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008

第8章 008

◎一只蟄伏在紫禁城的猛獸◎

回宮後景一便接到了總管內務府前往仁壽宮的調令,下了班後腳步輕快回到住所,四方小院內李德貴坐竹椅上,無知覺的雙腿上蓋着毯子,冷飕飕瞥了他一眼,說話聲尖銳拔高不少,“狗兒子什麽事樂成這樣。”

李德貴被打癱後脾氣更加古怪,時常把心中憋屈怨恨以言語方式發洩在景一身上,對此景一見怪不怪的上前為他添茶,“我要去仁壽宮當差了。”

剛添的茶水轉瞬間澆在他臉上,景一含笑的眼神逐漸冷了下來,不緊不慢的擦去不斷從下巴處滴落的茶水,又添滿了茶,“阿爺消消火,兒子不管去哪裏都是您兒子,再說了阿爺不處心積慮的想讓我去太上凰身邊侍奉嗎?怎麽如今願望實現還生氣了。”

“倘若不是你,咱家怎麽會落得半身不遂!”李德貴攥着桌角的手背青筋暴起,一副要掀桌的架勢。景一沒給他機會往桌子上一坐,唇角始終帶着絲笑意,“兒子可沒讓阿爺打我,是阿爺和那幾個東西無視太上凰命令,惹得太上凰發怒。”

景一聲音如輕飄飄的風,“兒子可是差點被你們打死啊。”轉而笑意更濃,杏仁眼彎成了月牙,眼角有顆不明顯的淡色小痣,“不過阿爺永遠是阿爺,兒子記得您傳授之恩。”

需要收拾帶走的東西不多,哪怕景一年幼入宮,所有家當不過幾件衣裳和些碎銀子,走時李德貴閉着眼睛不去看他,景一還是道了句離開。

離開住所後景一郁悶的心情頓時好了不少,幾乎是以吃肉文海棠廢文txt在企餓群依五而爾期無耳把以接近小跑的速度趕去仁壽宮,帶着他的是仁壽宮的掌事太監蔣濤,腰圍有景一兩個寬,站那兒跟堵牆似的。

先帶着他去了仁壽宮內下人居住的地方放下東西後,開始講解在這兒當差需要做些什麽。

“太上凰不喜閹人近身伺候,所以沒傳喚不可踏進屋內一步,咱們就在外頭伺候着。”蔣濤走在前頭沒留意到景一暗淡下去的神情,“每天要在主子醒來前把院子內的落葉掃幹淨,然後去擦桌子和窗戶,到時候會有人喊你。”

“在後宮裏頭伺候跟禦前不一樣,有許多新東西要學着,不過你能成為陛下的奉茶定然是聰明機敏的。”走到了無人長廊處,蔣濤臉上肉顫了顫,小聲問道,“你跟太上凰有什麽緣分?我之前就見你老往這兒跑的,這次還是太上凰親自跟陛下要了你過來。”

景一眼珠子一轉,腼腆了笑了下,說的暧昧不清卻又咋摸不出錯處,“幸得太上凰垂憐罷了。”蔣濤觀察他細皮嫩肉比一般太監好看不少,再一聽這話猜疑更盛,也不乏有養宦官為樂的主子,心裏頭默默将景一劃分了出去,說話做事客氣了不少。

到了仁壽宮當差能見到江安卿的次數多了起來,可大多是遠遠瞧着連話都說不上,奉茶時也是送到屋外就被姑姑接走了,門檻都踏不進去。

景一跟霜打茄子般擺動手中掃帚清掃院中落葉,揚起頭見葉冠泛黃,一片枯葉慢悠悠飄落上他帽子,秋天到了。

鳳髓香充斥的屋內一縷清新別致的茶香聞的倒是有意思,江安卿目光落在手邊浮着一片茶葉的茶湯上,“待會去禦花園賞花,讓景一也跟着吧。”

銅鏡中的秋菊眨了眨眼睛,應了一聲。

秋日裏頭菊花盛開,宮中引進栽培觀賞的是十大名菊之珍品綠牡丹。初開時花色碧綠如玉,經過日曬後,綠中透黃,光彩奪目。

花木局一盆盆培養出來後命人運到禦花園來,特意為江安卿擺成壽子讨喜,菊花又名壽客,是長壽的象征。

江安卿坐的亭子內剛好能縱覽,石桌之上擺着的是花瓣做的糕點和幹菊沖泡的香茶,周遭滿是菊花淡淡雅雅的清香。

禦花園內不乏有其他美人借着太上凰的榮光一睹滿園燦爛,在亭子外向江安卿行禮問安後便團在一起去賞花。

“綠裏透着黃的,看的有意思。”秋菊指着自己,調笑道,“也算是遇到我老本家了。”

冬香掩唇打趣,“你今天穿身綠色的衣裳來,往那一堆菊花中一站,保準沒人分得清。”

被說秋菊也不腦,自個想了想先捧腹大笑,歡快的氛圍江安卿眉眼間也帶上了笑意,“倘若禁苑內的美人能為陛下添個一女半子的,孤現在就能抱着皇孫賞花了。”

“陛下如今疼愛君後,有子嗣是遲早的事,您還擔心抱不了嗎?怕是往後孩子多起來,不知道抱哪個才好。”沒到深秋亭子周圍沒挂竹簾,吹來的風中帶着涼意,秋菊哆嗦了下,搓了搓胳膊,“臣回去拿件薄披來。”

一直安靜陪在身後的景一開口,嘴未張笑容先到,“秋菊姑姑,我去吧。”

秋菊愣了下,松口道,“也行,就在櫃子裏,是件暗紅色的。”

過去的時間能從禦花園往返兩次仁壽宮了,卻不見拿薄披的景一回來,江安卿沒着急秋菊先擔憂起來,“就那麽點路的功夫還沒回來,不會是在路上遇到麻煩了吧。”

想到小太監不怕得罪人的樣子,倒真有可能在路上被結仇的堵住數落的。

耳畔是男子的嬉笑聲,有些剛入禁苑的公子對民間傳言的太上凰好奇,于是借着賞菊悄悄打量的,視線直白卻不自知。

江安卿起身,“孤乏了,回去吧。”

禦花園離仁壽宮不遠,秋高氣爽走着過來也不累了,回去的路上遠遠看見了兩個人影,景一的背影好認,另一個冬香底聲道,“是王美人。”

王美人聽聞禦花園賞菊,指望着能碰到陛下的,沒成想在路上先遇見了景一,低着腦袋柔弱可憐的樣子,說的話和表情卻如同巴掌打在王美人臉上。

入宮前是京中有名的公子,家世顯赫、容貌甚偉、衆星捧月,入宮後即便是失寵了也沒料到一個閹人能不将他放眼中,心中如何不氣。

王美人劍眉一橫,言語刻薄的挖苦,“不過是攀上了太上凰,真當自己成主子了,見本宮不知禮數。”

“小的行了禮,侍君不滿意,非要小的行叩拜之禮,但…”景一臂彎中挂着疊放整齊的薄披,擡了擡,“小的是去為太上凰拿擋風的衣裳,跪拜禮會弄髒的。”

“海瑤!”王美人身邊的太監應聲,“替景公公拿會兒薄披。”

“太上凰的東西誰趕亂動。”剛還笑臉的景一瞬間冷若冰霜,聲音透着冰碴子,呵斥真唬住王美人一愣,反應過來後更是惱怒,撕破臉的不裝了,“海瑤,給本宮打爛他的嘴。”

海瑤咬牙切齒,撸起袖子掄起胳膊,巴掌眼看着要落下來了,景一抱着衣裳也不躲的,直挺挺的站在那裏。

“還以為是哪只鳥成精,跑孤仁壽宮門口叫喚。”江安卿緩步走來,頭上珠翠随着步伐輕微晃動着,瞥了眼軟毛可憐樣的景一,“孤等你的薄披等的手腳冰涼,你倒是有閑工夫跟王美人聊天。”

景一連忙抖開披在了江安卿身上,慢吞吞站在她身後,下巴快抵到前胸了,一句話不敢多說,伶牙俐齒在遇見江安卿時失了效。

“在禁苑內當謹言慎行,王美人入宮時管教的公公沒教過嗎?”江安卿不去理會王斯淮的不服氣,年紀小性子有鋒芒的見多了,哪裏有那麽多時間給他磨練心性的,側眸對冬香道,“王美人出言不遜,掌嘴二十,在這兒跪滿一個時辰再走。”

王美人瞪大了眼睛,憋着的一口氣被江安卿的一個眼神堵了回去,來自天生帝王之氣壓的他渾身顫栗不敢多言半句,膝蓋一軟跪了下來。

身後傳來清脆的巴掌聲,景一悄悄回頭看了眼,冬香是練家子手勁不小,即便收着力氣,二十個巴掌不毀容也夠王美人老實一段時間的了。

景一收回目光,心口脹脹的又酸又甜,小心翼翼的問,“小的要不要去請太醫來一趟?”

江安卿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景一心一下懸了起來直打鼓的,秋菊先笑了出聲,“主子身體好的很,說冷着了,那是找由頭幫你出氣呢。”

臉紅不過一眨眼,景一無地自容的想找個洞鑽進去,話語中袒護的甜味等羞恥過去後再細細咂摸吧。

江安卿罰了王斯淮的事不到半個時辰前朝禁苑全知道了,王斯淮和王葉之一時間成為禁苑和前朝的笑柄,王葉之下朝後便跑去陛下面前哭訴,表示王斯淮是家中受寵的嫡子,捧在手心怕凍着,含在嘴裏怕化了的。

一頓哭訴下來有了效果,山莊回來後陛下頭一次去見了王斯淮,慰問他臉上的傷腫。王斯淮也不知道用了什麽說辭和法子留下了陛下,第二天陛下賞了不少東西給他,王斯淮頂着一張紅腫的臉洋洋得意,禁苑內無人敢笑話了。

臉上傷好後王斯淮帶着珠寶和蘇繡前來給太上凰請安,刻意打扮的素淨斂去身上鋒芒,美人笑起來确實漂亮動人,坐在繡花凳上規規矩矩的。

“臣夫年紀小腦袋糊塗,從前做了不少錯事,還請鳳主您寬宏大量,臣夫帶了些薄禮給您賠罪。”王斯淮緊張的吞咽口水,侍從海瑤端着一盤盤東西放上了桌子,連眼睛都不敢擡一下。

江安卿淡淡掃了眼,“孤只盼着禁苑內能安穩,陛下在前朝已經夠煩心的了,禁苑內各宮也該省點心,都是皇室之人,端莊穩重才是首要的。”

“鳳主說的是。”王斯淮到底是飽讀詩書,是有幾分手段能拿捏住陛下的,跟江安卿閑談時話不落地,句句挑無錯處,走時笑盈盈的說有空就來給她請安的。

秋菊望着人離開的背影,納悶,“前不久還一副恨恨的模樣,怎麽一轉臉又來讨好您了?”

“是個聰明人,敲打一頓就明白誰是大樹了。”江安卿說了那麽多話也累了,揉着眉心道,“珠寶入庫房,蘇繡你和冬香分了做件衣裳去。”

秋菊眼睛一亮,蘇繡可是好東西,謝了恩後美美的抱着東西離開了。

王斯淮從小生長在權貴中心地帶,就算一時亂花漸欲迷人,在看到陛下只能安撫他時心裏也清楚了天底下誰才是該依傍的,得罪誰也不能得罪住在仁壽宮的太上凰。

一只蟄伏在紫禁城的猛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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