我們這個家怎麽辦！”

男人回想起這事的誘因，整個人越發激動起來，手中的利刃不住亂揮，已經撤到安全距離的人們幾乎都不敢再看。

“他放的那些東西，從短時間內來看，的确還不算是下毒，但你知不知道，長期食用這種變質肉，是會對人産生很多種副作用的？”

靳好謹記着警官對她的提醒，盡量壓抑着情緒，試圖用平淡的語氣說出這些質問。

小安她們從原料廠拍攝回來的那些畫面又閃在眼前，她察覺到自己心情的不穩定，沒再繼續說下去。

“你也說了！是長期！誰會長時間不停地吃同一種包子？就算是學生，上幾年學哪個不畢業？校門口明明有這麽多種早餐的種類，憑什麽偏偏來查我們這一種啊！”

男人沒有半點悔改之意，聲音越來越大，随時都有可能按下身上的炸藥計時器。

“如果是老師呢？”

薛柚沄拿起女警手中的喇叭冷靜地問道。

裏面的人停了片刻，“你說什麽？！”

“我說，如果常年吃這種包子的人是老師，并且這種食物貫穿了她的整個孕期和哺.乳期，最終導致她不滿兩周歲的女兒需要進行多次手術，她也因此精神失常至今仍未完全康複...這些，夠不夠讓你兒子付出代價？”

她的語氣并沒有太大的起伏，面前的這一幕太過驚險，可靳好還有一秒聯想到了上周第一次聽女人講課的場景。

那天教室外不知哪棵樹開了花，又或許僅是她的錯覺，總之她坐在窗邊，不怎麽在意地聽着薛柚沄在臺上舉例論證，朦胧的香氣飄來，與女人清麗的嗓音相和。

讓她想到了自己年少時最不知愁的那幾年。

盡管那幾個小時，她滿心惦記着新聞有沒有被播出，但不得不承認，那是成人之後她難得的輕松時刻。

沒有各種群消息的叨擾，不必擔心這個月的貸款夠不夠還，只需要關注還有多久會下課。

不冷不熱的風，沒有考試壓力的體驗課，還有臺上那位看上去令人心曠神怡的女老師。

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成年人疲乏生活中難得被恩賞的饋贈。

人也許僅能在某幾個特定的瞬間才會體悟到一些自己真實的想法。

譬如現在，她正處于無比危險的境地，卻有一個完全不符合理智與年齡的想法：站在薛柚沄身邊，她的焦灼與恐懼，正在一絲一絲地消失。

裏面男人的情緒并沒有因薛柚沄的話而冷靜，對于早已沒有了良知的人來說，再多殘酷的真相，都不過僅是影響他賺錢的絆腳石而已。

“那和我們家有什麽關系！是她沒錢願意來這種地方買東西，她自己不會在家裏做飯，吃出什麽問題也是她們一家人活該！”

在安全線之外的所有人，無一不被他的這段話激怒，見人們對他的指責又到達一個高峰，男人愈加惱羞成怒，又把刀子朝人質的脖間近了幾分。

“其他兩個人呢！他們如果還不來的話，我就要點火了！你們兩個誰願意進來換她們！”

他把手伸向了綁在身前的炸.彈按鈕上，幾位警察接連不斷地安撫着。

身旁的女警趁機将不好的消息告訴了她們。

男人點名要見的其他另兩個人，一個是食品監管局的相關負責人，另一個，則是當時為記者指路作坊所在地的鄰居。

可現在，那個負責人遠在外省出差，乘最近的航班也得要三小時後才能抵達，而那位鄰居是個獨居老人，聽到這消息，一時心急被送去了醫院，不可能趕得來。

如今有兩個辦法，一是她們先退後至安全距離，警方盡量誘導嫌疑人走出掩蔽地，但他的警惕性太高，成功率不可能被保證。

另一個，不必警方明說，她們也能猜得到。

“我進去，這件事是由我而起，我以前，學過一點防身術，我盡量把他帶出門店，為你們提供射擊的條件。”

為了不再讓嫌疑人的情緒更惡劣，靳好她們并未走遠，薛柚沄和警察的低語就落在耳邊。

很多事的前後因果因這番話而逐漸清晰，靳好無法表述自己混雜了太多情緒心情，更沒有時間再沉溺于此。

她稍稍側身，堅定地說道：“讓我去吧，我之前是當記者的，曾有過類似的經驗。”

“不...”

薛柚沄的阻攔僅說了一個字，裏面男人突然喊道：“我後悔了！現在你們兩個都必須進來！否則這些人我一個都不放！”

身後的人群尖叫不斷，靳好躲開薛柚沄想來阻擋她的手，“走吧。”

沒有帶任何感情。

此刻，唯有薛柚沄明白她冷漠的原因。

無奈情況特殊，沒有為她們提供再多談幾句的機會。

“我們一起去，盡量先讓他冷靜下來。”

和警察小聲說完，薛柚沄快步追上了靳好。

男人看她們走進店鋪，不屑地冷哼了一聲，“我看你們兩個女人，是想趁機出名吧？可惜啊，進來了，就別想再像現在這樣完好無缺地出去了！”

他又舉起刀，看向被逼到角落裏的一家人。

“兩個換兩個，是你們夫妻倆出去，還是讓兩個孩子走，快點決定！”

“孩子！當然是孩子！”

那對被綁着手臂還被他劃傷的夫妻不斷哀求道，卻換來他的冷笑。

“我就知道你們會這麽選，可既然你們害了我兒子，那我就不可能讓你們如願！”

他一把抓過兩個孩子，“不想走的話，就好好看着我怎麽對他們吧！”

夫妻二人癱坐在地上，從被挾持開始，他們就無時無刻不在找機會反擊，可兩個孩子全被他控制着，兩人生怕自己的辦法不僅沒有成功，還會徹底激怒他。

“我們求你了，讓我們留下吧，放他們走！”

趁兩人求情哭鬧的時候，靳好與薛柚沄對了一下眼神，微微颔首。

“你們為什麽不走？”

薛柚沄從地上扶起來一把椅子，不顧除靳好之外訝異的目光，坐在他們對面。

“你...你說什麽？”

“你們如果不走，那咱們幾個人都得一起完，就算兩個孩子出去了，很可能以後就是孤兒了，那和他家兒子有什麽區別？”

早餐店并不大，她說完，不僅把夫妻兩人的怒火轉移在了自己這裏，還讓男人得意地笑了幾聲。

“對咯！沒想到，你這個小姑娘還挺懂事！”

不等他笑完，身後的靳好大聲叱道：“你胡說八道什麽呢！如果不是因為你多事，我們會變成這樣嗎！”

她随即哭着把周圍手邊的雜物朝薛柚沄扔去，“就是你！耽誤了我陪我妹妹生孩子！我不會放過你的！”

“和我有什麽關系！如果不是你播了這條新聞，能有這種事嗎！再說你妹妹生孩子關你什麽事！”

早餐店的東西在剛才就已經被嫌疑人砸了不少，薛柚沄随手一拿，正是半罐辣椒醬，她瞥了眼暴怒的靳好，咬咬牙朝她潑去。

靳好今早才換的新衣服瞬間沾上了一片油漬，她狂叫了一聲，“你知道什麽！我爸媽都離婚多少年了！我妹她才十八歲，就因為沒人管不上學去和男朋友混在一起，現在好了，我連她的孩子都見不了一面...”

失去對場面控制權的男人，對離他越來越近的互毆場景瞠目結舌，好不容易聽懂了幾個字，疾聲呵道：“等等！你剛才說什麽？你妹多大？”

“十八歲啊，怎麽了？她天天不肯讀書混在西郊，本來她沒考上大學我都快愁瘋了，現在居然又被一個大學老師搞成這樣，你說我這是什麽命啊！”

她一哭，店主一家四口也都跟着哭了起來，男人被攪得心亂如麻，讓沒整理出頭緒的事情變得更加複雜。

“不對！我記得，你姓靳！你們在這兒演戲騙我！”

但很快，他想通了，把松開一些的刀又握緊了。

他就知道不可能這麽巧，怎麽靳好的妹妹會和他兒子的女朋友一樣大呢。

“我騙你什麽了！我們一個随母姓靳，一個随父姓袁，有什麽可奇怪的，這家的兩個孩子不也是這樣嗎！”

男人鉗着兩個孩子的小臂松了一些，剛準備問是哪個袁，又聽靳好哭道：“還請外面的大家幫我捎句話給她，實在不行，讓她去做手術吧，要不然這孩子的爸也失聯了，她一個人怎麽...”

“不行！”

男人大叫一聲，忽覺懷裏一涼，一擡頭，兩個孩子已被薛柚沄推出店外了。

他的手伸向了那個按鈕。

“小心！”

靳好抓住了撲到她身前的薛柚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