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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冬夜的北風毫不留情地把回憶和那人共同吹至靳好面前。

沒有絲毫準備的她只得在倦容之間添幾分假笑，回了同樣的一句：“好久不見。”

話雖如此，不夠嚴謹。

久嗎？最近的一面不過是她調離省臺去西城的那一天。

好像，也不算久。

“天氣冷，上車吧。”

對面人聽她回了和自己所說一樣的四個字，再沒有等到更有新意的句子，眼底閃過半刻慌亂，停住了向前的腳步，保持着合适的距離。

“不用了，我剛剛已經叫過車了，很快就到。”

靳好退後兩步，想找機會從側邊溜走。

“我們...不能再聊聊嗎？”

在她回身的前一秒，又被攔道。

千萬種拒絕的理由都被理智喝止，她太清楚這人的性子，就算今天走得了，很多事沒和她說清楚的話，也遲早會被再纏上的。

想過片刻，還是朝她車的方向走去。

“你現在住在哪裏？我...”

“譚總，我們只是寒暄而已，沒必要聊到這麽私人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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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窗貼了顏色較深的膜，縱然風涼得刺骨，靳好也還是降下了一點，以供路人看得清車內的情況。

更為冰冷的打斷換來幾秒緘默，末了，在她即将去開車門時，又變成了一聲苦笑。

“靳好，我真的不能再彌補過去了嗎？”

似帶哽咽的女聲并未換得靳好心軟，她繼續推開車門，“譚霏，這句話我已經從你這裏聽過不止一回了，你以為我還會再被騙一次嗎？”

“那些時候我都是有苦衷的，現在你離婚了，我們完全可以重新再...”

“為什麽可以？”

“什麽？”譚霏為她不耐煩的攔斷愣了一下，旋即又真誠道：“我們那時候都太年輕了，很多選擇都做得不夠完美，現在不同了，我一定不會再...”

“譚總，你真的沒必要來和我保證什麽。”靳好不願再聽，快步走下車，關車門前又冷冷地留下一句：“另外我想提醒你，不管選擇完美與否，都是你一個人做的，請不要給我分攤不存在的責任。”

正巧出現的出租車緩解了一切尴尬，上車後，她沒有回頭，等車子轉彎時才順勢朝那邊掃了一眼。

還好，人沒有跟來。

新租的房子離省臺不遠，為了不被那人跟來，她請司機繞了條遠路。

到家時，已快十一點。

争先恐後的回憶掩蓋了半數饑餓，吃夜宵暫的念頭時退場，在黑暗中，僅剩張牙舞爪的過去閃在眼前。

有譚霏出現的過去，其實算不上美好，更像是連綿陰雨的春末。

每每想到，總有沒完沒了的泥土腥氣，和躲在潮悶空氣裏無法幹透的舊衣做提示。

譚霏，就像每年雨季不盡的那場雨。

她和對方的相識，源于靳母的一段感情。

那時的譚霏比她年長幾歲，雙方家長沒有結婚，卻因在同一個學校而頻頻見面。

年少的感情熾烈又模糊，暗生的好感是真的，久違的友情也是真的，以為會喜歡很久則是假的。

後來兩方家長分手，對方早她兩年升入大學，不斷拉長的回消息時間把最後一點殘餘的熱情撲滅。

本該終止的青澀暧昧，又在她首次進入省臺時得以延續。

彼時的譚霏已經繼承了家裏的公司，想說服她辭去記者的工作去公司幫忙。

幾年未見的驚喜粉飾了靳好潛意識裏的不悅，她委婉地避開了這個請求，又和對方恢複了時有時無的聯系。

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她的調令下來的那天。

譚霏等在剛才相遇的那條街旁，再一次勸她辭職，不要去西城。

從她拒絕之後，再無交集。

她沒想過這人還會再來找她。

悸動與争執像一座天平，橫在她的思緒中，左搖右擺，連着幾晚都沒有争出輸贏。

倦色瞞得過同樣繁忙的同事，卻躲不過恩師的關心。

這天午飯時，她才從現場回來準備吃飯，被已經幫她打好飯的向老師叫去了辦公室。

“怎麽樣？”

靳好當她是在問工作，喝了一口果汁故作輕松道：“比起在西城壓力是要大一些，不過還好，我會盡快适應。”

難得在老師面前說了謊，她不自然地吃了口菜。

并不只是大一些。

回來近一周，她深刻感受到已經和這裏節奏脫軌的無力感。

這種常常慢半拍的日常若是放在幾年前剛畢業那會兒，她頂多也只是感嘆自己上學那會兒沒多找幾個實習，經驗不夠豐富。

不像現在，會近乎崩潰。

明明都是自己曾經再熟悉不過的流程，在西城也沒有轉行，但這次回來，總是會在某個細節出錯。

雖然這幾次出鏡采訪和新聞稿都沒出什麽錯，但她總害怕自己會在競争激烈的這裏被再次淘汰。

“我說的不是工作。”

向老師遞來一杯咖啡，坐到她對面。

靳好滞了片刻，知道是那晚和譚霏在樓下見面時被老師看到了。

她和對方的關系還不至于鬧到人盡皆知，之所以向老師會認出這人，是因為臺裏那年曾和譚家的公司談過一次沒有成功的合作。

那次之後，媒體人特有的敏銳性讓向老師察覺出她們之間的關系，後來雖沒有再多問，但她和薛柚沄的事惹出過不少消息，如今再涉及到譚霏，亦師亦友的老師必然會問幾句。

“我...我們只是太久沒見面了，那天她恰好路過，所以就...”

謊話在熟悉的人面前通常都蒼白無力，逃避的眼神同時暫停了後半段的自欺欺人。

“靳好，你的心沒有靜下來。”

沉寂了一兩分鐘，向老師微不可聞地嘆了聲氣。

“在感情的事情沒有處理好之前，你在工作方面會很容易緊張出錯，這并不是分開的兩件事，只有內心真正安定，才能讓你有更多的耐心去探尋新聞的真相。”

“......”

一整個下午，靳好都在想老師的勸告。

其實就算沒有向老師今天的這些話，她也清楚問題出在哪裏。

那晚之後，譚霏幾乎每天都會來省臺附近等她。

她不願理會，就故意找機會和幾個同事同行。

頻繁的見面沒有換來感情升溫，反而只有難眠的午夜和被攪亂的工作狀态。

她很想解開這些困擾，卻也明白，這本就是一道無解題。

但有些事，越拖下去，就越難處理，于是下班後，她特意多留了一會兒，等同事大都離開，才下樓上了那輛車。

譚霏沒想到她會徑直上車。

做了一天的腹稿沒了用場，及時換成了驚喜的口吻：“我沒想到，你還願意主動上車。”

“那天太晚了，有很多事沒有聊，明天周末換班，有什麽話盡快說吧。”

靳好冷淡道，向右偏了偏視線，在手機上輸入了一個餐廳的地址。

“我還沒吃飯，去邊吃邊聊吧。”

“可以，你來決定。”

“你的微信呢？我發給你位置。”

她還有一點工作的事沒有解決，不方便一直開着導航。

見對方遲遲沒有回應，靳好還以為是掌管公司的大老板不方便添加記者微信，點開聯系人才想起——

“你之前...把我拉黑了。”

譚霏遲疑的語調讓靳好又不分場合地犯了好人瘾，讪笑兩聲，“是嗎？我對涉及到感情的過客都這樣。”

剛入職省臺時，她還不是出鏡記者，像她這種生面孔最合适去做暗訪，常常隐藏身份去參加一些酒局，表面與人談笑風生，微型攝像頭和錄音筆就藏在不明顯的暗處。

為了做戲做全，她還為這個假身份又做了另一個微信號。

當時工作太忙，屬于自己的那個微信號反倒是沒空常看，譚霏又抱怨過幾次她不回消息，無奈之下，就被她添加到了那個賬號上。

離開省臺後，那個號她很少再登，還删了幾個心懷.不軌的人。

那個號的譚霏沒被她删除，但在她日常所用的微信上，卻進了黑名單。

“是嗎？你前妻...也在黑名單嗎？”

‘前妻’這兩個字對靳好來說太不習慣，被猛然提及，甚至暗暗盤算了一圈曾被她一時興起喜歡過的幾個女明星。

半晌，才定格在薛柚沄的面孔上。

瘋了，她身邊的人怎麽最近都有點不太正常。

閑着沒事，提這麽官方的稱呼幹嘛。

靳好快速把地址發給新添加的譚霏，始終沒有退出聊天界面。

只要她不退出，這人就不會看到位于她置頂最下邊的薛柚沄了。

也就不會再扯到感情上。

可她還是低估了譚霏糾纏的毅力。

才在餐廳坐定點好餐，就見對方正色問道：“你不肯接受我，是不是因為還沒有忘記她？”

“沒有。”靳好的目光在桌上的各個物體之間游走，差一點就能把宣傳冊上幾家分店的地址都電話都背下來了，還沒等到這人挪開求知若渴的眼神。

她正準備解釋，手機來了一則視頻聊天。

是薛柚沄。

靳好的第一反應是算了一下她那邊的時間，意識到這人不是醉後誤觸，才按下了接聽。

不等她起身找借口去洗手間，剛剛開到中等音量放導航指引的手機，忽然傳來一聲親切又讓她心驚的離譜問候：“親愛的老婆！你今天過得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