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顏色
顏色
23.
那天他們沒在西灣碼頭待多久,柴種玉念在他第二天還要上課,堅持讓他回去,死翦被她推上出租車時還不情不願的,到公寓樓下已經有點生氣了。柴種玉這一天下來第二次流露無奈的情緒,第一次是在車上,死翦口無遮攔地對司機說他們正在幹背德的事情。
意識到這份無奈過後,柴種玉亦有些生氣,轉身就要上還等在一旁的出租車。
剛打開車門,便被身後人喊住,柴種玉沒轉身,但停下了。
沒過一會兒,死翦走過來,一個物什從自己側臉擦過,是那對橄榄綠手套,連柴種玉自己都忘了這東西的存在。
她轉過身,接到手裏。
死翦離她很近,一轉身便徑直地對上他的視線。
不早了,零點已過。
皎月挂在雲霧後,夜黑風高。
“明天還可以見面嗎?”死翦撐着門頂。
像車咚,如果是溫友然是話,絕不可能做到,又或是做得那麽有氣勢,因為溫友然一米八剛出頭,比她高不了多少……
柴種玉怪異地心想,面上淡定地反問。“你還沒玩夠?”
她認為這一晚上是死翦心血來潮的一遭,也該結束了。
這個年紀的少年們的熱情,保持在三分鐘熱度就足夠,再多就不合适了。
再說她也沒有多餘的耐心陪着死翦胡來,盡管在海邊那兩小時她确實短暫地将男友劈腿這件事抛卻腦後,可她從來不是面對困難會選擇逃避的人,亦對死翦用‘角色扮演’逃避現實的那一套沒什麽興趣。
死翦不理會,答非所問:“見面了可以接吻嗎?”
柴種玉一怔,緊接着一臉正色,盡量耐着性子道:“沒用的,這一套你用過了,激将法對我沒用……”
啵兒的一聲響,穿插在風吹草動的十月裏。
柴種玉頓在原地,算不上風中淩亂,只是臉色不太好看,半晌才擡起手,用絲綢手套擦着臉頰的口水印,見他嬉皮笑臉的,狠狠剜他一眼,轉身坐進車裏。
‘嘣’的一聲關上車門,車子疾馳而去,留下死翦在原地直樂。
24.
“下次別再這樣了。”
25.
“我就該給你一巴掌。”
26.
死翦早上六點才看到這兩條信息。
兩條信息間隔不到半小時,大概是退一步越想越氣,所以才有了第二條。
死翦随手敲了幾個字發過去。
27.
沒事啊,就算是巴掌我也喜歡啊。
28
?
29.
晚上還是見面了,在DDD。
是個意外。
柴種玉冷處理他的邀請,最後發什麽都不回了,電話也不接。
死翦死心了,卻閑不下來,只好退而求其次的約韓宇他們出來耍,韓宇不願意,他最近正在追他們系的一個姑娘,今晚社團聚餐,他打扮得花枝招展要去孔雀開屏,死翦追問他地址,保證不打擾他。
晚上七點多,夜幕降臨。
死翦穿着校服,背着書包來到DDD,挑了個角落的卡座,坐下點了一堆吃的,便把作業拿出來,服務員端着芭樂檸檬汁過來,多看幾眼,沒過一會兒拿着一盞白色臺燈過來。
死翦詫異地看他,服務員解釋:我們老板的朋友讓拿來的。
死翦:“你們老板的朋友?”
服務員不能說是誰,想了下,說:“是一位身高很高的女士。”
死翦着實愣了一下,下意識擡頭往二樓看去,沒看到人,他有點失落地低下頭,服務員幫他插好電源便退下了,死翦只好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練習冊上。
幾分鐘後,韓宇在角落邊上的卡座尋到他,坐下來震驚了剎那:“你怎麽還自帶臺燈啊?”
“不是要追姑娘麽?”死翦答非所問。
“是啊,還來看你作業做得怎麽樣,爸爸夠不夠意思?”
“滾。”死翦往桌底下踢了他一腳。
韓宇嘿嘿躲開,笑:“開玩笑的,約的九點,十一點散場。現在早着,我陪你寫會兒作業,待會小路也來,他學習不行啊,求我給他補課來着。”
死翦聽着詫異:“怎麽不求我?他們這一屆都是新教材,找你有用?找我才是專業對口吧。”死翦複讀這一屆便是新教材第一屆。
“那不是怕你說不耐煩,揍他麽。”韓宇翻着他的練習冊,頭也不擡道,“你小學給他輔導作業,氣的把他揍哭的錄像現在還有,可憐的小貝雷帽嚎啕大哭。”
“我是那樣的人?”
“你對自己有什麽誤解。”韓宇笑的不行。
“切。”
關于這方面的記憶,死翦完全忘了,他只記得那會兒路也是個小笨蛋,韓宇有很多補習班要上,夏夜蟬鳴叫的厲害,大人都不在家,路也抱着書本和冰棍上門求他教教他,死翦大發慈悲,咬着冰棍在院子裏教他背公式,默寫古詩詞。
哪有什麽揍人?韓宇肯定是趁他‘失憶’在試圖改寫故事的歷史,路也被他自己笨哭了倒是常有的事兒。
說曹操,曹操就到。小貝雷帽來了。
今天是一頂黑色的貝雷帽,帶了他們樂隊裏的鼓手,名叫汪信。
韓宇坐進去一些,給汪信一個位置,再看他一臉沮喪,愣了。
“喲,信哥咋了。”
“別提了。”汪信擺擺手,“我今兒不宜開車。”
“車禍了?”韓宇一怔,“受傷沒?”
“哪呀,闖紅燈。”路也翻着菜牌,啧啧兩聲,“扣了六分。”
汪信作勢要揍他。
路也邊往死翦背後躲,邊朝他做鬼臉。
原來是汪信得知愛慕的姑娘的車今天限號,自告奮勇去接人下班,結果路上太過激動,一個不留神闖紅燈了,幸好沒有出事,被交警逮住,扣了六分。
“她知道我喜歡她,”汪信嘆氣,“體貼的給我機會呢,我倒好,把機會給作沒了。”
“好家夥,她再體貼兩回,你駕照才真沒了。”死翦聽樂了,忍俊不禁。
汪信瞪他一眼,“你不懂。”
路也也樂了:“咱們翦哥兒有這張臉,有懂這些的必要嗎?”
“合着一起欺負我是吧。”汪信氣笑了,作勢又要揍他。
點的餐飲端上來,死翦把作業收到一邊,聽他又惆悵:“哎,我都三十六了。”
才十六的小路,即将十八的小翦和準十八的小韓面面相視,不約而同地,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死翦眼觀鼻,鼻觀心地專心吃飯,打算吃完就跑路,他可受不了這桌子當下的氛圍,盡管汪信只是感嘆了一下他們那樣年輕,但死翦不太喜歡這種莫名憂傷的氣息,吃完飯便找了個借口溜了。
沒走。
他背着書包上了二樓,沿途問了幾個服務生,又上三樓,終于在吧臺看到半邊身體都倚在臺面上的柴種玉,以及她幾個盈盈欲笑的朋友,三三兩兩圍坐在吧臺,卡座。
她指間夾着煙,白霧袅袅地往上飄,是這個環境的第三種顏色,區別于黃的光影與黑的陰影之間。
柴種玉今天打扮得冬日冷酷,電了羊毛卷,戴了克萊因藍的針織帽,發尾染了一點同色的藍,偏藍的暖白色短衫和黑色夾克,再配一條高腰工裝褲,襯得整個人高挑慵懶,仿佛回到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那滿大街都是冷峻臉的時代,混雜着無以複加的奢侈冷酷,就算關上門來,她的萬種風情亦會變幻成橘黃的光線從窗戶瀉出來。
顏色。
他在柴種玉身上看到了鮮豔的色彩,冷色調與暖色調結合,清冷和迷失感成了她這個人的載體。
過去他從不會在一個人身上看到鮮明的顏色,往往記憶最深刻的是一個人的長相、特征、穿着、氣質、風格、富貴與貧窮,又或是當代人最喜歡上身的黑與白,平平無奇的單色調,絕不會是眼前,當下這樣的,幾乎與背景混為一體的大色調,卻又游離于大背景的風情。
“那人在看你。”吧臺的調酒師端酒時,笑着指了一下門口。
柴種玉抖了下藍色煙支,掉落的灰随着複調的音樂陷入煙灰缸中,她沒什麽力氣的支着手肘,側頭看過去。
果不其然地看到一個人杵在那裏,又對那人的出現毫不意外。
天花板那旋轉的複古燈球散發着碎片似的燈光,光怪陸離地将那人暴露于光下,又隐于黑暗中,一明一滅,帥氣都被打散,随着光分解了,只剩下幹巴巴的尴尬。
死翦後悔了,他不該上來,三樓沒幾個人,看得出都是老板的朋友,有一面的牆與樓下間隔開,用以安靜地招待,他站在沒有門的門框下,背後是樓下樂隊的懷舊樂曲,往前一步便是無念無想又透着暗啞情懷的複調。
他站在這裏,像極了時空的敲門人,極其割裂。
門裏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在奔向他所在的位置,不能進,便只能退。
他笑了下權當化解尴尬,旋即頭也不回的,咚咚咚地跑下樓。
柴種玉有人陪,今夜不需要他。
他心想着,今夜沒人要的,只有他一個,多可憐。
“那是那渣男的弟弟?”
人群中有人認出了他,柴種玉揉着太陽穴鼓起的青筋,長嘆口氣趴在吧臺上,鋪了一攤羊毛卷。
“看着咋楞個乖哦。”
“精神病不都這樣麽,看着乖,實際上肚子裏小九九可多了。”調酒師站在裏頭撐着臺面,看着門口的方向,理所當然道,“我有個朋友的女兒,跟他住同一家精神病院,哦也不是精神病院,就是一個精神康複中心吧,就這兒過去幾條街。據說在那中心裏挺受歡迎,好多女孩兒喜歡,有的本來都可以出院了,愣是不願走,非要留下來說要追他,是不是腦子有病?”
“我倒是聽說過,他早前,去年吧,在長夢街那邊跳江自殺,監控都拍下來了,那視頻網上還有,随便一找就能找到,上了本地新聞,還有短視頻主播去蹲他,問他是不是看了漫畫電影有的靈感,cos小醜跳化學池一樣跳江。”
“那視頻我也刷到過,別說,還挺帥的,我要不是知道他有病,還真得懷疑他是作秀。”
“不過長夢街那地兒真挺邪門,不少人在那兒死掉,車禍的,被雷劈的……”
話題說着說着,便往懸疑色彩的方向走遠,都是一群膽大的,竟沒人喊停。
“來找你的吧?”
康炀從書中擡起頭來,目光落到持續趴在吧臺上的柴種玉,她上周才回國,此前一直忙于藍血主線的拍攝和巴黎女裝周的工作,只走了代言的品牌秀場,負責高級定制和婚紗系列,倘若不是行程排到中國區的珠寶代言,拍攝地在國內,不然她這個月都回不來。下個月又要開始假日系列的拍攝,算起來他們該是小半年沒親眼看到對方了。
好在珠寶代言的拍攝昨天徹底結束,本來說好的晚上慶祝,結果轉頭人就不見了,人再回來已經午夜,身上一股啤酒燒烤的氣味,要不是白凝和他輪番逼問……
“他剛才可一直在看你,不像是走錯了。”康炀小聲說道。
“看錯了吧。”她慢慢笑,煙嘴遞到嘴邊,閉着眼睛說,“你不是一直在看書嗎?怎麽知道他在看我?”
“明知故問。”康炀嘀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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