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章

第 25 章

姬懸月面不改色道：“其實并不痛。”

林疏瞧着他疼得額頭都冒了冷汗，簡直氣得無話可說，只能攙着他回了旅店。

于是姬懸月又被勒令一天不許下床。

而林疏脖子上的沙漏又調轉了一次。

來到此地的第二天，宣告結束。

早飯可以用昨天買的糕點随便墊一口，但午飯肯定不能了。

林疏又惦記着姬懸月需要補充營養來養傷，便獨自跑出去買午飯。

日上中天，林疏提着兩份午飯回旅店，路過電車站的時候，他無意中一回頭——又發現了那個少年。

這次少年把自行車放在了一邊，人坐在車站的候車椅子上，左手握着一根油條，右手拿着一碗豆漿。

林疏掃了他一眼，沒多看，就走了。

姬懸月還等着吃飯呢。

今天他買的午飯是老鶴城比較經典的五福碟，但林疏擔心全帶回來吃不完，所以只選了三樣。

一道熏魚，一盤清炒，兩只醉蟹，還有一份用料很足的金湯。

姬懸月吃得很慢，像是要把每一樣的味道都刻在記憶裏。

捧着小碗喝湯，也是小口小口，喝得十分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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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疏見他喜歡，自己臉上也出現了笑容。

姬懸月嘆道：“以前從不知道鶴城有這麽多好吃的。”

林疏笑道：“原汁原味的東西你只能在這裏吃了，回到現代後，不一定能吃到這樣正宗的味道。”

姬懸感慨：“今天能吃到這些，明天讓我死了也甘願。”

林疏就用筷子敲他的碗邊：“吃飯不許說這些。”

姬懸月哈哈大笑。

天黑以後，林疏觀察着底下，見警察們也都撤走了，他便開始從道袍的袖子裏往外掏東西。

這下輪到姬懸月驚訝了。

他只知道林疏道袍的袖子是那種琵琶袖，的确很方便裝東西，

但當林疏從袖子裏摸出一捆繩子後，他開始迷惑了。

當林疏又摸出筆墨紙硯後，姬懸月揉了揉眼睛，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然後他就看着林疏筆走龍蛇開始畫符。

“等會兒我會下去，用溯靈來看情況。”林疏邊畫符邊對姬懸月囑咐着，“看完之後我會用這根繩子爬回來，你在房間裏等我就好。”

姬懸月道：“我不能跟着去嗎？”

林疏看着他笑了：“你的腳不方便呀。”

姬懸月陰森森道：“那就不怕你爬到一半，我把繩子解開嗎？”

林疏一愣，他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姬懸月就彎了彎眼角，露出個勢在必得的笑容來，仿佛是在說，想不帶我？沒門！

林疏：“……”

夜半時分，一狐一鬼，鬼鬼祟祟，順着旅店三樓的窗戶一躍而下。

準确來說，是林疏一躍而下。

雖然他用着人形，但到底還有些狐的輕靈。

姬懸月就比較艱難了，他腳底不敢吃勁兒，只能順着繩子一截一截往下滑。

但好在年輕力壯，倒也平安落地了。

窄巷的屍體已經被警察局擡走，只留下了一地幹涸的血跡。

林疏找了個好落腳的地方，找出溯靈符一張，口中念誦火訣，符紙燃起。

忽明忽暗的火焰照亮小天師清俊秀美的側臉，他緊閉着雙眼，睫毛在閃爍的火光中拖着長長的陰影。

姬懸月趁着他閉眼，大着膽子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待林疏驀地睜眼，他便垂眸去看別處了。

“有痕跡！”林疏的眼睛亮起來，他腳尖一點，人已經躍到了矮牆上，像一只輕靈的小動物。

而他在溯靈中看見的食人魔留下的“痕跡”，就在矮牆的瓦片上。

姬懸月一直注視着林疏的一舉一動，此刻才在內心真正感嘆了一句，他相信這個小天師是只真狐貍了。

林疏俯身，以指尖燃燒的符紙做燈光，蹲在在瓦片上細看。

那裏有一小片刮擦，是帶着血的一團黑乎乎的物質。

林疏謹慎地用小銀針去挑了一下，發現是一團軟糯物質。

随着銀針推開表層幹涸的黑血，裏面竟然露出了非常純粹的一抹藍色。

林疏嗅了嗅，愣住了：“這是……”

他看得入神，沒注意到有電筒的光晃過來。

而街頭巡邏的警察已經瞧見了火光，馬上吹着哨子跑了過來：“誰在那兒！”

林疏馬上一躍而下，路過姬懸月身邊時将他一撈，順着繩子就朝上爬。

但他的沖勁兒不夠大，天狐說白了是走靈活路線的神獸，何況身後還贅着一個一米九脫衣有肉的壯漢。

所以林疏只拽着姬懸月爬上了繩子的一半高度，就再上不去了。

不過他們竄得快，也沒發出什麽動靜。

警察們跑過來，手電筒對着巷子裏面一陣亂晃，沒看見半個人影，也沒有一個人想起來擡頭看看。

“這地方……不會是鬧鬼了吧？”其中一名警察結結巴巴道，“啊啊啊，剛才那是鬼火！”

另一個警察也開始雙腿打擺子：“你別亂講啊！怪吓人的咧，但是真真真的什麽都……都沒有……”

警察們啊啊啊大叫着跑了。

林疏屏息，聽見他們都跑遠了，這才松了口氣。

他一手抓着繩子，一手拎着姬懸月，不上不下挂在半空中，身上早出了一層細密的汗。

結果就是這一下精神松懈，他蹬在牆磚上的腳突然一滑！

糟糕！林疏悶哼一聲，手一下子吃不住兩個人的力，攥着繩子一路下滑。

而姬懸月本來也握着繩子的一端，但林疏下落的沖勁兒将他也砸了下去。

眼看兩個人就要砸在矮牆上。

那一瞬間，心念電轉，姬懸月便什麽也不顧了，他驟然張開雙臂，将林疏摟進了懷裏。

這樣，就會是他先砸上那道牆，有他墊一下，林疏一定不會傷得很重。

下墜産生的風掀飛了他的帽子，帶着血腥氣的空氣從他耳畔疾馳而過。

而姬懸月只是摟緊了林疏，閉上了眼睛。

如果死在這兒，大不了重新變成鬼。但姬懸月不想看到林疏受一點點傷。

可是風驟然停了，姬懸月沒有砸在牆上。

他感覺自己停滞在了半空中，那一瞬間周圍沒有了風聲，他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與懷裏的林疏的心跳聲纏在了一起。

他茫然地睜開眼睛，就看見林疏趴在他懷裏，正在看着他。

一時間，姬懸月無法分辯小狐貍眼中的究竟是什麽。

林疏好像還是那個目光清澈的小狐貍，但姬懸月又覺得他的眼眸像極了旋轉的星河，又像亘古的深淵，裏面的每一顆星星都閃爍着他看不懂的光芒。

短暫對視過後，林疏移開視線，打了個響指，兩人輕輕地落在了瓦片上。

“你沒事吧？”林疏從姬懸月身上爬起來，伸手去拉他。

姬懸月輕聲道：“沒事，剛才你做了什麽？”

“一點本命小法術。”林疏聳聳肩，“天狐本來就是掌控時間與幻術的動物，到我這一代十分不濟，只能維持幾秒鐘。而且用過一次之後，很久不能再用。”

他扶着姬懸月起身，重新抓起繩子道：“今天就到這，我們回去休息吧。來，你讓開，我先爬上去，然後把你拉上來。”

姬懸月便點點頭，在底下看着林疏輕輕松松爬上了三樓，他們的那間房。

姬懸月獨自站在漆黑的夜裏，仰着頭。

他知道，自己的心事被發現了。

林疏的反應告訴他，林疏并不喜歡他。

姬懸月在心裏輕輕嘆了口氣。

他告訴自己，接下來，要藏得更好了。

林疏在三樓朝他打了個招呼，他便用繩子拴在自己腰上，然後用刺痛的雙腳，努力去蹬牆上的磚縫。

林疏在上面用力拉，姬懸月在下面努力爬，過了好半天，姬懸月終于上來了，兩個人都出了一身汗。

林疏噗嗤一聲笑了：“真艱難。”

姬懸月癱在床上：“這樣看來還是當鬼更舒服，又輕快又好飄，想去哪就往哪飄。”

林疏正跪在床上越過他去關窗，拉窗簾，聞言輕輕彈了一下姬懸月的腦門：“那你以後還不是要投胎去當人。”

姬懸月道：“投胎之後還會記得今天發生的事嗎？”

林疏愣了一下，片刻後道：“不會。”

屋子裏頓時安靜下來。

過了會兒，姬懸月輕輕地笑了：“沒關系。”

林疏想了很久，還是鄭重道：“是沒關系，反正我會記得。等你轉世投胎後，我會找到你，然後把這些有趣的事講給你聽。”

“好。”姬懸月閉上雙眼，道，“我會等着你的。”

鶴城的天空一片漆黑，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

在這樣黑沉沉的晚上，一個人那麽認真，而另一個人說了謊。

“吱”一聲，林疏擰亮了煤油燈，并拎到床尾，借着燈光開始給姬懸月上藥。

又經過一天的磋磨，姬懸月腳底的血泡皮看着吓人了許多。

但林疏仔細觀察了一番，發現确實有在愈合。

這讓他松了口氣，并細致地重新為姬懸月上了一層藥膏。

姬懸月感受着林疏細致的照顧，心裏又甜又苦。

而當林疏收拾完一切準備上床睡覺時，就發現姬懸月已經躺好，眼睛也閉上了。

林疏的手指放在煤油燈的開關上久久沒有擰下去。

他腦海中不斷回想的，是姬懸月将他摟在懷裏向下墜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