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章

第 30 章

電車站對面,林疏壓低了帽子——他終于脫掉了舊道袍,換了一身租界男人常穿的西裝。

然後和同樣打扮的姬懸月一起在這裏蹲點。

上午8點30分。

姬懸月扯了一下林疏的袖子,林疏便朝對面看了一眼——

顧臨像是踩着點出現在了這裏。

不同的是,這次他的身邊,跟着一位怯生生的姑娘。

林疏想起來,這應該是顧臨提過的那個姓周的妹妹。

顧臨一直很小聲在跟她說這話,但那妹妹好像有些自閉,一直沒有開口回答過他。

一雙大眼睛骨碌碌打量周圍的人和事物,手一直緊緊捏着大襟襖的下擺。

倒像是一直很害怕。

林疏與姬懸月對視一眼,一起朝馬路對面走去。

這次必不可能讓顧臨跑掉!

在這兩人橫穿馬路的時候,顧臨就發現了他們。

但他并沒有露出什麽奇怪的表情,而是繼續與妹妹交談。

電車很快來了,林疏和姬懸月被擋在路中間。林疏急性子,拉着姬懸月打算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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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時,電車鳴笛,姬懸月眼疾手快一扯,突兀啓動的電車擦着林疏過去了。

林疏本還不覺,姬懸月的手卻死死拽着他,他詫異地扭頭,就見姬懸月的臉白了。

這平日仗着美貌而風流肆意的男鬼,突然露出了真切的怒意。

他壓着眉毛對林疏道:“你不要命了嗎?”

林疏一怔,本能地躲了一下。

姬懸月卻就松手了,他垂下睫毛,看向別處:“下次小心點。”

林疏不知道怎麽應對這種場面,只能是很承情地點了點頭。

而當他們走到馬路對面時,顧臨也還在原處站着,并沒有離開。

他身邊多了一個看似路過此地的圓臉少年,穿着格子襯衣和背帶褲,正與顧臨閑聊。

林疏走近他們的時候,就聽見那名戴着金邊圓眼鏡的少年發出央求的聲音:“好顧臨,你就跟着去吧!只有你認識的人,沒有陌生人,真的!”

“聊什麽呢?”林疏手插在褲兜裏,笑着加入了他們。

眼鏡少年被唬了一跳,問顧臨道:“你朋友?”

顧臨搖頭:“不熟。”

林疏卻很自來熟,走上去搭上顧臨的肩膀:“真巧啊顧小兄弟。”

顧臨微微一笑:“不巧,我帶妹妹來租界玩。”

說着他不着痕跡推開林疏的手,讓出身側的妹妹來:“這是我妹妹,周彌。”

林疏笑着朝妹妹點點頭:“你好,我是你哥哥的朋友,我叫林疏。”

周彌有些慌張,但還是很有禮貌地細聲細氣道:“林先生您好。”

林疏指指身後的姬懸月:“我的好朋友,穆羽。”

——不能确定民國時期的鶴城人還記不記得“姬懸月”這個兇神的大名,所以“穆羽”這個化名也蠻好用的。

眼鏡少年看着林疏和姬懸月氣度不凡的模樣,就猜測他們可能是什麽顯貴人家的少爺,他馬上扶了一下眼鏡腿,道:“你們好,我叫錢志遠,租界‘紅梅酒家’是我爸開的。”

林疏長長地“哦”了一聲,恍然想起紅梅酒家的老板好像确實姓錢。

這不是巧了嗎!

林疏馬上露出誠懇微笑,跟這名叫做錢志遠的少年握手:“幸會幸會,我很喜歡你們家的菜。”

——在21世紀的時候。

錢志遠被林疏的笑臉晃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看着林疏和姬懸月的打扮,本能問道:“你們不會和溫小姐一樣,都是留洋回來的吧?”

只有留洋回來的年輕人,才對西裝接受良好。

林疏摸摸鼻子:“是啊,剛回鶴城不久,都有些不認識老家的街道了。”

錢志遠頓時露出羨慕的神色,他又看向顧臨:“顧臨,你就去吧,帶着你妹妹,還有這兩位朋友。”

林疏好奇道:“什麽事?”

錢志遠就舉起右手裏一直提着的一個圓禮盒:“我女朋友過生日,我們要去為她慶祝。”

林疏看着那紙盒子的形狀,有些意外地道:“這裏面不會是生日蛋糕吧?”

錢志遠的眼睛亮了:“您認得?也對,你們富家少爺都吃過這個。”

說着,他又撥弄了一下紙盒上的蝴蝶結,有些難為情地低下頭:“其實我沒吃過,因為這一個蛋糕好貴呢,要二十塊。不過萍萍說要吃。”

“……”林疏誠懇道,“您的女朋友大概不是姓陸吧?”

錢志遠露出茫然神色:“什麽?不是啊,她姓梁。”

林疏頓時覺得很寂寞,在場五個人,沒有一個能聽懂他的梗。

他打算回去後帶姬懸月好好補補劇,這樣下次就可以陪他一起笑。

錢志遠則以為鶴城有什麽自己不認識的陸家名媛,馬上道:“我不認識陸家人,不過梁家也很厲害了。我聽萍萍說,她每天都要吃一塊這個。”

說着,他将紙盒放在電車站的長凳上,獻寶似的打開蝴蝶結:“我還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糕點。周彌妹妹,你也來看看!”

紙盒蓋子打開,露出裏面精致的奶油蛋糕。

其實相比現代的生日蛋糕,這裱花還是過于俗氣和粗陋了。

但周彌和姬懸月看見了,都露出驚嘆的表情。

周彌的眼睛都直了。

而姬懸月不動聲色咽了口口水。

于是錢志遠計劃通,在場的另外兩名男士都露出了無奈妥協的表情。

顧臨有些頭疼地捂了捂額頭道:“我本來打算帶阿彌去‘新世界’的。”

周彌馬上退回顧臨身邊,不再看那蛋糕一眼。

顧臨卻看着她,眼中露出些許疼惜:“既然阿彌想去,那就……”

周彌的眼睛一下亮了。

“太好了!”錢志遠馬上高興地比了個握拳的手勢,又看期待地向林疏和姬懸月。

林疏瞧瞧姬懸月,道:“既然錢少爺誠心邀請,我們豈有不去的道理?”

姬懸月正色道:“恭敬不如從命。”

于是一行人跟着興高采烈的錢志遠叫了黃包車。

顧臨有自行車,于是他騎着車,跟在後面。

原來他真的會騎車……

而這邊,林疏無論如何覺得自己和姬懸月是靠衣裝騙小孩,于是非常慷慨地替所有人掏了車費。

這讓錢志遠更堅定了,他們兩人家底殷實,非富即貴!

……從某種角度來說,他猜得也沒錯。

雖然林疏“非富”,但從天狐血脈來說,他還真配得上“即貴”裏的貴字。

黃包車沿着江岸朝前跑,晃晃悠悠,颠颠簸簸。

坐在上頭看着日頭下的鶴城,別有一番景致。

林疏望着滾滾江水,有一瞬間,覺得人生與年華,不過一江水,奔流到海,不能回頭。

而姬懸月和周彌都沒坐過人力車,難免緊張。

姬懸月還好,定力超強,只是緊緊握着黃包車邊緣的手指暴露了他的緊張。

周彌就有些慌張,她不住探頭去找顧臨的身影。

但租界交通混亂,顧臨不敢騎得太快,時不時會與他們拉開距離。

到達目的地後,黃包車停下時,顧臨還沒有蹤影。

周彌急得不斷揪扯自己的衣襟,把好好的大襟褂下拜都揉皺了。

錢志遠有些局促,他沒有過多少和周彌相處的經驗,

對顧臨這個妹妹,他也只是聽說她腦子有點毛病。

林疏見狀,就去問錢志遠:“這個地方,顧臨來過嗎?他不會迷路吧?”

錢志遠馬上搖頭:“他不會迷路的,他來過。畫齋的主人是溫小姐的哥哥,他認識溫小姐。”

林疏回頭打量這洋房,上面并沒有挂什麽“畫齋”的牌匾。

錢志遠可能有些緊張,話匣子直接就打開了,滔滔不絕道:“這個畫齋是溫小姐的哥哥專門給這些貴族小姐們開的,除去上課的時間,萍萍她們都會來這裏畫畫。”

林疏問道:“畫什麽畫,油畫嗎?”

錢志遠搖頭:“不知道甚麽‘油畫’、‘醋畫’的,反正是西洋畫。”

他指着洋房二樓的窗戶:“你看,二樓就是畫室,金貴得很,不讓見光的。”

林疏便知道了,的确是油畫。

果然跟着顧臨走,是能找到東西的。

不多時,顧臨也來了,林疏就發現他騎車的姿勢不太自然,好像有些不敢往下坐似的。

“路上被一些汽車攔住了。”顧臨下了車,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好像是什麽大人物出行,十多輛汽車在路上穿過去,老百姓都不讓過。”

“別說那些了。”錢志遠道,“快把你的愛車鎖上,萍萍她們都在樓上等着了。”

顧臨猶豫了一下,将自行車停在了洋房大門的柱子旁邊。

“你不鎖上嗎?”錢志遠奇怪道,“這裏可沒有守衛,你小心被人家騎走。”

民國時期的自行車還是很金貴的。

錢志遠記得自己念書的時候,全班就兩個人有自行車。

一個是家底殷實的杜公子,另一個就是顧臨。

但顧臨也說不清自己的自行車是哪來的,所以班裏的同學一開始都以為顧臨也是有錢人家的小孩。

後來才發現,他父親是個窮教書的,母親是弄堂裏給人洗衣做飯的老媽子。

頓時濾鏡稀碎,還有人開始欺負顧臨,要搶他的車。

後來顧臨就不再去學堂了。

往事令人唏噓。錢志遠瞧着顧臨鎖好了車子,才轉過身上前,敲了敲洋房的門。

但門是虛掩着的,他指節在上面輕點了一下,門就朝裏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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