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章

第 45 章

“我早說過了多少遍，先生他不會害人！”宋玉咬着牙道，“現在老太太每天晚上還魂，就差一點我就能從她嘴裏挖出來了！你這婆娘知道什麽！我就要發財了！”

“這種財誰愛發誰發！”宋太太猛地把手裏的瓷器往地上一摔，“孩子們跟你一樣不人不鬼，這日子我過夠了！”

“過夠了就離婚，”宋玉冷酷道，“婚內債務一人一半！”

“憑什麽！”宋太太難以置信，“賭債是你自己欠下的，憑什麽我要承擔一半！”

宋玉冷笑：“貸款的時候，我用的可是你的名字，你當年不是非要吵着在房産證加你的名字嗎？抵押的房子，是你我的共、同、財、産。”

“啊啊啊啊！！！”宋太太開始瘋狂砸東西，其聲音太過吵鬧，林疏便按住了符紙。

看來宋玉欠了很大一筆債，勤山區在鶴城三環內了，如果這裏的一套房都還不上宋玉的債，這家人恐怕已經在深淵的邊緣。

但林疏對這種家庭倫理劇沒有興趣，他只想知道陳璧蘭在哪裏。

過了會兒，估摸着兩人吵完了，林疏繼續讀取符紙上的記錄。

聽聲音，宋玉的小兒子似乎回來了，他并未發現家中有什麽異常，乖巧地說了一句他去做作業，就回了房間。

過了許久，小男孩稚嫩的聲音在兒童卧室傳來：“可是我不認識那個爺爺，我要怎麽幫你找呢？”

林疏的耳朵豎了起來。

“把你的照片翻過來……不行的，爸爸會生氣。”

“只翻一下？翻完，再放回去？”

“你真的會告訴我媽媽把我手機藏在哪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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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疏啧了一聲，馬上原地在卧室裏支供桌。

姬懸月奇道：“你這是幹什麽？難不成現在可以溝通到陳璧蘭了嗎？”

林疏迅速道：“差不多差不多，你去冰箱裏幫我拿幾個橘子，挑小一點的。”

姬懸月：“……”

供桌做好了，林疏點了香開了壇，念念有詞，瞬息之後，他的發絲和袍角突然無風自動，又過一會兒，他眉心亮起了一個小小的光點。

佝偻的旗袍老太太在林疏面前顯出了身形。

林疏面上一喜：“成了！”

陳璧蘭很茫然，她四處看了看，最後目光落在了林疏身上。

如她的孫子孫女所說，她一頭稀疏白發，幹癟的身體上套着一條麻袋一樣不太合體的墨綠色旗袍，絲綢的面料上有非常非常精美和細致的刺繡，繡的是一群翅膀從青綠色漸變為藍色的蝴蝶。

林疏試探着問了一句：“陳璧蘭？”

老太太一聽見這個名字，頓了一下，就開始哭天抹淚：“你要幫我找啊！你要幫我找！”

林疏：“……好，請問您要找什麽？”

老太太道：“我要找老伴！”

“……”林疏好聲好氣道，“您已經去世了，該去往生。再說了死人找老伴也沒什麽用吧，找來給你守靈嗎？”

老太太瞪他：“我要找我已經過世的老伴！”

“過世……”林疏嘴角抽搐，“找死了的人，你為什麽在陽間找？”

老太太道：“陰間找過了，找不到！”

林疏道：“那你找人就找人，幹什麽去拐你自己的曾孫和曾外孫女？你這可是犯罪行為。”

老太太理直氣壯：“我只是想要我的老伴！我有什麽罪！”

林疏循循善誘道：“您打擾您兒孫們的正常生活啦，如果害他們陰氣過盛，會生病的。但如果你是強行被拘來，留在人間，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你可記得是怎麽回到陽間的嗎？”

老太太一臉茫然：“什麽拘來什麽陽間，我一直在找我的老伴啊！”

林疏只得把話說得更透一些：“你明明去年就死了，卻直到如今才回魂作祟，難道不是被人拘回來的嗎？是誰告訴你來陽間可以找到你的老伴的？”

老太太卻道：“沒人告訴我，我只知道我在找我的老伴。”

說着，老太太當即坐在地上開始撒潑：“我要我的老伴！沒有老伴我才不去往生！！！”

她這模樣讓林疏的DNA狠狠動了，他頓時有些害怕地問道：“你老伴不會是只貓吧？”

老太太冷冷看着林疏。

林疏下意識扭頭去看姬懸月，姬懸月也一臉的問號。

林疏頓時想仰天大哭：你們都不懂我的梗！！！

林疏抹了把臉，正色道：“請詳細說說，老人家，您的老伴是誰？家住何方？”

老太太坐在地上，聞言面露呆滞，像是陷入了非常長久的回憶中。

“我的老伴，他叫……我忘了。”老太太給出開屏雷擊。

林疏：“……”

姬懸月：“……”

他們不約而同地心想：我懷疑你在內涵別人。

但老太太的“忘了”只持續了十秒鐘，她就成功想起了過往，開始講一個浪漫又俗套的愛情故事。

陳璧蘭，如今雖然是個雞皮鶴發的老太太，但也曾經是父母心中如蘭如璧的小公主，這樣的閨名，配得上她顯赫家世，和無憂無慮的人生前十年。

後來因為種種原因，小公主家中敗落，只能以繡花做鞋為生，又在十七歲那年，認識了同樣家道中落、從大少爺淪為教書先生的宋庭安。

兩人在山河破碎中訂婚、結婚，一同走向了人生的下一站。

那是一個非常動蕩的年代，在風雨飄搖間，他們相互扶持，互相依偎。

亂世中相攜走過，也撫育了不少子女。

但在踏入不惑之年後，宋庭安突然一病不起，并在纏綿病榻十餘年後，于五十二歲這年，離開了人世。

鬼魂沒有眼淚，陳璧蘭渾濁的雙眼卻飽含着悲傷。

她學着亡夫的語氣，給林疏複述道：“他臨走前握着我的手，說阿璧呀，這輩子，我是不能陪着你走完了。你不要哭，要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你要活很久很久，我會在奈何橋上等着你。我一定會等着你的……來生我還會牽着你的手一起走。”

林疏聽得心酸，趕忙問道：“難道你走以後，沒有在奈何橋上找到你的老伴嗎？”

陳璧蘭像個傷心的複讀機：“他沒有等我，我沒找到他，他沒有等我……我該怎麽辦呀？道長，你說我該怎麽辦？”

林疏只得先好言好語安撫她，然後詢問道：“既然你是想找你已故的老伴……那為什麽會回陽間來找人？還回來騷擾你的子孫後代，難道你是想找他的轉世？”

陳璧蘭茫然地看向小天師：“我……我不知道，他不會轉世的，他在等我！可我在陰曹地府找不到呀，就想讓孩子們幫我找。”

林疏：“……你都找不到，你的孩子們就能找到了？你那個——還不到你腰的小曾孫？到底是誰告訴你的？”

陳璧蘭卻生起氣來，理直氣壯道：“我不管！他們就是要幫我找！”

很好，是鶴城那種典型的難搞老太太。

林疏咋舌，只好先答應下來，先穩住了老太太的情緒，然後随手掐算了一下，發現陳璧蘭壽年92歲。

林疏：“……”

怪不得你找不到你老伴。

陳璧蘭比宋庭安多活了快四十年！陰差是不會允許宋庭安在奈何橋逗留這麽久的。

林疏只得再去跟老太太交涉：“陳小姐……是這樣的，你活太久了！你丈夫如果真的一直在等你，恐怕都等得魂飛魄散了。就算他執念深，他也最多最多只能等你十年。”

老太太愣住了。

老太太道：“難道他抛下我自己去往生了？”

林疏道：“應該是這樣。”

老太太的嘴唇開始顫抖，她急切地揉了一下眼睛，道：“可是……他答應的呀，是他說讓我要好好地活，我才敢放心活這麽久……答應的事怎麽能、怎麽能不做到呢！”

林疏只得道：“不然，你現在趕緊去投胎，你們多輪回幾輩子，總有持平的一天，或許你還能遇上他。”

老太太趴在地上嚎啕大哭：“這怎麽能算！這不算！他投胎轉了世就不記得璧蘭了，他轉了世，他就不是他了！！！”

林疏怔住。

他好像明白，林聆為什麽一定要把這個案子交給他來辦。

抛去金蠶蠱等複雜的內情，老太太還魂案其實只需要幾句話說明因果。

至多動用輪回簿，也不過是去陰司出一趟公差的事。

林聆是想告訴他……往事不可追嗎？

林疏本能扭頭看了一眼旁邊圍觀的姬懸月。

但在姬懸月察覺之前，又硬生生把目光收了回來。

林疏低頭，好聲好氣對老太太說：“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幫你查到他投胎轉世後的身份，然後帶你去看看他。到時您就放下執念，往生去吧。”

陳璧蘭哭得血淚都要流幹了：“幫我找一找他吧，我要見他，我一定要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

林疏嘆了一聲，道：“可以是可以，但今天太晚了，陰司也要下班休息的呀。這樣，明天我上班後帶您去，好嗎？”

于是，林疏用葫蘆先将老太太陳璧蘭收了進來，挂在門上。

這樣看來，老太太一心只想找自己的老伴，其實并不知道兒孫對自己做了什麽。

林疏心想，能拘住老太太的魂魄，這不是那群樸實的蠱王能做出來的事，放蠱的人都有一種潔癖和對蠱的絕對自信，他們一旦開始養蠱，就不會再用其他的鬼蜮手段了。

所以，養了金蠶蠱的宋玉，真的會是一個蠱王嗎？

……還是某一個蠱王在背後操縱這些事？

亦或是，有一個蠱王，和一個精通鬼神事的術士，在同時操縱？

林疏越想心越沉，他躺在床上翻了個身，打算明天辦完這個案子後，去跟林聆好好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