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章

第 64 章

“無妨，”顧煜城不自然地晃了一下肩膀，道，“先回去吧。這只鬼……”他回頭看了一眼姬懸月，目光非常淡漠肅殺，像在看一只游戲裏的積分怪。

林疏馬上道：“我的！我帶回去！我帶回去！”

林聆卻突然嚴肅道：“小狐貍，我再跟你說一次，姬懸月不能留。他在時空幻境裏又死了一次，怨氣更加深重，還擅自動用了血孽之力，再這樣下去，他遲早會被孽力吞噬，不得好死。”

林疏一怔：“他動了血孽？”

林聆颔首道：“他在靈調局就動過一次，闖進了你師父給靈調局設立的陣法禁制。在九龍千年柱前又差點失控，被我及時點去了怨氣，否則此時天罰早就把他劈得連灰都不剩了。至于幻境中——你親眼所見他是如何拖着一具氣絕的身體去找你。”

林疏不安道：“可他一直都很冷靜……”

林聆面無表情道：“不殺他，遲早會出事，你沾了他的孽力，也是個不得好死的結果。”

林疏沒法狡辯，只得道：“我會好好看着他的……”

“小狐貍，”旁邊的顧煜城卻沉沉開口，“我教過你明辨是非，你也應該清楚，眼下的他或許還有希望，但早晚他會回到所有血孽厲鬼共同的命運。你可以對他抱有希望，但不要害了你自己。”

林疏忍不住道：“血孽厲鬼的共同命運，就一定是灰飛煙滅嗎？或許他會不同呢？”

顧煜城道：“或許？你師父我見過的血孽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他們的結局無一例外。”

“可是師父，”林疏道：“我之前專門查過的，如果他願意贖罪，血孽也可以贖清的！”

顧煜城便與林聆對視一眼，而林聆嘆口氣道：“你只看到血孽的成因分為先天後天，卻從沒有注意到，為什麽厲鬼那麽多，血孽厲鬼卻沒幾個？”

林疏露出茫然神色，不解道：“不是因為殺孽不夠多嗎？”

林聆搖頭：“不，是因為怨不夠重。能成血孽者，必有滔天怨氣。凡是人死後心有不甘，便能成厲鬼，厲鬼傷人命兩千，卻并不一定會成血孽，只有身負血債累累，滔天怨氣，執念成魔，才有可能生出血孽，在這種情況下他妄動一分孽力，就有引來天罰的可能。”

林疏艱難道：“那他……就非死不可嗎？”

林聆深深看着他，道：“以他的血孽程度，如果真有一天失控了，你非但攔不住他，還會因他而死。”

林疏馬上問道：“那我要如何才能讓他不失控？”

林聆道：“殺了他。”

林疏靜了。

林聆嘆了口氣，道：“殺了他，超度他，我那裏有一顆橫公魚眼，他吃了就可以被超度淨化，不會再受怨氣驅使與折磨，而你，當下就能功德圓滿、位列仙班。對你對他，這都是最好的結局。”

聽了這話，林疏的眼睛直接就紅了，顫聲道：“你讓我把他當成我成仙路上的功德？”

林聆冷酷道：“事實如此。”

林疏頓時渾身的毛都炸起來：“姬懸月救過我的命！我怎麽能動手殺他？如果我這麽無情無義，成了仙又有什麽用？”

林聆不答。

林疏喘着氣，原地轉了好幾圈，最後斬釘截鐵道：“我不願意一輩子都在愧疚中度過。如果有一天他變回血孽厲鬼，我會親自收了他，不會叫他作亂的！”

林聆冷冷道：“希望你沒有哭着來求我的那一天。”

林疏聽了這話，突然心裏很難過。師娘也是為他好，他其實都知道。可是，他怎麽能對姬懸月動手？

“嘶……”他們身後突然傳來痛苦呻|吟，姬懸月捂着胸口醒了。

厲鬼眼中還帶着血紅的孽力，卻在觸到小狐貍擔憂的目光時，那些血色盡數褪去了。

他慢慢爬起來，捂着心髒處已經不再流血的傷口，跌跌撞撞，走到了林疏身邊，林聆和顧煜城的面前。

“我聽到了一些，你們的對話。”姬懸月膝蓋一彎，跪在了林聆和顧煜城面前，“我知道你們的擔憂，也知道……我死在林疏手上，才是對他最好的選擇。”

林聆抱着手臂冷冷看着這個鬼。

姬懸月扭頭，朝林疏伸出手。

林疏：“？”

姬懸月嘆氣道：“那條縛靈索制成的項圈，你帶在身上嗎？”

林疏：“……”

他現在是狐形，沒有袖子，但——狐貍全身的毛發都可施展袖裏乾坤術，用來藏東西。

于是月光下的小狐貍翹起後爪在身上刨了兩下，那條黑色絲帶就掉在了地上。

姬懸月撿起它，當着衆人的面，将它重新系在了自己脖子上。

“我不會拖累他，”姬懸月垂下雙手，漆黑的絲帶在他脖子上，好像纏成了一個完美的枷鎖，“如果真有失控的那天……在那之前，我會自願死在他手中。”

林聆眼帶嘲諷，笑了笑，沒說什麽。

顧煜城則伸手拍了拍姬懸月的肩膀，然後轉身，與林聆并肩朝越野車走去。

姬懸月怔怔望着他們二人的背影，過了會兒，顧煜城突然回頭道：“你們不坐車嗎？”

姬懸月如夢初醒，趕緊抱起身邊的小狐貍，站起身，一邊拍身上的土，一邊跟了上去。

他松了口氣，知道自己暫時算過關了。

回去的路上是林聆開車，顧煜城縮在副駕駛，一只手不自然地合在身前，用另一只手臂抱着。

姬懸月抱着小狐貍坐在後座，林疏伸出一個尖尖的狐貍嘴，不安地嗅了嗅師父的胳膊，擔憂道：“師父，你受了什麽傷？這麽嚴重？”

顧煜城淡淡道：“追蹤的時候從懸崖上掉下來了，不過沒事，只是摔斷了胳膊。”

林疏：“……”

他的師父，他多少了解一些，說只有胳膊受傷，那必然是全身上下沒幾塊好的，只是胳膊傷得最重。

他居然累師父拖着這樣的傷來救他……他真是太沒用了。林疏陷入無邊的自責。

顧煜城道：“去救你之前，懸月跟我說了一些你們調查的案子，但我來之前算過一卦，這件事沒有你看到的這麽簡單，從現在開始，你和姬懸月老老實實，誰都不許再碰這個案子。”

林疏小聲道：“知道了。”

顧煜城道：“如果再有什麽消息，找不到我就找你師娘，不許私自行動。事關鶴城百年懸案，本來就應該是靈調局和靈協辦的工作。”

林疏悻悻道：“我也是靈調局員工呢……”

林聆啧了一聲。

林疏又道：“可他們的目标是我，我不應該協助調查嗎？”

林聆一邊打方向盤，一邊道：“協助調查的意思是我上門來問你，你只需要知無不言，不是讓你參與進案子裏。”

顧煜城嘆氣，道：“小狐貍，我跟你師娘把你從鬼門關撈回來，不是想看着你再死一次。”

林疏只得答應了。

而姬懸月聽了顧煜城的話，又想起行動之前林聆說的那句“絕不能讓他們再對他做一次那樣的事”，頓時心生憂慮，想問什麽，此時大家都在，又不太方便。

……好在他已經有了顧煜城的電話，以後随時也可以問。

林聆将一狐一鬼送到小區樓下，又親自送他們進電梯，上樓，看着他們關門落鎖，才放心地離開。

進了家門後，林疏松了口氣，他從姬懸月懷裏跳到沙發上，擡起後爪使勁兒撓自己身上的皮毛。

姬懸月馬上過去查看：“你撓什麽？你不會受傷了吧？”

林疏有些心虛道：“哪有……這些血不是你抹在我身上的。”

其實幻境裏的血并沒有留在他身上，他這樣說，是因為他身上确實有些樹枝的插傷和刮傷。

但他通體靈力運轉速度快，此刻也幾乎都不流血了，只是傷口有些發癢。

比起這個來——林疏趕緊跳進姬懸月懷中，貼在姬懸月胸口左聞右聞，道：“你呢？傷口還疼嗎？”

姬懸月搖頭：“早就不疼了，我已經是死人，不會疼。”

林疏難過道：“可是當時也一定很疼。”

姬懸月就溫柔地捏了捏他的耳根。

林疏突然豎起耳朵道：“這次看清是誰殺了你嗎？”

姬懸月瞧着小狐貍的模樣，忍俊不禁：“看到了，但是沒用啊，他都死了幾百年了。”

林疏趕緊道：“是誰？”

姬懸月道：“穆文泰，穆紹棠的父親。”

林疏一下子來了興致：“你是說，你被自己未來公爹給殺了？”

姬懸月道：“我死之前跟他的對話信息量非常大——他叫我穆羽。”

随即姬懸月便把他和穆文泰的對話原封不動複述了一遍。

林疏聽得傻了眼：“這麽說來，你其實是穆家的外室之子？那穆文泰該不會是你爹吧？”

姬懸月搖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

林疏頓時想起自己被穆紹棠叫“阿白”的事，忙道：“說起來我好像也跟穆紹棠認識，穆府的人都知道我，說我是小少爺的寵物。但我不記得了。”

姬懸月再次搖頭：“我也不記得。”

兩個失憶的人相對而坐，一籌莫展。

林疏又在姬懸月懷裏鑽了一會兒，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變回了醜狐貍，馬上不動了，将頭埋在爪爪的下面。

他後知後覺，身上的皮毛重新有了牽扯感，是那些傷疤回到了他身上。這讓他有些羞赧，不太願意讓姬懸月看到他的模樣。

姬懸月撸了撸林疏的小耳朵，道：“又怎麽了？”

林疏埋着頭，覺得渾身都不自在，他勉強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設，才低聲道：“你還記得在穆宅，你在廂房裏救出來的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