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一更)

第50章 (一更)

◎你不讓公開,我哪敢到處亂說。◎

喬落蘇沒想過這輩子還會有上臺跳舞的一天。

自從十三歲那年醫生告訴她那個噩耗, 她以為這輩子都只能站在臺下了。

古典舞得穿特定風格的演出服,喬落蘇家裏有幾套漢服,她給倪染發了條消息, 讓倪染幫忙寄過來。

倪染直接給她回電話, 劈頭蓋臉:“跳舞?沒事兒吧你?腳能不能行?”

“沒事啦, 就是個兒童節文藝彙演,随便跳跳就行。”喬落蘇笑了笑,“你把那套粉色齊胸和綠色廣袖都給我寄來,我還沒想好穿哪套, 頭飾在旁邊的小袋子裏,我都有分類裝好的,多包幾層, 我怕快遞給我摔壞了。”

“行, 知道,等我去了再打視頻。”倪染關上門,“提醒你啊,不行就別硬撐, 忘了當初醫生怎麽說的了?日常活動沒有問題, 但是專業舞蹈絕對不行, 你就算恢複幾十年也不行。”

熟悉的叮咛又浮現在耳朵邊, 喬落蘇鼻頭一酸:“知道啦, 我會跳簡單點的。”

只是想給他看看而已。

這是她曾經那麽熱烈追求過的, 喜歡過的, 曾經想一生為之奮鬥的夢想。

就像轟-6k對陳嘉遇來說,同樣的意義非凡。

她只是想帶他走進自己的世界, 這麽多年來一個人苦苦守候的, 隐秘的內心世界。

*

喬鴻卓在江城的治療效果不錯, 已經有好轉的跡象,醫生說如果後續指标合格,就能盡快安排手術。

祝長青會全程指導制定手術方案,并親自為他做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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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落蘇懸着的一顆心總算落下來一半,能把心思全放在孩子們身上。

小學生基礎差,還不好管,一說排節目心都飛了,叽叽喳喳比她的聲音還大,後來喬落蘇不得已去總務處借了個喇叭。

支教不到一個月時間,她練出了這二十多年來最大的耐心。

好在排練得還算順利,除了個別五音不全的孩子,也被她安排在間奏時朗誦。差不多一周時間,集體節目已經初見雛形。

閑時她會一個人在宿舍裏練舞,選的是一首古風曲子,歌詞改編自屈原的《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帶女羅,既含涕兮又宜笑,予慕予兮善窈窕……”

第一次聽見這首歌時,她就深深陷入那慵懶随性而又古韻十足的旋律裏,很想把它編成舞蹈。

在腦海演練過千百遍的那些動作,如今終于被她幻化成形。

學校很注重儀式感,六一前那個周五,喬落蘇被派去給部隊送請柬,一個簡易的兒童節聯歡晚會,弄得好像十分隆重。

之所以派她去,領導說她是大城市來的,形象好又落落大方,不會給學校丢人。

同事開車和她一起去的,這是喬落蘇第一次到銅州的空軍基地,在部隊門口經過重重關卡,又是登記又是安檢,又是給上級打電話,确認他們的确是有預約來辦公事,才終于放車進去。

手機強制關了GPS,也禁止任何拍攝行為。

到一棟樸素的四層辦公樓前,喬落蘇被一個兵哥哥帶上去,在大隊長辦公室門口敲了敲。

裏面一道渾厚的男人聲音:“進。”

喬落蘇推門進去,看見一個穿着藍色迷彩服的陌生男人。

而他的旁邊赫然是陳嘉遇,穿着一身夏季常服,藍色領帶系得整整齊齊。

她趕緊掩下驚訝的神色,對那個兩顆星星的男人微笑颔首:“您好,曹大隊長,我是下雲村小學的老師,過來給您送六一聯歡的請柬。”

“這麽隆重?”曹振接過她的請柬,有點意外,随即禮貌而鄭重地點了點頭,“好,謝謝,我們會準時過去的。”

喬落蘇保持得體的微笑:“謝謝您,那我先走了。”

“嗯。”曹振低頭看了看請柬,又開口,“等等。”

喬落蘇有點緊張地回過頭。

曹振沒有對她,而是對旁邊的陳嘉遇說:“你也沒事兒了,替我送送。”

陳嘉遇一雙眼睛早就黏在她身上,接了命令更容光煥發,精神抖擻地行了個軍禮:“是。”

曹振意味深長地看了眼他:“下午的會別遲到。”

陳嘉遇笑着走出辦公室,喬落蘇跟在他後面,總覺得曹大隊長的态度不太對勁。

辦公樓沒電梯,他們得一層層走下去。

時間也被刻意拉得很慢很慢。

陳嘉遇忽然低聲開口:“大隊長知道咱倆的關系。”

喬落蘇驚得一腳差點沒踩穩,被他扶了一把,随即聽見男人輕笑着解釋:“他是我大隊長,我檔案他都看過。”

“哦。”喬落蘇在這棟樓裏忍不住拘謹,連聲音都小很多,“那還有別人知道嗎?”

“也就徐明那幾個。”陳嘉遇漫不經心地挑了挑眉,“你不讓公開,我哪敢到處亂說。”

喬落蘇小心瞥了眼他:“你怪我嗎?”

“不會。”男人慢悠悠下着樓,“就是心裏憋屈。”

他知道她的顧慮沒錯,如果一開始就給領導同事留下不好的印象,後面會很難補救。

一句“她就是來找她老公的”,幾乎能否定掉她的所有努力。

他知道即便不來這裏,支教她也依然會去。

可是她來了。

就這麽陰差陽錯,十幾個地方,偏偏被分到他部隊門口。

有時候人不能不信天意。

前面就是辦公樓大廳了,兩人都舍不得往前走,肩并肩站在樓梯旁。

所幸現在人不太多,還挺安靜。

喬落蘇問他:“你喜歡看文藝節目嗎?”

“還行。”陳嘉遇稍點了下頭,“不過看久了犯困,演來演去都那些花樣。”

喬落蘇心底一咯噔。

她的舞被排在後面,心想他到時候不會睡着了吧……

陳嘉遇發現她苦惱的小表情,挑眉:“怎麽了?”

“沒怎麽。”喬落蘇假裝輕松地搖搖頭,“你那天不用太着急,可以晚點去看節目。”

陳嘉遇忽然意味深長地盯了她一會兒,盯到她覺得自己快被他看穿了,才緩緩朝她邁一步。

喬落蘇下意識後退,背差點撞在欄杆上,男人眼疾手快地用掌心墊住。

樓門口忽然一聲清咳。

喬落蘇觸了電似的蹦到離他一米遠的位置,陳嘉遇也立馬站直了,若無其事地睨向來人:“大中午不睡覺來這兒?”

徐明八卦的眼神從兩人中間掃過,笑呵呵:“這不是,給你倆站崗放哨來了嗎。”

陳嘉遇懶得和他多說,轉頭問喬落蘇:“怎麽回去?我送你?”

喬落蘇搖搖頭:“不用了,我坐同事車來的。”

“行,我送你上車。”陳嘉遇擡腳走出去。

喬落蘇跟上他腳步,回頭沖徐明擺了擺手。

徐明笑得合不攏嘴:“再見嫂子。”

陳嘉遇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送她到停車位,親自幫她拉開車門,離開時還沖她同事也禮貌致意:“辛苦了,再見。”

喬落蘇在路上收到他消息:【我那天早來不了。】

【到了給你打電話。】

喬落蘇默默地敲字:【哦。】

【班裏有節目,我可能會忙,接不到電話。】

陳嘉遇:【那我就挨個問他們看到我老婆沒。】

喬落蘇憋住笑:【要是沒在班級方陣,你可以去後臺找我。】

陳嘉遇:【行。】

【預祝喬老師演出順利。】

*

兒童節那天是周日,但孩子們都歡天喜地地來學校了,因為不僅有表演節目,還有禮物和獎品。

上午彩排過了一遍歌舞劇,效果不錯,但孩子們是第一次上臺表演,怕站錯位,喬落蘇到時候得在臺下引導。

跳《山鬼》的服飾太繁瑣,裙子太長,穿上後行動不便,她就沒急着換,彩排時對着歌曲簡單帶動作練了練走位。

臺下欣賞的許藍心啧啧感嘆:“這是你說的沒才藝?沒個十年童子功跳不成這樣吧?”

喬落蘇笑了笑:“還真的十年沒上臺了。”

許藍心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有故事啊你。”

“也沒啥故事。”喬落蘇毫不遮掩地解釋,“小時候三歲就練舞了,跳到十三歲腳受了傷,肌腱斷裂,這輩子都不能跳太難的舞蹈了,不過這種還是可以的。”

許藍心朝她豎起大拇指:“已經很可以了,perfect。”

喬落蘇笑出聲來,勾住她肩膀:“走吧,吃點兒東西去,晚上可沒時間吃晚飯,一會兒換了衣服幫我編頭發啊。”

許藍心:“行。”

喬落蘇最終選了綠色那套廣袖長裙,感覺更有《山鬼》的神韻。

沒有專業化妝師,孩子們都是紮兩小辮塗點口紅,額頭上點個丹青,但喬落蘇不能這麽敷衍自己十年來唯一一次上臺演出。

頭發是她和許藍心對着網上的教程一起做的,用發包墊着盤了個髻,插上一枚碧玉簪子,怕跳舞的時候掉下來,裏裏外外夾得嚴嚴實實,用掉半盒一字夾。

“你別說,這種發型可真費夾子啊。”許藍心甩了甩手指頭,“也費手。”

“辛苦啦。”喬落蘇對她笑笑,然後執起左側一小撮頭發,“是不是能編幾條彩色辮子?舞臺燈光下全都是綠的,會很寡。”

許藍心點點頭:“我覺得可以,用這個藍色,不會突兀但也很亮。”

喬落蘇看着許藍心拿起來的絲帶,顏色很像陳嘉遇當初穿的飛行服,但會更亮一些。

她眼底溫柔地笑了笑:“就這個吧,一邊兩條,編細一點。”

她和許藍心一人一邊,兩條辮子都編了半個多小時。

化妝是喬落蘇自己操刀的,弄完後去了舞臺後臺,幫忙給小朋友們化妝。

班裏學生一個個望着她挪不開眼。

“喬老師今天好漂亮!”

“你瞎說,喬老師以前不漂亮嗎?”

“喬老師一直都漂亮!最漂亮了!”

一旁的許藍心打趣那個最激動的男孩:“那喬老師和你媽媽誰更漂亮?”

男孩猶豫了幾秒,說:“這個我要好好考慮一下。”

“看看,這班孩子讓你教的啊。”許藍心揉着男孩的腦袋望向喬落蘇,“小小年紀都會緩兵之計了。”

喬落蘇給小姑娘塗着口紅,漫不經心道:“跟我有什麽關系。”

說着對小姑娘笑笑:“嘴巴張大點,來——對,就這樣,馬上畫好啦。”

許藍心坐在旁邊看她:“你還真是跟傳聞中完全不一樣。”

喬落蘇回了回頭:“傳聞怎麽說我的?”

“還能怎麽說,就不太好呗。本來這次跟你一起分到銅州,我一開始還很慌。”許藍心笑了笑,“他們說你這人不好相處,仗着自己漂亮,目中無人,在同事面前高高在上,對班裏學生也很苛刻,還跟學生家長鬧矛盾。”

“所以是傳聞啊。”喬落蘇沖她眨眨眼。

“明明就是人美心善。”許藍心雙手托腮望着她,“回去我得好好跟他們理論理論,不能再瞎傳你壞話了。”

*

六一這天,陳嘉遇要去城裏的機關辦點事,路途遙遠,曹振說給他安排酒店住一夜,當差旅報銷,他拒絕了。

忙完五點多,他在路邊便利店買了點面包,就馬不停蹄地開車返回。

路上天黑了,他也餓了,邊開車邊啃面包,還給喬落蘇打了個電話。

她果然在忙,沒接。

陳嘉遇笑了笑,看着眼前越來越荒涼的道路,把手機拿起來發了句語音:“老婆,我在路上了,還有一個多小時到。”

知道她不會回,他說完便放下了手機。

眼前茫茫的一片黑,就如同他曾經看不到未來的人生。

可現在有她在前方,在終點等着,哪怕是再漫長再漆黑的路,也像是有了光的指引。

心也有歸處。

小學操場十分熱鬧,被燈光照得亮如白晝的舞臺,四處都是孩子們的歡笑聲。

喬落蘇還沒回消息,他想起她之前的話,打算去後臺看看,正巧一個小品結束了。

穿着白色禮服裙的主持人上臺報幕:“接下來是一個特別的節目,也是大家十分期待的節目,由二(3)班喬老師帶來的獨舞,《山鬼》。”

臺上的光瞬間熄滅,整個操場變成一片漆黑。

陳嘉遇站在那片熱鬧喧嚣之後,目光怔怔地,仿佛從一片漆黑中專注地望着誰。

直到音樂淡入,像穿梭千年而來的古曲,類似編鐘奏出的清脆樂聲伴着細碎的鼓聲,終于有一束光,照亮舞臺上那個窈窕的綠色身影。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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