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章

第 65 章

姬懸月不解道：“記得，怎麽了？”

林疏道：“皮毛光滑的小狐貍，很好看對吧？”

一邊這樣說着，他連尾巴都蜷縮了起來。

姬懸月一下子懂了，他笑着摸摸林疏不太平整的皮毛，道：“可是在我眼中并無分別，只要是你，我都喜歡。”

林疏頓住，突然道：“你只是很喜歡毛茸茸的小動物，是嗎？”

姬懸月嘴角的笑容停頓了一下。

他很認真地思索了一番，卻答非所問：“林疏，如果我說不是呢？”

林疏卻将頭更深地埋在尾巴下面，不敢出聲了。

姬懸月道：“林疏，你從來沒有問過我，你為什麽不問我？”

林疏埋着頭：“我怎麽不知道我要問你什麽……”

姬懸月瞧着鴕鳥一樣的小狐貍，頓時心底發癢。

他頓了片刻，輕聲問道：“你什麽時候可以變回人形？”

林疏悶悶道：“你急什麽？你又不喜歡毛茸茸的小狐貍了嗎？”

姬懸月耐心道：“因為有些問題，我想對人形的你說。”

林疏只得道：“那你幫我拿一套衣服來。”

姬懸月就笑着放下小狐貍，起身去衣櫃裏，給林疏找衣服。

抱着兩件純棉的睡衣，姬懸月一轉身，卻看見已變回人形的林疏，就站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

竟然不是微卷短發的模樣。

而是一頭雪色長發披在身後、同樣雪白的狐耳尖尖豎在頭頂的，半人半妖的模樣。

雙眸漆黑如墨，眼尾微微上挑，面上多了幾分姬懸月從未在林疏身上見過的妖冶。

好像跟林疏長得一樣，又不一樣。

也并不是沒穿衣服，而是披着一身輕軟白袍。

“這是我人形的法相。”林疏輕聲道。

姬懸月怔怔看着他。

“現在是人形了，你說吧。”林疏有些緊張，努力站得很直。

……姬懸月卻直勾勾看着他，目不轉睛。

那雙眸中的目光如有實質，林疏被他看得雪白耳尖都帶上淺淺粉紅，努力露出無辜神色：“你盯着我看什麽？”

姬懸月的目光非常露骨，如果眼神也能扒人衣服的話，林疏這會兒恐怕已經不着寸縷了。

許久後，姬懸月終于笑着垂下眼睫，斂去眸中情緒，緩緩走到他身邊，道：“原來你變回人形是有衣服的。”

林疏硬着頭皮道：“只有法相才有，因為沒有披畫皮。”

姬懸月伸手撈起林疏一縷長發：“沒有畫皮？”

林疏垂下同樣變成雪白的睫毛：“嗯，這是我的本來樣貌。頭發顏色很奇怪對吧？而且……身上有很多疤痕，就不給你看了，所以用皮毛變身衣服穿。”

姬懸月低聲道：“你知道的，我從沒說過不喜歡你的傷疤。”

他垂着頭看着林疏的發頂，他比林疏高出很多，說話間，微涼的吐息落在林疏耳根。

林疏的狐耳很敏感，在這樣近的距離，他的肩膀都有些細微的發抖。

好半天，他才道：“你不是有話要對人形的我說嗎？”

姬懸月卻笑了，他看着如雪長發、妖嬈純真的林疏，慢慢靠近他，目光認真地對上林疏漆黑的眸子：“不知道怎麽說了，全忘了。”

林疏氣得跳腳，轉身就要跑。

姬懸月卻突然從身後摟住了小狐貍纖細的腰。

“你從來沒有問過我，為什麽心甘情願戴上你給的枷鎖。”

林疏怔住。

他的臉變得非常非常紅，說話的聲音也不穩：“或許……難道……不是因為你害怕被我師娘當場劈死嗎？”

姬懸月卻笑了，他将下巴抵在林疏頭頂，慢慢收緊了手臂：“你知道的，他不會動手。他更想讓你親手殺了我，我會是你成仙路上最大的功德。”

鬼新娘的懷抱冰涼又舒服，林疏知道自己應該掙脫，但他實在太喜歡這個擁抱，只好紅着臉顧左右而言他：“他的确是這麽說過……”

姬懸月抱着小狐貍，他的表情藏在林疏看不見的地方，只有這樣，他才敢放任自己眼眸中的眷戀。

與絕望。

明明絕望，明明不該再問，可他還是輕聲問道：“你也清楚這一點，所以，為什麽你不殺我？”

他期待林疏的回答，又知道林疏不會回答。

這是他與小狐貍之間的默契。

有些話，只能問，不能答。

林疏果然安靜了下來。

這一秒鐘裏，他知道姬懸月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不能說，不該說。林疏心裏無比清楚這一點。可是煎熬了太久太久，久得林疏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堅持什麽。

彼此之間，明明有些話一旦說出來，就再也收不回去。

可是那一秒鐘如此漫長，又如此短暫，林疏輕聲道：“因為我喜歡你。”

姬懸月怔住了。

他的雙眼瞪大，瞳孔微震，交纏在林疏腰間的手指不自覺地蜷曲，又怕弄痛了小狐貍，慌忙松開些許。

林疏卻沒有因為他松手，而掙脫，離開。

林疏重複道：“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我沒辦法殺你。就算你注定會失控、發狂、化成一把灰，我都拿你沒有辦法。”

姬懸月想開口說些什麽。

林疏卻在他懷裏，用毛茸茸的耳朵輕輕蹭了一下姬懸月的下巴，道：“所以——姬懸月，我是一只壞狐貍。”

他說完這些，就輕輕掙開了姬懸月的懷抱。

他匆匆逃走，朝着衣櫃的方向。

卻忽然聽見姬懸月輕聲道：“我也很喜歡你，小狐貍。”

空氣一下子變得很安靜。

時間仿佛停在了他說出口的那一瞬間。

又仿佛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林疏和姬懸月都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

姬懸月緩緩道：“我想說這句話很久了。我知道我不應該說，可是林疏，我已經收不回來了。”

他走到已經完全怔住的林疏背後，摟緊了小狐貍，将頭埋進溫暖的頸窩。

“我已經收不回來了。我再也不能像之前一樣，收回對你說出的喜歡。”

哪怕萬劫不複，他也只想陪着林疏，走到他再也無法前行的那一天。

林疏整個人愣在了姬懸月的懷裏。

他們像兩個任性的小孩子，就這樣不負責任地互相交換了真心。

但還沒有理清自己接下來該說什麽，林疏突然感覺有冰涼的液體滴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是姬懸月的血淚。

厲鬼的眼中沒有清澈的淚水，盈滿眼眶的，是駭人的血淚。

林疏腦中空白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姬懸月你……”

而姬懸月已經道：“如果可以，我也想陪你很久很久。但是林疏，”

林疏的心逐漸跌至谷底。他從始至終都知道，表白的這一天，就是他們面對彼此殘酷命運的時刻。

他以為自己做好了準備。

但其實沒有。

姬懸月深吸了一口氣，道：“林疏，越走下去，我越清楚——我的死和這背後的真相，不會成為救贖我的鑰匙。”

它們只會成為姬懸月發瘋的引線。

姬懸月知道，林疏承諾他的往生就在眼前，可他看不到林疏成仙的那天了。

聽到這裏，林疏忍不住開口道：“你又沒有想起，你憑什麽這麽說？”

姬懸月卻笑了。

他道：“今天在穆宅時空陣法中，我就清晰地知道，只要繼續走下去，我一定會因為這些真相而發瘋失控。與其到時候讓老天來劈我，不如我死在你手上，也算是個不錯的結局。”

林疏喃喃道：“你也覺得我殺了你會比較好？可是……我承諾過的，只要你想，我可以陪着你一點點攢功德，直到你贖清罪孽。”

姬懸月道：“如果能夠作為墊腳石，成為你的功德，我甘之如饴。”

林疏安靜了很久，才輕聲道：“我記得我說過，天狐一生只愛一個人。你想讓我守着死去的愛人過完下半身嗎？”

姬懸月笑道：“我只是一個過客，你還有個念念不忘的亡夫呢。”

林疏道：“他已經死了。”

姬懸月道：“你說過的，一輩子只愛一個人。”

林疏道：“既然已經忘了，便不算一輩子。”

姬懸月沉默下來。

林疏輕聲道：“你還記得陳璧蘭嗎？她在投胎之前對我說過一番話。她說，她的愛人是死在永遠忘記她的那一天。”

姬懸月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林疏繼續道：“她點醒了我，對于我來說，在那個人忘記我的那一天，他便死了。而我已經忘記他，愛他的那個我便死了。”

姬懸月道：“可你還記得愛他的感受。”

林疏道：“是，我還記得愛他的感受，但也僅僅是通過他學會了如何去愛。我已經忘記了我是怎麽認識他，怎麽與他相愛，所以這愛與他無關。”

姬懸月聽了這番話，倒是笑了。

他道：“那麽我死以後，你也可以忘記我。”

林疏再次怔住了。

而姬懸月輕輕親吻了一下林疏的發頂。

“讓我陪你走下去吧，”他低聲道，“走到無法繼續的那天，你便忘記我，就不算一輩子。”

……

如果是你，會談一場注定一無所有的戀愛嗎？

這注定是一個失眠的夜晚。林疏在床上安安靜靜側躺着，姬懸月則和從前的每一天一樣，坐在沙發上。

只不過如今姬懸月不再穿繁複的新娘裝了，而是穿着舒适的背心短褲。

林疏很久沒有這種看着天是怎麽亮起來的時候了。

一整晚，他在心裏推演了無數遍。

其實也沒有那麽難，從他對姬懸月的了解來看，姬懸月好像并不愛穆紹棠。

如果姬懸月從來不知道愛一個人是什麽滋味，林疏可以教會他，到時候姬懸月心中有了愛，說不定可以跟血孽的怨氣相抵消。

畢竟童話裏也說真愛可以戰勝一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