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二十二日:(21)

長他的生命,這一次太醫也回天乏術。這消息從連夜從京城傳來,通過層層驿站傳遍了晖朝疆域的每一個角落,通過連綿不斷的鐘聲告知了每一個臣民。

雖然皇帝的身體向來不好,政事也早早便都由謝崇禮和太子支撐,但天子駕崩的消息依然像是今秋突起的第一陣寒風,吹得群臣百姓驟然失措。不僅像是登山秋游這樣的消遣斷不可行了,四十九日內連酒席酒宴、舞樂之聲、民間嫁娶都不得有。

他們半路折返回家,将謝府的大門緊閉,可謝昉和沈芳年還是必須換上素淨的衣裳,低聲商讨着突如其來的國喪。

“太子即位應該是沒什麽懸念吧?”沈芳年換上了一身珍珠色的飛雲暗紋襖裙,眉眼間帶了一些擔憂。

“只怕暗地裏依然風起雲湧。”謝昉嘆了口氣,攔過她的肩膀道:“我已經讓龐英返京打探消息了,多事之秋,南京尚且還算安穩,但是喪期這些日子還是盡少出門吧。”

她點了點頭,“嗯,夫君也不要過于擔心了。月前嬸娘的信中還說京城中一片安穩,朝堂上的兩黨也漸漸平息戰火,希望不會有什麽大風浪……”

先帝駕崩的第三日,太子紀煜于先帝靈前登基,尊母後周氏為皇太後,冊太子妃張氏為皇後,看似平穩的完成了一個王朝最為重要的權利交接。

可不知為何,沈芳年心中總是依然覺得懸系着什麽。

一個月後,新帝冊封後宮,冊立選侍謝氏為貴妃。謝選侍在東宮資歷尚淺,且出身尴尬,被立為貴妃的旨意一出,朝野上下又是一陣議論紛紛。

這議論也只持續了三日,三日後,新帝以司禮監掌印太監謝崇禮為邀寵,私自向先帝進獻有毒的丹藥為罪名,将他下了刑部大牢。

一時之間,再沒有臣子議論給謝貴妃的位置是否合理,因為大家都知道,那不過是新天子給寵妃即将喪父的一個安慰而已。

近一年來雖然黨争有所平靜,但朝堂上還是少不了閹黨的半壁江山。如今黨首被抓,他們又豈能坐以待斃?紛紛上書毫不客氣的指責皇帝年少不懂事,誰知這新皇帝或許真的是年少不懂事,卻将他們每個人的罪證都掌握的清楚。每收到一封為謝崇禮求情的奏折,便有一個閹黨官員落馬,很快,再沒人說話了。

消息傳到了南京,謝昉眉頭深鎖,不假思索道:“芳年,我應該回京城看看。”

“我知道義父那邊情況危急,可……你身為南京官員,若想回京,可要有宣召呀。”沈芳年知道他着急,可也要勸他思慮周全,否則私自進京,豈不是火上加油。

謝昉認真思慮一番,道:“之前皇陵被盜,直到這個月才到了欽天監擇定的吉日,重新将陪葬器物裝殓,也算是這件案子剛剛了結,我若奏請回京報告此事,也算合情合理。”

沈芳年點了點頭,道:“聽上去還算可行,可是,奏請這一個來回又要不少天了吧?實在不行,讓我回去吧,至少我還能進宮。”

“不行。”謝昉斬釘截鐵,他就是心急,也絕對不會讓她一個人冒險回京。他嘆了口氣,拉着她的手,反倒勸起她來,“紀煜此人雖然陰險,但我相信小芫至少還能拖他一時。而且現在說義父毒殺先帝完全是無稽之談,就此定罪,會讓天下人恥笑,紀煜不會這麽做的。”

“那便依你所說,先上個折子?”

“嗯,八百裏加急,用不了幾天的。”

“那等動身時,我随你一起去吧?”她看他的樣子,實在擔心。若是按他的性子,沖上乾清宮一刀看了紀煜也有可能,若不一起去,她放不下心。

謝昉又制止了她,“不行,現在已經八月了,北方已經冷起來了,這一路又是舟車勞頓,你受不了的。”

“你傻啦,我本就住在京城的,這麽多冬天都過來了,什麽時候就冷的受不了了?”她溫柔笑道,“再說了,當初在沙漠戈壁,有什麽受不了的都受了,這舟車勞頓又算什麽?大不了就喝些苦藥呗。”

見說服不了,謝昉也只能無奈的答應她,“那讓她們給你準備厚厚的衣裳,暖爐毯子都備齊了。”

“嗯,放心吧,我會打點好的。”她環住了他的腰,安慰道:“放心吧,義父他有一雙兒女的牽挂祝福,肯定會逢兇化吉的。”

☆、重回京城

禁宮西路有六座宮殿,新帝內寵不多,只有永寧宮和長樂宮中封了妃位。此時,長樂宮中一派忙碌景象,正将宮殿內外收拾一新。永寧宮卻是一派寂靜,一宮妃位,正在宮門外的巷口長跪不起。

“你打算在朕賜你的永寧宮門口跪多久?”

紀煜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謝芫姬頭都不動,只有眼珠輕動。

“跪到陛下終于不耐煩的下令賜死妾,或者寬容的對家父開恩。”謝芫姬淡淡道。

“你……你明知朕不會這麽做!”紀煜繞到了她面前,“朕不會賜死你,你是朕最寵愛的貴妃啊。”

“那麽妾的義父呢?”謝芫姬擡頭,眼神中帶了企求。

紀煜面帶歉意,蹲下身來道:“小芫,只這一件事,朕對不住你。只是如今是箭在弦上,朕也無可奈何。”

“那麽妾跪在這裏,陛下一樣也是,無可奈何。”謝芫姬的眼睛中失了希望,便又直直望向遠方,不再看他。

“你想自己靜靜想想也好,只是,你身子本就弱,朕也不希望你在這跪壞了腿啊。”紀煜起身,不忍,“朕已經準你兄長回京述職,若能讓你開懷,朕可以準許讓謝夫人進宮探望你。”

“不勞陛下費心了,妾不能勸陛下對義父慈悲,怎麽會有顏面見哥哥嫂嫂?”謝芫姬想到需求未見的親人,迎風吹紅了眼眶,卻依然堅持道。

“你不要逼朕。”紀煜吐出這五個字,見她依然堅持,只得轉身離去。

奔向京城的官道上,謝昉與沈芳年在馬車中依偎。

她枕在他的腿上,任由馬車颠簸。

謝昉一邊撫摸着她的秀發,一面問道:“我有沒有同你說過小時候的事情?”

“唔……說過吧?記得你說過義父是如何收養的你們。”她只是依稀記得一些,倒想不起來是何時說的了。

謝昉回憶從前,語帶笑意,“記得被義父領養回他的外宅,他對我便總是那樣不茍言笑,對病弱的妹妹倒是時常看顧。明明他本意就是為了領養我這個兒子來承繼香火,妹妹只是我偏要帶着的拖油瓶,到了京城卻好笑我才是那個被妹妹附屬帶來的。”

“你是男兒嗎,義父對你嚴厲也是正常的,不然養出個敗家子。”她笑而轉憂,唉聲嘆氣,“現在最為難過的,應該是小芫吧。”

謝昉冷了聲音,道:“她既然已經選擇進宮,那麽便已經選擇了承受這種難過。”

馬車減緩了速度,終于停了下來,是到了城門口,守衛要查看他們的文書路引。

沈芳年緩緩的坐好,等待馬車再次被放行,她看向他的眼睛,低聲道:“這一路我都沒有問過,可現在我們已經回到京城了,夫君可有計劃,打算如何幫義父脫身呢?”

謝昉輕輕撫着她被壓出了印痕的側臉,“總是免不了先去面見紀煜,述職之餘捎帶幾句,恐怕他此時也是聽不進去。”

“你要聯同那些閹黨官員嗎?”她直截了當的問,無不帶着擔憂,“紀煜現在幾乎已經是殺紅了眼,此時若再結黨,無異于觸他逆鱗,你可要想清楚了。”

謝昉握住了她冰冷的手,道:“我明白,此等破釜沉舟之法,若是從前我或許會一試,現在麽……有了家室,總要掂量掂量。”

她聞言淺笑,“若是沒能掂量仔細,你的家室也只能陪你一同成為逆黨了。”

“放心,不會的。”謝昉寬慰她,“我方才想說的是,記得義父曾經偶然提過,他有一枚免罪符,放在外宅中,無論犯下何種滔天大罪,都可以保他性命。雖然時隔多年,且我也沒細問過,但好歹值得一試。”

“是了,義父在宮中當差多年,深受先帝信任,說不定真的有類似丹書鐵券之類的東西,也不一定呢。”她覺得靠譜。

馬車緩緩停在了謝宅外,他們攜手進入。一別半年,這宅子裏漸漸少了人氣兒,想來謝崇禮也很少回來居住。

管家謝忠迎了上來,見到公子回來,好歹有了些主心骨。

雖然為了迎接他們回來,宅子已經被打掃一新,卻掩蓋不了蕭索,謝昉嘆了口氣,“明日我會進宮面聖,再去義父的各處宅邸尋找他口中的免罪符。芳年,你便回尚書府住兩日吧。”

“你不同我一起回去嗎?二叔他們不會不歡迎你的。”她看着他,雖然也想回去看看,卻不忍分別。

謝昉卻搖了搖頭,輕松笑道:“多事之秋,只怕我去會牽連了尚書大人,待義父的事情擺平了,再去也不遲。”

這樣輕松的笑語卻沒能絲毫讓她放松下來,反而更加擔憂。不過她還是點了點頭,道:“那我便在二叔家等你。”

第二日清早,她幫謝昉整裝,二人一同出門,他去了皇城方向,她低調的回到了尚書府。

秋瑤提前通知了袁氏,袁氏為沈芳年開了一個小角門,她便這樣悄無聲息的回了娘家。如此低調也是有道理的。

如今朝堂上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謝崇禮和他的親信,沈泰雖同他不是朋羽卻是兒女親家,為了避嫌,在同僚都在極力落井下石的搜羅謝崇禮罪證之時,沈泰只得稱病躲在家中。沈芳年回家,自然也要小心,以免又引起大風波。

“芳年,你這一去,你二叔同我都是十分牽挂……”袁夫人紅了眼眶,拉着她向裏走,“你的房間我已經命人重新收拾好了,這次回來,同謝昉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沈芳年聞言,想到謝昉不願來,也生了感觸,一面用袖口擦拭眼眶,一面岔開話題:“怎麽不見芳靈?宏兒怎麽樣了?”

“芳靈在裏面同她爹一起,正盼着你回來呢。宏兒也好,老爺正好這一陣不用上朝,正準備着為他說親呢。”

她們走到了屋內,還沒來得及給二叔行禮,沈芳年便被沈芳靈撲在身上。

“姐姐,我好想念你!”

“傻丫頭,姐姐也想你啊。”沈芳年低頭含淚笑道,“是長高了,臉蛋也變漂亮了。”

姐妹相見,場面分外動人,難舍難分,主要是沈芳靈不願撒手。過了許久,沈芳年才能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給二叔行禮。

沈泰近來不用上朝,倒是沒有了往日的忙碌,悠閑不少,脾氣也稍微好了一些,“回來了,便好。怎麽不見那小子?”

“夫君一早便進宮面聖了。他說現在不宜來拜見您,待諸事皆定之時再來。二叔最近可還咳嗽嗎?”她關切道。

“哼,算他有點良心,知道不能給我惹事。”沈泰“哼”了一聲,“那群禦史們,如今一個個都化身瘋狗了,逮誰咬誰;閹黨衆臣,不必說,就更瘋了……”

沈芳年“嗤”的笑出聲來,笑道:“那真是幸虧二叔機智,悠然避于家中,才能躲過這次混戰。”

“少恭維。”沈泰雖然嘴上這樣說,心裏卻因受到了侄女的表揚而感到美滋滋。

沈芳年見二叔眼角帶了笑紋,順勢便走到他身邊幫他捏捏肩,順便問道:“二叔,芳年鬥膽問您,您覺得這次,謝掌印能逢兇化吉嗎?您可知有何辦法?”

“哎……這次,他實在兇險咯。”沈泰嘆了口氣,“倒不是為他做下的各種惡,單說他是先帝心腹,到了改朝換代的時候,總是要第一個拿這種佞臣做榜樣的。不過……也不是沒有金蟬脫殼之法,他雖然現在是朋羽遍天下的閹黨之首,歸根結底,也不過是個內侍罷了。他們這種內侍的生死,可不就在主子們的一念之間嗎,算不好,我是算不好咯……”

沈芳年聽着二叔的話,一面繼續手上的動作,若有所思起來。

到了傍晚,龐英替他家少主傳信,只是簡要說了今日進展,看來紀煜那邊是說不動了。

沈芳年也是暗自心焦,只得留給他四個字安慰:“稍安勿躁。”

沈家誰也沒有想到,第二日,沈芳年竟得到了紀煜的傳召。

清晨,那天子身邊的內侍竟能毫不費力的知道她身在尚書府,便來宣口谕:貴妃謝氏染恙,陛下特宣謝夫人沈氏入宮探望寬慰。

這旨意來得突然,國喪期間,自然要素裝簡行,沈芳年倒也沒時間也沒必要做什麽準備。不過是進宮探望貴妃,她沒什麽好怕的,只是擔心起謝芫姬來,是否是她生了重病,所以紀煜才會宣自己入宮呢?

☆、故紙堆

沈芳年步入永寧宮的時候,一下就感受到了拂面而來的暖風,在初秋乍寒之時熏得人周身都暖洋洋的。

可在初秋時節就攏了火?她隐隐有些擔心,謝芫姬病得很嚴重?

再在宮女的引領下向內走去,她問到一股淡淡藥味,還以為謝芫姬在卧床,卻看見她正在榻上坐着,一身銀白宮裝映照着,氣色看上去倒不是十分糟糕,只是一張小臉上,确實瘦了。

這還是謝芫姬被冊為貴妃之後她們第一次相見,自然要行大禮。沈芳年緩緩下拜,“臣婦沈氏,拜見貴妃娘娘。”

“嫂嫂,快起來,快到我身邊來坐。”謝芫姬對她笑着,半年都未曾見過一個親人,此時笑意中也帶了淚光。

沈芳年依她所言,坐到了她的身邊。

謝芫姬對她那般親近,轉過身缺對一屋子的侍女冷冷道:“本宮要和謝夫人單獨說話,你們都出去。”

“可是娘娘,陛下讓……”

“本宮不想再說第二次。”謝芫姬的話很有威力,侍女們掙紮猶豫過,卻還是紛紛出去。

沈芳年若有所思,待人都走淨了,才拉過她的手關切,“貴妃娘娘是身體哪裏不舒服了?聽說娘娘在外面跪了兩日了,可是傷到了筋骨?”

謝芫姬搖了搖頭,牽着她的手卻引至了自己的腹部,那裏被錦被覆蓋,溫暖柔軟。沈芳年明白過來,驚喜之間用詢問的目光看向她。

謝芫姬點了點頭,表情不悲不喜,“跪了兩日,才知道原來,我是帶着一個人在替義父求情。”

宮內的規矩,嫔禦有孕三個月才可對外公布,這生命還很幼小,沈芳年還不能從手掌上感受到溫暖以外的觸感,但卻能用心感受到一些聯結。她心中湧過一陣複雜感受,面對謝芫姬卻只能皺眉寬慰,“娘娘是牽挂義父的安危,可是現在知道有了孩兒,還是要先為自己的身體着想。”

“聽說昨日我在永寧宮門外暈了過去,太醫在我身上診出了有孕的脈象,太後便下了旨,不許我再跪。今天清晨,陛下才趕來,他很開心,我能看出來是真的;他說會為了我和我們的第一個孩子重新考慮對義父的處置,我……”謝芫姬體弱中氣不足,說起話來也是輕聲細語。

“陛下願意為您讓步,已經是很難得了。”沈芳年一面寬慰她,一面又低聲道,“只是……既然你哥哥已經專程回京處理這件事了,娘娘還是少提這件事吧,畢竟,你身在後宮。”

謝芫姬卻倔強而堅定,“嫂嫂說的,我都明白,可是,如果他只是說會重新考慮,那麽就是說義父尚且危難,我的心也就時刻都懸系着,不會放下來。”

“你還要一直求下去?”

“嗯。”

沈芳年嘆了口氣,知道她也倔,當初倔強的要入宮,如今也要倔強的為義父企求保命的恩典。她知道自己再怎麽勸也是徒然,更何況她也沒有勸她的立場,只得沉默下來。

見沈芳年反倒起了哀愁,謝芫姬反倒安慰起她來:“嫂嫂不必為我擔心,既然宮中人人都說,我是獨受恩寵的貴妃,我想這份恩寵應該不會這麽輕易就被磨光了吧?”

沈芳年卻忽然想到什麽,“聽說太後在先帝殡天後一直在壽康宮閉門不出,還能特意叫人傳旨強令你休息,也是很關心你了。”

謝芫姬點了點頭:“太後娘娘心情悲痛,聽說一直在壽康宮中抄寫佛經,連陛下都不見。也就是這兩日好了些,雖還是不讓我們去請安,但錦源姑姑終于出來走動了。“

“我竟忘了,還有太後……”沈芳年喃喃自語。她怎麽忘了,在這宮中還有一位同謝崇禮有淵源的貴人啊。

“嫂嫂難得回京,不管別的事,倒是該去見一見太後,她向來是喜歡你的。”謝芫姬雖然不解其意,依然勸道。不知道為何,雖然知道現在太後連自己的親兒子都不見,她卻有種直覺,太後會見沈芳年的。

沈芳年點了點頭,起身走到她面前,仍舊牽着那只小手,輕輕的抱住了她的肩膀施以安慰,“放寬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那時我再來看你。”

明明是以下犯上的僭越,可謝芫姬當然不會在意,再次淚濕眼眶,在她懷中點了點頭。

出了永寧宮,沈芳年長長嘆了口氣,這才快步向壽康宮走去。她的裙角飛揚,她心中有一個大膽的念頭,如果不走得快一些,她只要有一分一毫多餘的時間來思考,那麽她一定會立刻放棄這個想法。

她确實沒時間抛棄腦海中的念頭,卻險些在壽康宮門外撞上了由內向外走着的大宮女錦源。

“錦姑姑……”她趕忙小心帶着歉意,扶住了差點被自己吓得摔倒的錦源。

錦源定睛一瞧,掩面笑問,“這不是……謝夫人?”

“不小心沖撞了姑姑,真是抱歉。”她平複了自己的喘息,禮貌問道,“都沒來得及上帖子,不知道太後娘娘現在可有空見我啊?”

“哎呀,這可真巧了,夫人來的前一刻鐘,剛剛進去一個人。不過奴婢覺得,或許娘娘也想讓您一起進去呢,您稍等等,奴婢去通傳試試?”

錦源看上去有些諱莫如深的模樣,倒也不像有什麽壞事。沈芳年點了點頭,對于裏面的人是誰也沒有細想,反正只要她說了自己想說的事,太後肯定會将那閑雜人等都趕出去的。

“夫人,請進吧。”錦源對她伸手相迎,又道,“奴婢還要奉太後旨意去看望貴妃,就不陪您進去了。”

沈芳年走入染滿檀香味的壽康宮,發覺正殿上那個背影,很是熟悉……

她快步上前,發現謝昉正站在殿中,手中還拿着一捧早已發黃陳舊的宣紙。周太後坐在殿前,通身素白,毫無裝飾,保養得宜的臉上神情已是平靜無波,只有眼神更加沉寂。

“夫君?你怎麽在這裏?”她驚訝得忘記要先同太後行禮。

謝昉聞聲亦驚訝的轉過身,“芳年……”

不給他們互相解釋的機會,周太後已經略顯蒼老的聲線響起:“他是來威脅本宮的。”

沈芳年尚且對目前的狀況一頭霧水,又眼見自己夫君被太後扣上那麽大一個罪名,不禁冷汗直冒,趕緊行禮。

跪也跪了,拜也拜了,卻不見太後繼續發難,她便大着膽子起了身,小心向前挪步,每一步都在思考着。謝昉肯定也是為了謝崇禮而來,他既然敢來,自然是也有了一些關于昔日皇後和自己義父的猜想吧?太後說的威脅,難道是他手中的那堆舊紙麽?

她走近了太後神奇那,才小心又得體的笑道:“太後娘娘,芳年剛剛才去見過了謝貴妃,她說您一直心情不佳還不忘照顧她,希望臣婦難得回京入宮,能來看看您,盼您舒心呢。”

“是她叫你來的?”太後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波瀾,卻在沈芳年剛剛燃起希望時就用下一句話澆滅,“可見如今連貴妃都想着威脅本宮了,真是不懂事的丫頭,本宮是白疼她了。”

“怎麽,怎麽會白疼呢。貴妃娘娘并不知道什麽,她只是一味想着您罷了。”她後悔自己的失言,怎麽險些将謝芫姬也拉進這灘渾水來了,自己挖的坑只能自己跳,她繼續道,“若貴妃有心用這事來煩您,又怎麽會自己巴巴在宮門外跪了整整兩日,也不親自來找您呢?”

她本來是想回去緩緩的告訴謝昉他妹妹在宮中受的這些苦楚的,這下為了博太後同情,只能暫且不顧他的感受,說得斬釘截鐵一些,凄慘一些。她在心中暗暗希望他不要太過傷心。

“這麽說……便是你為了來煩本宮,借了貴妃的名義?”太後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她沉默了,就算她再巧言善辯,面對着銅牆鐵壁一般的太後,依然只能敗下陣來。

“太後娘娘,此時與芳年無關,請您先讓她離宮。”謝昉看不下去兩個女人的這臺戲了,便合理的建議道。

“那可不成,芳年走了,本宮簡直每聽你說一句話,都便想即刻将你拖出去砍了,這可怎麽辦?”太後的眼角終于有了一些笑紋。

沈芳年暗暗腹诽,原來自己來這裏的目的就是給自己的夫君拉仇恨。好吧,她再接再厲,直接坐到了太後腳下的腳踏上,仰頭道:“這麽說芳年在這裏,太後娘娘就願意聽夫君繼續說了,那芳年便暫且留下來吧。”

周太後顯然被他們兩個人已經纏的有些煩了,扶額搖了搖頭,才道:“繼續說吧,說完快些兩個人一起滾出去。”

沈芳年暗暗心驚,這曾經母儀天下,儀态萬千的皇後,怎麽先帝才走了一個月,便已經變得說話如此直接了。人變得直接,那就更好辦了,她相信向來直接的謝昉和太後還是可以交流下去的。

“臣從未想威脅您,相信這一堆故紙也不可能威脅到您。只是,想請您看在義父始終挂念舊日主仆之情的份上,略微對如今身陷囹圄的他施以援手。”

“哦?就憑他擅自私藏了本宮舊日的習作,本宮便要救一個罪大惡極之人麽?”

☆、故紙堆2

沈芳年眼珠轉了轉,看了看謝昉,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那些紙,又擡頭看了看太後,忽然覺得自己的頭好大啊……

周太後還是皇後的時候,同謝掌印曾經有主仆之誼,這她已經知道了。那日在坤寧宮外,她也能将謝崇禮眼睛中的情愫看得一清二楚。

可比起那日不顧禮節的站在坤寧宮外懷緬過去,她竟覺得,像謝崇禮那樣的一個人,竟然會珍惜收藏這十數年前的故紙,反倒更令人吃驚。

“你以為自己找到一堆廢紙,便了解了我們的主仆之誼,自以為抓到了救你義父的救命稻草麽。”周太後冷笑出聲。

謝昉定定的望着殿上高坐之人,目光逼人,“臣只想找到義父口中的免罪符,翻遍了四處,卻只意外找到了這一堆廢紙。”

“免罪符?”太後忽然笑出聲來,笑聲響徹殿內良久,她才繼續道,“如果你是在找先帝留給謝掌印的那枚親手篆刻的玺印,本宮可以告訴你,它就在司禮監,放在後頭第三間,博山架子上靠左第二,靠下第四格的漆盒中。”

“那是何物?”沈芳年好奇的問。

“是先帝親手為謝掌印篆刻的一枚私印。多年前,朝中不少人都知道這件事,也知道這枚印代表着先帝給他一次免死的機會。所以自從他們準備動手的那一刻,自然機智的已經将這枚印取走了。”從太後的語氣中,他們聽不出她是在贊那些人機智,還是在惋惜。

“所以,那枚印不在了,義父便更加只能仰仗太後娘娘。”謝昉低頭看着眼前的故紙,堅定道。

太後驟然厲聲道:“本宮說過了,不許拿那些廢紙來要挾我!”

空氣驟然在緊張中凝結,看着兩人僵持不下,沈芳年小心拽了拽太後素白的一角,“娘娘……那些舊紙上,您都寫了什麽呀,是練字嗎?”

周太後垂下眼睛看着她,那表情似乎即将準備發狠了,最終卻竟回答了她的問題,“有字,有畫。”

她從坐姿起身,整理了衣擺,邊道:“太後娘娘年輕時的習作啊,這麽多年沒看過,您不想重新看看嗎?芳年有點想看……拿過來看看吧,好嗎?”

太後不語,她咽了口口水,自作主張的向謝昉招手。

他遲疑着走近,在太後的眼神看不到的地方,輕輕捏了捏她的手。

一疊泛黃舊紙被放在了幾案上,太後卻依然坐得正,不曾瞥過一眼。

“娘娘,這張寫的是……《春江花月夜》?這行楷很秀氣,還有一股英氣呢。”她看了第一張,小心掀過。

“這是您畫的水墨,這只鳥看上去最有神韻呢,夫君,你說是不是?”沈芳年覺得一直只有自己一個人再說話,實在是很尴尬了。

“看上去,像水鴨。”謝昉真的很不會說話。

太後被吸引了主意,終于轉過身來,“哪來的水鴨?本宮從沒畫過什麽水鴨,拿來瞧瞧。”

“明明是野雁。”太後輕撫畫作,仿佛墨香仍在。

謝昉卻在煞風景,“吃起來都差不多。”

沈芳年趕忙幫他找補,“你會不會說話?太後娘娘畫的,自然更好吃。”

“都是十多年前了,丹青的筆法和寫字的筆畫,現在看來都想是小兒塗鴉。”太後已然聽不進他們說話,沉浸在了舊日時光中。

一起看了良久,沈芳年忍不住再問,“太後娘娘,為何這每一張紙上,都有個茜紅的墨點?”

太後沒再回答她,只是一直沉默着欣賞,看到了盡頭,終于嘆了口氣,“你們……走吧。這些紙,留下,本宮要仔細端詳端詳。”

沈芳年見太後下了逐客令,想要再努力嘗試提及謝掌印,卻被謝昉又捏住了手。謝昉遞給她一個眼神,她又看到太後那看畫重新溫柔起來的神情,撿回了那曾經儀态萬方的影子。

看來……讓太後幫忙這事是已經,有譜了?

仿佛剛剛經過了一場可怕的試煉,她走出壽康宮時似乎還在雲裏霧裏,走起路來也暈乎乎的,直到出了宮,他送她上了馬車,準備上前騎馬,她才回過神來,抓住了他的衣袖:“陪我一起坐車可好?”

見她似乎依然打不起精神的樣子,謝昉好心的将她攬在懷中安撫,“別再擔心了,太後她留下了那些紙,便已經是肯幫了。”

“嗯……只是,希望能快一點解決。不然小芫在宮中,還要一直擔心。”她忽然擡起頭,鄭重其事,“夫君知道嗎,她有喜了,你很快就要當舅舅了。”

“嗯,方才在宮中已經聽說了。”謝昉淡淡道,“雖然不願這樣想,但若她有了孩子,我們也可以減輕些對她的挂心了。”

她忽然沒來由的一陣眼酸,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便背對着他落下了眼淚,抽泣。

“怎麽哭了?”謝昉笑着拍着她的背,一會兒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芳年是看妹妹都有了孩子,自己卻沒有,所以難過了是不是?嗯……看來是為夫要加把勁……”

她邊哭邊給他一通捶,抽泣道:“才不是因為這個!”

謝昉舉起手帕輕輕幫她擦拭眼淚,一邊好言相勸,“那是怎麽了?方才那麽厲害,連太後都能拿下,現在怎麽反倒哭了?”

“我沒事,只是,只是方才在永寧宮時,看着貴妃有了身孕,身體還虛弱着,卻仍舊堅決一心要為義父說情,我想着要寬慰她,卻發覺自己怎麽說都不對。想要勸她為自己身體着想,卻也不能讓她放棄自己的義父;或者我該勸她利用那個孩子來繼續威脅皇上?轉念一想有太過殘忍了。還有些想勸她趁這個機會好好固寵再說,卻又覺得,真是俗氣又惡心的說法呢,還沒惡心到小芫,先惡心到了自己……”她絮絮的說着,方才自己在心中是如何翻江倒海,明明連太後那裏都能輕松過關,面對着謝芫姬,如此特殊的情況卻讓她憋屈不已,怎麽說都是錯。

“如此一說,倒真是難為我家芳年了。沒關系,等到義父的事有了個着落,你再進宮見她,就不會這麽為難了。”謝昉輕言安慰着妻子,想着不過一日多沒見,怎麽就變成了個小哭包了。

“太後真能幫義父保命麽?如果她開口,真的有用麽?”她還閃着淚光,認真問道。

謝昉嘆了口氣,緩緩道:“太後她在此等時刻,肯見我們,已經是一種信號了。她起初的疾言厲色,也不代表她不願意幫,否則也不會有後來看舊日字畫時那樣神往的目光了。義父能否保命,現在還是未知,但也是越來越有希望。”

聽他理論了一番朝堂中的形勢,各位重臣的态度,還有皇帝想要賜死謝崇禮的重重阻礙,沈芳年竟有些困了,打了個哈欠,喃喃道:“那便好,我只盼着哪一日終結了此案。”

謝昉知道她這半日過得又是殚精竭慮,心疼道:“芳年,對不起,明明說過要遠離紛争,如今卻又讓你委屈擔心。”

“不要這樣說,你讓我留在南京,是我自己非要回來的。”她擡起一只手胡亂捂住了他的嘴,告誡道。

謝昉忽然問道:“這次回家,看到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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