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姐姐

姐姐

53.

柴種玉一直沒挂電話,放在一旁充電,死翦也不說話,偶爾傳來導航的聲音。

十幾分鐘後,柴種玉合上行李箱,離開衣帽間。

客廳是黑的,空無一人,兩百平的空間只開了衛生間和門口的燈光。

柴種玉趿拉着拖鞋到主卧,推開門,溫友然還沒睡,半躺在床頭玩手機,滿臉笑意,不知在跟誰聊天,看到她進來,只是手機往心口上一拍,坐起來,拍拍身邊的床位。

“老婆,要睡覺了嗎?”

快十一點了。

柴種玉站在門口,沒進去,只是以虛弱的語氣說了句:“家裏沒衛生巾和止痛藥了,你幫我出去買一下吧?”

“很疼嗎?”溫友然眼露憐惜,下了床,手機擱床頭,不适時地‘叮’了一聲。

溫友然沒理,要朝她走來。

見她臉色實在不好,他說:“叫外賣吧,省得我一來一回的時間。”

“這個時間騎手上不來,還得下樓拿,你快點。”柴種玉閉了閉眼睛,疲憊不堪地說。

見她實在臉色不好,疼得厲害。

“好吧,我下去買。”溫友然回去拿上手機,經過她時摸了摸她的臉,“疼就躺着,老公馬上回來。”

柴種玉平靜地‘嗯’了聲,應着。

臨下樓前,溫友然給她倒了一杯溫熱的水,放在床頭櫃上。

溫友然對她是極好的,生活裏噓寒問暖,緊急關頭靠得住。

對她好是十年如一日的,不是追求時的裝裝樣子,交往多年就算是工作再忙,生病期間也好,都沒有哪怕一秒鐘敷衍過她,是真真把她當成厮守一生的伴侶來過日子,這點但凡有點共情能力的,都能感受的出來。

所以又是為什麽呢?

答案似乎也不重要了。柴種玉躺在雙人床上,凝視天花板慢慢心想着。

54.

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死翦的信息已經發過來。

——開門,送溫暖。

55.

來的不止有死翦,還有騎手。

死翦蹲在電梯門口,托着下巴颏,看柴種玉接過騎手送去的藥和關東煮,門關上,騎手走了,電梯門雙門合攏,轎廂下降。

走廊的感應燈滅了,那扇門又從裏打開,透出隐秘的一束光。

“溫友然對你還挺好的,被我打成那樣還記着給你買藥買吃的。”死翦進門時納悶道,見她就站在玄關處,聽到男朋友被打,臉上也沒什麽情緒。

“要換鞋嗎?”他問。

柴種玉走過來,默不作聲地,用手捏着他的下巴颏,掰過他的側臉,看臉蛋上的淤痕。

“蹭到牆了……沒事兒”聽他說着,又撩起他寬大的衛衣,一片白皙的六塊腹肌,沒有受傷。

“我沒事兒……”死翦腳後跟踹上門,“你男朋友就是個花架子,個子白長了。”

“光腳進來。”她放下衛衣。

地上鋪了地毯,他到客廳時,柴種玉在翻醫藥箱,手機遞給他,讓他幫忙回複信息。

“外賣收到了,你還好嗎?到醫院沒有?我過去吧?”死翦讀着手機屏幕上的字,一字一頓地讀着,又看向柴種玉,“就這麽多嗎?還要說什麽?”

“就這麽多。閉眼睛。”柴種玉沒有猶豫,手裏揪着棉簽,往死翦臉上的蹭傷擦拭。

死翦摁下發送,繼而揿滅屏幕,将她的手機扔一邊去。

棉簽刮在傷口上有綿綿密密的疼痛感,刮到傷口附近卻又酸酸麻麻的。死翦一個沒忍住,笑了出來。

柴種玉驀然也笑,又皺皺眉頭。

“一股子酒味。”

酒味是為了增加迷惑性,看,這不就成功了嗎?為此他灌了自己十幾瓶啤酒。

後來仔細想想他都套溫友然麻袋了,酒味簡直多此一舉。

56.

死翦叫了一些吃的,外賣送到之前,先被柴種玉推到浴室洗了個澡。

去去一身酒氣,出來外賣已經到了,撩起袖子就可以開吃。

也許是剛打過人,身體裏的血都是熱的,在皮下躁動,洗了個澡也沒法讓他鎮定下來,乃至于太興奮了,他看見什麽都想說上幾句話。

從桌面上擺着的財經雜志,陸續聊到證券、保險,他們班上一個同學生病了,需要的藥不包含在醫保當中,又聊到他的選課,3+3其中一門他選了歷史……大半夜的兩點多,柴種玉面不改色的,聽他在餐桌上發表關于成吉思汗真正的墳墓到底在哪裏,逐一說出自己的觀點和論證,說完之後他開始躍躍欲試,當即拿出手機就要訂機票,揚言要去蒙古高原找成吉思汗的墓。

“世界十大未解之謎之成吉思汗真正的陵墓,将會是考古界歷史性的一刻,你就不期待嗎?”他頭也不擡的打開app。

正因為是死翦,所以大晚上在家中聊別人的墳墓,她才會見怪不怪,全程波瀾不驚。

“可你明天不是還要去你母親的墓碑前過生日嗎?”她不慌不忙夾起一條青菜。

一句話,将他澆了個清醒。

“哦……”他瞬間冷靜下來。

“醉了?”柴種玉看着他。

“沒。”死翦擺了擺手,“才十幾罐啤酒,放幾次水就沒了。”

他酒量好得很,遺傳的于媞,于媞在俄羅斯跟毛子喝的更狠,他今晚上喝的都是小意思。

“我去洗把臉。”死翦說完往洗手間跑,臨走前順上了手機。

門關上,他立刻給韓宇打電話,問他在哪。

“宿舍,咋了?”韓宇口齒迷糊低啞,一聽便是半夢半醒間。

他立馬焦急道:“來接我,小韓。”

“你在哪兒?”韓宇被他的語氣吓得激靈,從床上坐起來,去拿挂在床架邊的衣服。

“種玉姐這邊。”

“你倆被捉奸了?”韓宇套毛衣的速度更快了,話筒裏傳來沙沙摩擦的聲響。

“沒,比這還要命,”死翦腸子都悔青了,“丢臉死了,你快來!”

他現在都想挖個坑就地埋了,讓誰也找不到他。

找成吉思汗幹嘛?取經嗎?

穿衣的窸窸窣窣剎那間停止。

“不去。”韓宇一把脫掉毛衣,躺回床上蓋好被子,“翦兒,你臉皮厚,再挨一下吧,我明兒考試,等我考完了就去接你。”說罷,當機立斷挂了電話。

死翦瞪着結束通話的手機,還沒來得及發作。

門板便被外敲響。

他斂神,打開門。

柴種玉站在門外,看他耳朵有點紅:“還好嗎?”

“還行。”

“那你洗洗睡,明兒還要趕飛機。”柴種玉給他遞來新的牙刷,“沒有毛巾杯子,将就。”

死翦猶豫了一下,躊躇道:“我不在這兒睡……”

他本來就沒打算要在這屋子待很久,沒想到一發病就幾個小時過去,還是柴種玉點醒了他。

柴種玉‘嗯’了聲,沒什麽表情道:“先洗把臉,把外面收拾一下。”末了,追問:“會收拾吧?垃圾分類。”

“我在你眼裏是什麽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神奇生物嗎?”死翦納悶道。

柴種玉笑了下,又自嘲:“我才是。”

桌上垃圾并不多,連分類帶擦桌子,十分鐘就結束了。他把垃圾擱到門口,到衣帽間找柴種玉,打算告別後再走,沒想到迎面便見她拖着行李箱出來。

“現在去機場嗎?”死翦一怔。

57.

淩晨三點多,機場航站樓。

死翦從出餐臺拿到兩份麥當勞套餐,頂着一片呼嚕聲,往T2二樓星巴克的方向走。

電梯剛到二樓便看到柴種玉跨坐在行李箱上的身影。

她腿長,為了舒适,內裏穿了T恤運動褲,外邊套一件沒有帽子的黑羽絨服,長到膝蓋處,正對着一個方向發呆,過了幾秒鐘才似有所覺地,往樓梯口的方向看來。

“困嗎?吃點東西。”

死翦走過去,将一份漢堡遞給她。

他在來的路上反思了一陣,想起昨天還是前天……

現在的他腦內時間軸亂得很,只記得他在街邊和柴種玉說過那麽幾句話,‘關于古羅馬建立,關于蘇聯解體,關于現代文學,徹夜長談,一看四點……’的胡言亂語,本來只是随口說說,沒想到這麽快就應驗了,且,即保持了‘現代國人特有的純潔’,也把‘刻在脫氧核糖核酸裏的含蓄’發揮到淋漓盡致,長篇大論沒跟柴種玉談到一個‘性’字,甚至根本沒往那方面去想。

柴種玉沒說話,默不作聲接過漢堡。

實際上她并不很想吃,前半夜就一直在進食。

死翦蹲坐在她和行李箱旁邊,背靠花壇,一口咬掉漢堡的一大半,尤以郁悶和煩躁。他嘆了口氣,擡頭去看柴種玉。

碰巧撞上柴種玉的視線,他心裏一緊,忘了咀嚼,左邊腮幫子頂了個尖兒。

“幹嘛看我?”死翦茫然仰着頭看她。

柴種玉喝一口咖啡。

“你從前夜開始,包括在車上,有一回是睡超過一小時的嗎?”

又來了,關于睡眠的問題。

死翦眯了下眼縫兒,掙紮道:“……年輕人能抗。”

“我沒有讓你懼怕死亡的意思。”柴種玉慢條斯理地,手摸上他的短發,“但你以後不想見到我了嗎?”

她的撫摸不輕不重,卻讓死翦頭皮發麻。

他抿了抿下唇,眨了下眼皮,瞳孔很亮,乖乖地沒說話。

不回答?柴種玉不再看他,指腹從堅硬的頭顱,到鋒利乖張的眉骨,一路蜿蜒而下的描繪,指尖到哪裏,她的目光所處便是哪裏。

再到高挺的鼻翼,小狗抿緊的嘴唇,緊張的喉結,最後落在胸膛,都不用手掌貼上去,就能感受到劇烈的起伏,“跳的好重啊,看來很喜歡我的手是嗎?”她聲線穩,音色沉,間中不經意透着冷淡,像一把鈎子,又不疾不徐道,“我在你心裏……不重要嗎?”

“沒有。”死翦面上隐忍,五官下巴都繃得緊,他知道自己心律失常,不該跳那麽快,跟打鼓似的,可他控制不住,擡手要去攥她的腕骨。

被柴種玉用腕骨擋開,“那你就要學會睡覺啊,這也要我教嗎?”

死翦還是一雙眼睛眨巴眨巴的,過了好半晌,一囫囵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去,“要的。”他點點頭,慢慢靠近柴種玉。

“心有點難受,姐姐,你讓它慢下來吧。”

不然就真成戀愛和醫院的聯動了。

他可不想因為快兩天兩夜沒睡覺,被撩撥一下就心梗進醫院。

“說什麽。”

“求求了,姐姐。”

“不許叫姐姐。”

“好,你摸摸我。”

哄哄柴種玉。

怎麽會有年下不叫姐的?

他往死裏叫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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