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二十二日:(22)

尚書可還好麽?聽說他告病多日了。”

“二叔是裝病罷了,我看身子骨比我走之前還硬朗多了呢。”

謝昉心下安慰,在這清流黨合力圍攻謝氏的今日,沈泰身為禮部尚書卻願意告病置身事外,已經算是在幫他了。他笑道:“那定是沒有你時常在身邊氣他,所以心情好,身體就硬朗了。”

“胡說!”她終于被逗笑,轉念又戚戚起來,抱着他的胳膊不曾撒手,一味撒嬌道,“便同我一起回尚書府睡嘛,悄悄的去,從角門進,沒有人會發現的,好不好嘛?”

“芳年……”他想硬下心來說這樣不穩妥,不方便,不合适,再等幾日便好,卻在她的攻勢下迅速瓦解。

“跟我一起回去嘛,否則這車夫和車都是尚書府的,我不會下令讓他停下來的,謝大人難道要跳車嗎?”她動之以情之後,再要挾。

“好吧,好吧。”謝昉無奈的搖了搖頭,點着她的額頭,“真不知道沈元輔怎麽生出這麽個霸道又粘人的女兒。”

說她霸道也就罷了,從前若有誰敢說她粘人,她是絕對會急眼的,誰粘人?本小姐堅強獨立,誰也不粘也能自得其樂,活得滋潤。可是現在,她就是粘人了又如何?反正粘的是先帝親自賜婚的夫君,誰敢置喙?

直到傍晚,壽康宮中,太後仍在仔細端詳着那些畫作,猶記得當初,她心情煩悶時才會動筆墨,那是第一次,錦源不在,讓他在旁伺候着。

她心情不好,一失手便在宣紙上留了墨點。她在意一個圓滿,這将将完成的畫作便是廢了。他見了卻是可惜,鬥膽啞着嗓子問,娘娘嫌棄污了紙,不如賜給奴婢。

後來,不知怎的,她最後那筆總是手顫。

展卷即見的那點點茜紅,便是她人生中最狂妄不羁的一點情意。

☆、催生(捉蟲)

在尚書府蟄居幾日,謝昉倒也不算吃白食,閑暇中教起妻弟沈宏武藝來。

其間還收到了一封南京來的信,是好鄰居周白卿關切,問近來京城內境況如何,是否需要幫忙。謝大人見了信,表示非常感動,并讓沈芳年回信直接拒絕了。

這樣過了十來日,終于有了一個好消息。紀煜下令命錦衣衛捉拿了之前專門負責為先帝煉丹的張天師,審問此人證實了煉丹一事從來都只有陛下和他二人商量知曉,從來沒第三個人知曉丹藥配方。

這樣一來,原本給謝崇禮的罪名便不再成立了。謝昉和沈芳年知道這事肯定還有下一步,但至少心中一塊大石頭是落地了。

又過了兩日,下了聖旨,司禮監掌印太監,雖無死罪,卻有結黨營私之嫌,縱容屬下盤剝百姓之弊,現去其官職,罰去看守祖陵,月底啓程。

守陵,說的可不是在南京的太/祖陵墓,而是在龍興之地中都鳳陽的紀氏祖陵。比起南京,中都鳳陽就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去守陵,必然是個苦差。這樣的一個結果,是他們預期得到的,經歷這一場風波,謝崇禮能保命便已是萬幸,又怎可能再回到以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了呢?若非宮中還有一位謝貴妃,恐怕連謝昉也要被累及了。

距離月底也沒有幾日了,時間緊迫,刑部那邊還沒有放人,謝昉便趕緊命謝忠帶着龐英抓緊收拾,只撿有用的東西帶。

這天夜裏在尚書府中自己曾經的房間,沈芳年剛剛沐浴完,披上棉布睡衣,謝昉才剛剛從外面回來。

“又忙到這麽晚。”她将濕發從衣領中拎出,一面問。

謝昉卻搶過了她手中的巾布,開始幫她細細擦拭長發,嘆了口氣道:“沒辦法,義父各處私宅藏匿的好東西實在是太多了。”

沈芳年登時無語,看來皇帝沒有下令抄家,已經是無上仁慈了。

謝昉又道:“不過這些東西,不可能都帶去中都的,即使都折做金銀,帶去了也會招來禍端。”

“等接到義父,再問他的想法吧。還是說夫君已經有了比較好的打算呢?”她被揉搓的很舒适,頭發已經不再滴水了,便止住了他的手,起身幫他更衣。

謝昉順着她的動作脫衣,一面道:“我是有個打算,準備都捐了赈災,只是不知道義父的看法。”

沈芳年笑道:“捐了?這倒是件功德,還能賺回些名聲。”

謝昉亦笑,“只是我也做不了他老人家的主,還是等他拿個主意吧。”說罷便向浴桶方向走。

她才發覺自己身為妻子竟然都沒想着在他進門那一刻便趕忙準備水,尴尬中趕忙道:“我叫她們給你準備熱水。”

“不必忙了,我如今是寄人籬下,随便就和一下吧。”将自己說得如此凄慘,只是因為要就着妻子用過的洗澡水沐浴。

沈芳年臉紅起來,一想到自己若是上前伺候,估計又免不了一番戲弄,于是也懶得管他,自己先行上床側卧了。

沒多久,謝昉便也整理好了自己,貼身過來,低語道:“快要到月底了,我們還是走上次去南京那條路,中途可以路過鳳陽府。只是義父真要在那裏落腳,我身為義子,總要在中都留些時日打點一番。”

“嗯……”她含糊的答應着,任由他用夾被将二人裹在一處。

“你可以選擇一起走,到了鳳陽,便讓龐英先護送你回南京,在南京等我。或者……留在京城,等我在中都那邊完事了,再來接你。”

她在他用手不停搞着小動作時輕笑出聲,她豈會不知他雖然為自己陳述清了兩種選擇,卻早已在心中有了自己的偏好。她有些促狹,非要看他的反應,便道:“自己回南京,好像有點孤單,留在京城還能同家人多待一陣……”

“也不是自己回去,不是還有銀绫和秋瑤陪着麽?京城雖然有家人,可是新帝登基以來,局勢尚且不穩。”謝昉振振有詞的掩蓋着自己昭然若揭的意向。

當初從南京回京城,他不想自己來,現在要從京城回南京,他卻希望她一起回去。

沈芳年了然,在被子中狹小的空間內艱難的轉身面向他,問道:“若我留在京城,你是不是怕等你再回來,二叔會翻臉不認人,不讓我走了?”

謝昉躲避着她的目光,被逼得無路可退了才氣哼哼的吐出兩個字:“有點。”

她忍住笑,耐心的哄道:“你想多啦,其實白天時嬸娘還同我說,既然京城這邊無事了,就趁早回家,不然嫁出去的女兒留在家中過年不像樣子呢。”

“這樣啊……那便只能免為其難,帶你一起上路了。”謝昉尚在硬撐面子。

“你嫌我是累贅?”她瞪大了眼睛,帶着警告的意味。

“沒有嫌,沒有嫌,是我離不開娘子,所以纏着娘子不放。”謝昉嬉皮笑臉起來,加重了手上的動作,一面在她耳邊鼓動道:“過兩日又要舟車勞頓,我們似乎應該好好珍惜如今這安穩的良宵。”

“……”沈芳年欲哭無淚,這幾日他都有踐行那日在馬車內的諾言,一直在“加把勁”,每次還能找到不同的理由,令她無法反駁。

沈小姐閨房中的架子床帷幕緊閉,裏面漸漸起了陣陣窸窣和喘息之聲。

這一下重了些,惹來一聲嘤咛和抱怨:“輕些……明日還要早起入宮呢……”

“那你來。”

“我來什麽來?”

“我不動,你來動。”

沈芳年兩眼一翻,自己不過抱怨了一句,至于這麽說不得嗎?

他卻說到做到,送她上位,還不停催促道:“快點,不是明日還要早起入宮嗎?”

沈姑娘是天生反骨,輕而易舉被這語氣激出了一股怒意,我來就我來。她忍着羞意,皺眉輕輕搖動自己的腰肢。

在下面悠然享樂的他卻猶不知足,手上頻頻使壞,還道:“像你這樣磨洋工,今夜也別睡了。”

她這才覺得自己真是上了賊船,後悔都來不及了,在不斷催促下只得使出渾身解數,不多時背上便起了一層細膩的汗水,帷幕顫動,終于了結。她俯下身去,又被他緊緊箍住了身子,狠狠欺負一番才算完事。

第二日晨起,他又恢複了那個體貼的好丈夫形象,幫她穿衣系扣,肉沫粥都親自吹涼了送到她嘴邊。她就有口難言,現在可好,不僅腰疼,還換了另一種疼法兒。

幸好剛剛吃過早飯,謝昉起腳去了刑部,宮中就來了旨意說貴妃今日嘔吐得厲害,請謝夫人改為明日再來,她先是拍手雀躍一番,在袁夫人好奇不解的目光下,才悻悻道:“貴妃真是可憐。”

“貴妃才不可憐,她身體不适也就這一陣罷了,這點不适哪能比得上有了孩子的喜悅?”沈泰今日是身體康複便複朝了,沈宏和芳靈吃過早飯也各自去了,袁夫人趁這機會意味深長的教育她。

“你們都成親大半年了,怎麽還沒有動靜?”

“二嬸……”沈芳年羞窘又無奈,她怎麽會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話就引來袁夫人的這麽多問題。

袁夫人嘆了口氣,拉過她的手道:“二嬸不是說責怪你,只是孩子的事你們也該上點心。”

沈芳年真想說,他們真的已經夠上心了,雖然初衷不是為了孩子吧……

“二嬸別擔心了,他們家不在乎子嗣上的事的。”她只能含糊的勸解。

袁夫人諱莫如深道:“話是這麽說,可哪個男人不在意呀!不怕跟你說,若不是我有宏兒,現在這尚書府中怎麽可能沒有個侍妾什麽的?若不是貴妃有了當今陛下的第一個孩子,那謝掌印能這麽輕松保了性命嗎?你就是不為他們謝家子嗣着想,也要為自己着想不是?”

沈芳年被袁夫人突如其來的有理有據侃得啞口無言,只得低頭表示受教。

袁夫人又問道:“要不請個大夫來給你開幾劑房子調養調養?”

她只得唯唯諾諾的拒絕:“二嬸,不麻煩您了,我……回了南京再說便是。”

雖然拒絕了二嬸給自己請大夫,她卻再也忘不了這件事。對于孩子,自己是可有可無的态度,可是她也不知道謝昉是不是也這麽想的啊。二嬸說男人都想要孩子的,若是謝昉也在意,怎麽辦?

到了晚間,她委委屈屈的欲言又止,謝昉便問她今日又出了什麽事。

她低聲道:“沒什麽,就是二嬸說……到現在都沒有孩子,她可以找個大夫來給我看看。”

謝昉登時便怒了:“胡說八道,沒病找大夫瞎看什麽?”

“可是我到現在都沒有……是事實呀。”她的眼眶紅了。

謝昉嘆了口氣,将她摟在懷裏低聲安慰:“有了孩子,便要事事以孩子為先,且小孩子最是吵鬧了,咱們才成親多久,我還想同你多獨處一陣,孩子的事順其自然便好,管旁人做什麽?”

“嗯……”得知了他的心意,沈芳年終于放下心來,這才道,“其實,我也是這樣想的,二嬸也是關心我,你別多想。”

謝昉卻轉而道:“我明白,不過要孩子這種事嗎,請大夫也是次要的,要緊的還是我們夫妻要一起努力才是……”

沈芳年臉都綠了,怎麽又讓他尋到了借口!

☆、遲來重陽

再入永寧宮見到謝芫姬,境況不同了,兩個人都不再像上一次一樣愁雲慘霧,彼此也不知說些什麽了。

不過謝芫姬還是稍稍感嘆了下,“其實我知道,義父這些年的所做所為,也夠得上一個死罪了……所以,只要陛下饒恕了他的死罪,我就已經很是知足了。”

沈芳年輕輕點頭,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若以冷眼旁觀,紀煜如今對謝崇禮的處置已經是很仁至義盡了,聽說朝中還有不少反彈之聲,都被紀煜一力壓下了。

她笑着将東西拿了出來,“這是一套長命鎖,還有命繡娘趕制的衣裳,是你哥哥和我的一點心意,也不知道是個小皇子還是小公主,便各制了幾套,也不成形制的,将來讓孩子穿着玩罷了。”

“還是哥哥嫂嫂有心了,我将來一定會告訴小寶寶,你穿着的可是舅舅舅母送的衣裳呢。”謝芫姬低頭望着自己尚未顯懷的腹部,似乎比起以前精靈的少女模樣,又多了一分成熟雍容的美。

“貴妃娘娘,我可以再摸一下嗎?”沈芳年長這麽大,還是頭一次這麽親近一位孕婦,也是新奇。

謝芫姬含笑點頭,一面道:“嫂嫂這麽溫柔,一定也很喜歡小孩子吧?”

“我?”沈芳年愣了愣,笑道:“我大抵只是喜歡別人家的小孩子,若要自己養,恐怕是要叫苦連天了。你哥哥也是說嫌小孩子吵鬧呢,真不敢想象若我們有了孩子,會是什麽樣。”

謝芫姬“噗嗤”一笑,大眼睛眨了眨,對她低聲道:“嫂嫂別怕,哥哥雖然嘴上這樣說,其實最會照顧孩子了,我可不就是他一手帶大的嗎?将來你生了寶寶,若是覺得累,直接丢給他就好啦。”

謝大人帶孩子?沈芳年略微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表示還是有些違和感。

這一次在永寧宮直待到了下午,臨走之前,沈芳年不忘叮囑她,今後一個人在宮中要時刻小心保護自己,若有什麽困難及時聯系他們。

剛剛出了永寧宮,她發現,有一個人在巷口靜靜的候着,也不知道是候了多久。

“錦姑姑!您怎麽站在這……”她惶恐起來,雖然她不知情,但是讓太後宮中的大宮女等這麽久,也是種罪過。

“謝夫人,奴婢奉太後之命送您出宮。”

沈芳年愈發惶恐起來,只得點頭答應,兩個人稍微有些距離,一起向宮門方向走去。她還以為太後有什麽話要告知自己,錦源步伐堅定卻是一路無話。

臨到宮門處,錦源才止住了腳步,道:“太後希望夫人幫忙,将此物還給那個人。”

她早就主意到錦源手中拿着一個不大不小的扁盒子,她大概猜得出來,裏面裝的必定是那日太後留下的那些舊日習作。她接過盒子,點頭道:“請太後放心,我一定做到。”

錦源笑着對她行禮,道:“那麽奴婢便只能送夫人到這裏了。”

她大着膽子問:“錦姑姑,太後她……可有什麽話要帶嗎?”

錦源回頭看她,笑着搖了搖頭,道:“太後娘娘沒有話,但她翻閱了舊時畫作後,這幾日心情向來好,奴婢擅自揣度,娘娘一定希望那個人複得這些字畫,心情一樣好。”

“……芳年明白了,芳年替……那個人謝過太後。”她恭恭敬敬的向壽康宮方向行了大禮,帶着不屬于自己的悵惘之情,轉身出宮。

沈芳年再見到謝崇禮的時候,已經是啓程當日。不過一個月的牢獄生活,雖然沒受什麽皮肉之苦,光是那壓抑的折磨已經将曾經不可一世的九千歲謝掌印摧殘成了一個雙目渾濁的年過半百的老人。看着謝崇禮多了幾縷斑白的鬓發,換上了普通的棉布禦寒衣物,沈芳年倒覺得他這次真像普通人家的丈人了。

出行那日時間倉促,為了不在路上趕上大雪時節,一開始趕路也趕得急。沈芳年手中那份太後托付之物一直沒有送出,直到已經到了鳳陽府濠梁驿,再走就要分開了,她手中那盒子忽然變得沉甸甸起來。

她其實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樣一個落魄潦倒的謝掌印。

雖然謝昉口口聲聲表示太後既然将東西交給了她,自己就不能插手,然而到了最後,謝昉還是沒能逃脫軟磨硬泡的攻勢,無奈的同她一起出去。

她手中端了一壺酒和三個酒盅,偏讓謝昉拿着那從宮中帶出來的盒子。走過去時,謝崇禮正坐在驿站院中石凳上,獨自出神。

“義父,雖然已經過了重陽節,可這驿站自釀的菊花酒倒有些清香甘甜的風味,您也嘗嘗吧?”

她問出口後又等了許久,都沒見謝崇禮有絲毫的反應,便大着膽子理解為默許,放下了手中的托盤,開始斟酒。

“拿過來吧。”

謝崇禮的聲音忽然響起,吓得她手中的酒壺都一顫。斟滿了,她趕忙将酒盅移至謝崇禮的面前。

謝崇禮顯然不滿,“我說的是那東西!”

“哦……”沈芳年趕緊拽了拽謝昉,讓他将那盒子交給了謝崇禮。謝崇禮接過了東西,倒也沒看,一招手示意他們兩個人坐。

二人各自在石凳上坐了,沈芳年本還有些局促,幸而今夜是個圓月,光亮柔和,飲了兩盅酒,暖了身子,也就不緊張了。

菊花酒并沒有多大的酒勁兒,卻将謝崇禮的醉意勾了起來。嘔啞嘲哳的嗓音如同一把生鏽的破琴,在秋風中,似唱似呓,借着酒意斷斷續續的的講述起自己年輕時的往事。

他十四歲入了宮,在師傅身後摸爬滾打了五年,還沒能得哪位主子青眼混出個名堂。那年選秀女,公布了結果,旨意要被內監賜往各府。寒冬臘月沒人願意出去跑,師傅就把這苦差都交給了下面的徒弟。

他被派去周大學士家宣旨,打開聖旨一瞧,這可不是普通宮嫔,周家的女兒是要進東宮做太子妃的。

旨意抑揚頓挫的讀完,他低頭俯視,望着那蔥郁而富有生機的年輕臉龐,他心想,這又是個貌似溫婉,實則眼睛中燃着火苗兒的主。

回了宮,他還照樣是奴才裏的奴才,沒混出頭,任人欺辱。終于有一日,師傅得罪了貴人,拿他一個小喽啰去背鍋,他被下令灌毒,毒灌了一小半,入宮半年的太子妃恰好路過,就這麽救下了他。

“本宮記得這位小謝公公,當初就是他為本宮宣的旨,本宮還挺喜歡他的聲音的,想讓他到東宮做我的掌事太監。”她是這樣說的。他在絕望中擡頭看那俯視自己的眼瞳,裏面已經沒了當初的火。

雖然劑量不足的□□沒能毒死他,但自此這副太子妃喜歡的嗓子卻是廢了,他成了太子妃宮中那個聲音沙啞難聽的內監,終究是跟了主子的太監了,走起路來都帶風。

漸漸的,他看出來這入宮半年的少女太子妃眼中為何湮滅了火花,事實上是有些顯而易見的——太子不好政事,也不好美色,只好金石篆刻,直到他繼承大統,這喜好卻從未丢下。

她成了皇後,他也就成了坤寧宮中的首領太監,一時之間權利猛增,後宮之內待人處事,無不稱贊,連皇帝都注意到了他,有心調他去司禮監歷練,他卻一心只想伺候好自己的這位救命恩人。

那時她剛剛誕下太子,雖是喜獲麟兒,終究是意難平。她嫌賀喜之人吵鬧,疲于應付,他便下令皇後抱恙,坤寧宮宮門緊閉。

不知從何時養成的規矩,只要謝公公在,其餘宮女都不用在殿上伺候。他雖不通文墨,但她每每舞文弄墨,卻偏也只要他在。他覺得自己挺幸運,每次不僅能白得來好多當朝皇後的真跡,還能看到她難得的真心笑容,回家收起來,定要好好珍藏。

後來,坤寧宮中漸漸起了流言,說皇上半年才來一次,謝公公每每在寝殿卻伺候一整日。他知道了這種流言的存在,杖殺了幾個多嘴的宮女,卻也不得不重新為她着想。

除了在坤寧宮內當差,他開始頻頻出現在乾清宮、司禮監,宮人都說謝公公是要準備高升了,沒人知道他的初衷只是想在皇帝身邊多替皇後說說好話而已。

終于,謝公公要調去司禮監當差的消息傳到了她的耳邊,她邊寫字,邊雲淡風輕的問。

“其實娘娘愛好書畫,同陛下愛好金石,本可協調為一體的。”他是這樣答的。

她擲了筆,将一副剛寫好的《春江花月夜》丢給了他,冷冷道:“公公明日可直接去司禮監,不必再來坤寧宮伺候了。”

他笑着收了字藏在了懷裏,還要像真被她放去高升了一樣的高興,用一把沙啞的聲音,可勁兒的高聲道:“奴婢,謝皇後娘娘知遇之恩!”

自那之後,她又有了三皇子,穩坐後宮;他漸漸爬上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再沒有人敢談起他當年在後宮當差的往事。

他們終究還是能見面的,只是即使在人後,也再沒了從前那種模糊不明的東西,畢竟一國之母和一個奴才,實在不該有什麽不分明的。年歲就這樣慢慢的流去,他們自此都不複當年了。

沈芳年聽着這斷斷續續的講述,嘆了口氣,後面的事,她大概能猜到了。

“義父,外面涼了,扶您回屋睡吧。”眼看謝崇禮已經講倦了,謝昉扶住了他。

謝崇禮雙目微張,已經是半醉半睡,緊抱着那盒子卻不曾放手。沈芳年見狀扶住了他的左臂,一同送他回去。

謝崇禮略微醒過來一些,轉頭對她道:“明日獨行……天涼加衣……照看好自己。”

她點了點頭,自己也不知道為何的眼眶濕潤。“多謝義父關心。”

☆、湖光山色

十月,沈芳年一行人先行回了南京。踏入家門的那一刻,滿堂黃金銀杏葉便驚喜了她的雙眸。

進門第一件事,寫了兩封報平安的書信,每一封都夾一片金燦的扇形葉子,一封送至京城,另一封送至鳳陽。

三日後龐英送來回信,謝昉在信中說他們已經在鳳陽府落腳,一切順利,相信打點一番便可返回南京。另外還提到從外宅中整理出的那筆銀錢,義父吩咐,已經以為貴妃祈福的名義,捐給了京郊各寺廟、保育堂等處了。

她合信微笑,掩蓋着自己的期盼,在南京舊宅中安然等待。雖然謝昉不在,她倒也不無聊,今日去書市挑一車書回家裝點書房,明日去布莊裁布準備給自己和謝昉制新衣。時常還會被邀請到隔壁的周府,同周夫人一同分享新購得的珠釵頭面。

直到南方原本溫潤的天氣驟然轉寒,謝昉終于回來了。沒有嫌棄他帶來的這股寒意,她一個飛撲表示歡迎。他亦投桃報李,用親吻表達着自己的思念。

直到她喘不過氣,才被放開。面對她投過來的詢問目光,他回以四個字:“一切安好。”

先帝的四十九日喪期已過,百姓自然對一位廟堂之上的人物沒有多少切身的感情,到了年下,終于四處又開始張燈結彩的熱鬧起來。

謝府也不例外,不用主人操心,秋瑤、銀绫等人便将府內裝飾一新。臘八粥熬過了,接下來似乎就是靜候新年了。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這幾日的天氣是寒的能滴出水來。沈芳年總是嘲笑,一定是謝昉将京城的冷氣都帶來了南方。

秋瑤總念叨着這天看上去竟是要下雪了,沈芳年靈機一動,囑咐下去一些事。

又等了十來日,天氣忽然由濕冷轉作了幹冷,夜間飄起了終于飄起了小雪花,這在南方可真是件稀奇事。沈芳年半夜打開窗見那一空中飄絮一般的景象,開心的拍掌大笑,卻被謝昉趕緊撈了回來,關嚴了窗戶再回來數落她。

“大半夜的,外面都飄雪了,還敢穿的這麽單薄去窗口吹風!”

她挨罵了卻還是笑嘻嘻的,“夫君,你不是說,臘月十九是你的生辰嗎?算一算也不差幾日了嘛。”

謝昉不知她怎麽又思維如此發散了,反問道:“是又如何?早跟你說過了我從不過生日,不必為我操辦的。”

她繼續撒嬌:“不操辦的,只是雪景很好,明日你向衙門告假,我們出去賞雪好不好?”

雖然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面對這樣的要求,謝昉還是無力拒絕,一口答應下來。

翌日在拉開窗子,光是自家院中雪景就已經足夠讓人悅目。只是雪後寒不容小觑,連向來不太怕冷的沈芳年都穿了件厚厚的毛氅,只留一張臉蛋被裹在一團毛茸茸的銀白狐毛裏,顯得格外光彩照人。

謝昉其實是同大部分今日的南京居民一樣,都嫌冷不打算出門的。可卻已經答應妻子不能失約,于是也用黑色氅衣将自己裹個嚴實,臨走時還囑咐,一定要記得帶暖爐。

他們上了車,沈芳年便胸有成竹道:“去玄武湖畔吧。”

“早有安排?”謝昉擡了擡眼,見她興致頗高卻還一副賣關子模樣,便不再問,乖乖的閉目養神。

一夜的積雪,馬車并不好走,緩緩行了半日,這才到了湖畔。

沈芳年還非要用布條遮住他的眼睛,謝昉覺得好笑:“你方才自己都說了是玄武湖,還有什麽好遮的?”

可她偏不準他取下來,扶着他下了馬車,“你先遮住嘛!”

謝昉只感覺到在雪地中走了十幾步,接下來便踩到木質的地面,腳下一浮。

他無奈,“不就是上艘船嗎,還不能看?”

“你耐心一點嘛!”她的耐心真是要被他聒噪磨光了。

拉着他先坐進了溫暖熏人的船艙,她對岸上的龐英擺了擺手,他便從岸上輕輕撐蒿,小船便這麽被推離了岸邊,緩緩向那湖深處駛去。

被蒙上了眼睛,總覺得連對時間的感知都被放大了,謝昉無聊的用手指敲打着船艙壁,思考着如果自己現在擅自解開了眼前的布條,後果會有多嚴重。

好在沒等他思慮周全,布條便被先行解開了。

“夫君,可以睜開眼睛了!”她在他身後,輕聲在他耳旁提醒道。

謝昉緩緩睜開眼睛,先是被一片白茫茫的雪光迷了一陣眼,才漸漸看清了眼前的景色。

從他的角度看去,天空湛藍映在沒有結冰也沒有一絲波瀾的湖面上,平靜如一面一分為二的鏡子。在遠處岸上,到處都是白雪皚皚,在剛剛冒出頭的日頭照耀下晶瑩閃爍,鐘山覆雪,從這裏望去也有個朦胧的影子。

這一切都被框在了船艙四方的矮門中,身邊的小火爐正冒着的水汽為這幅畫裝裱上最後的修飾。倒真是構圖精美的一幅畫。

正在觀賞遠景,他的脖頸被從後面環住,柔軟的毛料蹭着他的肌膚。

“好看嗎?”她問道。

他想了想,才說出了實話:“好看是好看,只是……這大雪天的,為了這一方景色跑了出來,還是不值。”

“怎麽就不值了?”她皺了皺眉,氣得捶他,“真是對牛彈琴。”

“這豈能怪我?”謝昉笑道,“你嫁人時不知道你夫君向來不懂風雅嗎?”

“此事根本無關風雅,全在感受。”她循循善誘,在他耳邊細細講解,“南京下雪本就稀罕,然而溫度再降,這湖中都不會結冰,豈不稀奇?這湖光山色覆上白雪,看上去就如同身臨畫中,還不值嗎?”

“嗯……經娘子這般提點,倒是有點意思。”謝昉鼻子尖,嗅了嗅,問道:“怎麽有酒味?”

沈芳年起身走到了火爐旁,為了方便先解下了自己的氅衣,随後提起了在水中溫着的酒。

一人一盅,她笑眯眯的念道:“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謝昉一仰頭,随後便将那空酒盅倒放在了小幾上,“別說,有了這一點酒意,似乎便能更好的領略你口中的湖光山色了。”

“是吧?不必多謝哈。”沈芳年鑽進了他的氅衣之下,取暖。

靜靜待了多時,那小船在湖水的湧動下緩緩轉了兩個圈兒,沈芳年都已經小眯一覺了,謝昉才開口,“景色是美,這船艙也很舒适暖和,可是我有一個問題想請教一下……”

“什麽?”她揉了揉眼睛,問道。

“想沒想過我們該如何靠岸?”謝昉的聲音如湖水一般沉靜,卻将她炸醒了。

她,還真沒,想過。她只想着他不喜歡有旁人在場,便沒準備讓船夫劃船,只是讓岸上人輕輕一點罷了,怎麽竟沒思慮周全,忘了想想他們二人該怎麽上岸?

她趕忙直起了身子環顧四周,看到船尾有一副船槳,便慘兮兮的望着他,道:“好像只能勞煩夫君你劃回去了。”

“這……我不會劃船啊。”謝昉一攤手,表示無奈,但并沒有像她那般恐慌。

見他這般無所畏懼,她倒也鎮靜下來,咧嘴笑道:“夫君,你那麽厲害,連沙漠戈壁都能闖出來,不過是劃個船,難不倒你的,對不對?”

“求我。”謝昉直接了當。

“什麽?”

“咳咳,求我。”欺負娘子,他其實也有些中氣不足。

沈芳年無奈,心中想着,等上岸之後再說,表面上确是笑眯眯的,蹲在了他面前,不用做什麽心裏建設,擡着頭做出個好看的姿态,便開口:“好……”

一個好字還沒說完,她便被他伸出食指噤了聲。

“你知道我希望你怎樣求我。”

一陣旋風吹來,小船在湖心慢慢的打轉,日光來來回回的變幻角度,在他的臉上投下了期盼的印記。

流氓。沈芳年在心中默默罵了幾百次,卻還是不得不在他的雙手一拖下向前一傾,直起了腰去就和坐在矮凳上的他,雙膝有他的靴面一拖,不至于跪在木頭上。

忽然風緩了,陽光從左側的窗子照射進來,斜照的光亮使得她別過了雙目,只覺得臉頰一陣發熱。

“快點兒,一會兒太陽都下山了。”謝昉還在催促。

她閉着眼睛湊了過去,因為不能視物,将鼻尖停留在了離他鼻尖還剩一張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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