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第六十一章

在靳好從小的記憶中，離婚從來就該和周末一樣愉快。

小時候她媽每次辦完離婚，都會直接去學校給她請假，帶她出去暢快地玩幾天。

這種獨特的慶祝方式纏繞進她的認知，一直延續到第一次和薛柚沄離婚時，也同樣保持着這種心情。

唯獨這次不同。

離開西城後的這十多天，除了工作需要，她很少主動計算過明天該是幾號。

時間被她有意無意地拖拽着，盡管自知用這種幼稚的辦法不可能推後即将到來的離婚日，但這是她唯一麻痹自己的方式。

不高明，卻可以假裝很有用。

專題片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拍完，不過鑒于前段時間她工作狀态很不錯，超額完成了不少任務，省臺的負責人很快就同意了她的請假申請。

前幾日的積雪也已幾乎消融，不會對出行造成什麽影響。

一切，都比第一次和薛柚沄去國外離婚時要順利得多。

這一次，甚至更像是上天為她主動鋪好的坦途。

她找不到理由反抗。

如此混沌地過了幾十個小時，直至又一次走到民政局門口，心尖才像恢複了知覺，漫溢的澀痛才不會分方向，毫無道理地沖向身體的各處。

唯獨放過了勉強可以控制的假笑。

“要不要先去吃點東西？”薛柚沄的腳步随着她放緩。

Advertisement

“還是等辦完吧。”她笑笑，故作輕松地向裏面望去，“你知道嗎，小時候我每次來這種地方都特別高興。”

不被光照眷顧的區域尚有未消的積雪，過分的寒意争先恐後地往她們這裏撲，卻沒了往日的氣勢，難以催促兩人盡快一刀兩斷。

向前挪移共同變成了原地躊躇。

“不論是結婚還是離婚，我媽每次從這裏出來都特別高興，還會帶我去慶祝，所以...”

靳好頓了頓，轉向身旁人。

薛柚沄擡眸，打斷道：“所以我們今天不如也像你小時候那樣，等換完證件也去慶祝一下。”

被打斷的神傷有了宣洩口，靳好看着這位又搶先說出她所想的女人，點點頭笑道：“好啊。”

在和薛柚沄目光相碰的那幾秒中，有一個瞬間，她想到了她媽在第三次離婚後帶她去瘋狂購物時說過的一句話：

“不要因為失去而悲傷，要把精力都投入到準備開始下一段愛情的準備工作裏。”

彼時的她正含着一口冰淇淋，甜膩裹滿舌尖，好不滿足，對這種從沒考慮過的話題只敷衍地應了一聲。

她固執地以為，自己這一生才不可能像她媽那樣幾次進出民政局，最多只是找人談談戀愛，絕不可能和誰長久地在一起。

比起離婚，結婚這兩個字帶來的那種失控感更令她恐慌。

冰淇淋的盡頭有時不再有絲滑的奶油，僅有蛋筒的焦香。

就像她遇到薛柚沄時才發覺，原來就這樣和一個人綁在一起也沒什麽不好。

——

離婚沒有耗費多少時間，比起被衆人圍觀的結婚那日還要更快些。

巧合的是，當初給她們辦結婚的那位工作人員這個月被調到了離婚這邊，從見到她們的那一刻就開始勸道：“你們兩個可是咱們市第一對兒結婚的同性情侶，要不然，再想想？”

同性婚姻合法後，她們的工作量比之前加大了很多，不過一心追趕潮流的人也不少，從她這個月換來離婚這邊開始，幾乎每天都能見到幾對過不到一起去的閃婚情侶。

但憑她做這項工作多年，從靳好和薛柚沄一進門就知道她倆和那些人不同，很明顯，這兩人就算離了也遲早會複婚。

為了不多浪費幾個小紅本，她還是得再争取一下。

無奈說了一大段，對面的兩人還是只會說：“感情不和，再過下去就得給骨科醫生增加工作量了。”

她惋惜地把小紅本送進印章機，特意在臺歷上給今天畫了個圈。

她倒要算算，這兩人能忍多久才來辦複婚。

走出民政局，溫度似乎又降了幾度，靳好裹緊了衣服，習慣性地想去挽那人的胳膊，卻被還攥在手心的那三個字燙了一瞬，停在了半途。

“想怎麽慶祝？”薛柚沄自然地貼近，像以往她每次從電視臺帶回好消息那樣輕聲問道。

一連串的目的地在靳好腦海中閃現，但都被一一否決。

她媽那幾次離婚時很少是在這麽冷的天氣，她總不能在這種天氣把人帶去享用冰淇淋吧...

正想着，一回頭卻發現這人竟不見了蹤影。

電話還沒播出去，就見女人拿着兩個雪糕從旁邊的便利店裏走向她。

靳好：......

在一起過日子真能讓心有靈犀變得這麽尋常嗎？

——

雪糕的涼氣在暖氣充足的快餐店裏，并沒有對她構成什麽傷害。

她慢吞吞地咬下一口，試圖重溫一下那幾年的快樂，可惜薛柚沄買的這兩款都沒什麽甜味，完全做不到昨日重現。

“沒意思...”

正在手機上點餐的薛柚沄擡頭，“什麽沒意思？”

“長大以後真沒意思，連雪糕都不甜了。”

靳好蔫蔫地撐着太陽穴，假借着評判雪糕盯着那人。

“那就做點有意思的事。”女人鎖了屏幕，神秘地湊近些。

靳好眼睛一亮，追問道：“什麽？”

“今晚分開之前，我們不妨交換一個秘密。”

薛柚沄的培訓已經結束了，不會再和她一起去鄰市。

為了不耽誤工作，靳好今晚就得趕回去。

分別這種事不被提起時總是傷感，但被賦予了新的期待，反而能削減一半煩憂。

這頓快餐在薛柚沄的蠱惑下，成功變成了靳好有史以來從民政局回來後，對未來期待度最高的一頓飯。

她太好奇這人還瞞着她什麽秘密。

但女人又像是摸準了她的心思，故意拖到她進站前幾分鐘才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封信。

“呦，薛老師這麽正式啊。”

薛柚沄淺笑了一聲，攔住她想要拆開的動作：“上車再看。”

靳好正欲和她說，自己還沒想好那個可以交換的秘密，不巧同事打來電話。

動車啓動的那一刻她才挂斷電話，回望了一眼窗外的舊景，打開了信封。

是一頁白紙。

只有折痕中間夾着一枚很小的鑰匙。

半秒不到，靳好就認出了它的歸屬地——山頂的那把同心鎖。

原來那天，薛柚沄并沒有扔出它。

冰涼的一小塊金屬比窗外的寒風威力更甚，不僅無所顧忌地削奪着她的體溫，還能誘出不絕的淚影。

握緊的掌心完整地印着鑰匙的齒紋，來了新消息的手機阻斷了它妄圖愈加深刻的野心。

是薛柚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