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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鐘語中途醒過來一次,口渴,但想上廁所,全憑借一股意志做完了這一切。

迷糊間,聽到段敏莉說:“邋不邋遢啊?洗了澡再睡。”

她“嗯”了聲,便沒了下文。

第二天早晨。

窗簾沒人替她拉,日光刺眼,落在眼皮上,喚醒了她。

鐘語酒量差的程度可見一斑,幾杯酒就足以讓她宿醉一整夜。

段敏莉坐在餐桌邊吃早餐,鐘語頂着雞窩頭坐下,盯着桌上的奶黃包,眼神惺忪無神。

段敏莉看她一眼,“給你炖了銀耳紅棗雪梨湯,自己去盛,清清腸胃。”

鐘語頭疼,有氣無力地說:“謝謝媽。”

湯溫在鍋裏,盛出來還是燙手的,鐘語吹着,問:“陳應旸送我回來的?”

“嗯。”段敏莉拈着白瓷調羹,攪着碗中的紅棗,“我不反對你玩,但小心把自己玩脫了。”

鐘語頭也沒擡,“我玩什麽了?”

段敏莉說:“小陳啊。”

“我們單純就是朋友,和你跟那些男人的關系不一樣。”

“你唬唬我就罷了,別把你自己都騙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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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敏莉的語氣裏,沒有教育她的意思,只是平鋪直敘地講着:“人家小陳條件擺在那兒,守着‘朋友’的身份,陪你這麽多年,單純?你自己信嗎?”

甜絲絲、暖乎乎的湯安撫着她的胃。

“你是我媽還是他媽?怎麽胳膊肘往外拐呢?”

段敏莉說:“十幾二十歲我就懶得說你了,你二十四了,到底是你耽誤他,還是他耽誤你?”

鐘語為自己辯解:“我又不是沒談過。”

段敏莉遇招拆招:“還不是分了?”

何方洲是鐘語去年談的,朋友圈官宣得轟轟烈烈,朋友、親戚、老師,一概知曉。段敏莉不幹涉她的私人生活,說她早成年了,該獨立學着處理社會關系,男女朋友不過是其中一樁。

但沒談多久,後來,她主動提了分手。

要說多喜歡,也沒有,但她在那段關系裏,是認了真,付了出的,段敏莉這麽說,她就不服氣了。

“那你是讓我跟陳應旸在一起,還是斷絕聯系,老死不相往來?”

段敏莉說:“我管他做什麽?他是你朋友,又不是我的。我怕你看不清自己的心,拖得自己情緒被消耗。”

鐘語答不上來了,悶頭喝銀耳湯,只餘清脆的瓷器碰撞聲。

段敏莉起身沖洗幹淨碗,囑鐘語吃完後收碗,趿着拖鞋,娉娉婷婷地往房間去了。

段敏莉很早就與鐘語的父親鐘宏偉離婚了,獨自撫養鐘語長大,鐘宏偉財産、撫養費給得不少,她日子不見頹喪,反而潇灑得很,男友談了幾個,暧昧的更是不計其數,只是迄今沒再婚。因她對婚姻沒再有指望。

可能心态年輕,操心少,段敏莉容顏、身段都保持得不錯,縱使徐娘半老,依舊有追求者。

鐘語僅談了那一段,戀愛期間,有一瞬特下頭,何方洲暢想婚後的日子,回到家,就是亮着暖黃的燈光,桌上飯菜熱騰等他。

聽起來,畫面挺美好,她胃裏卻是一陣翻江倒海的反感。

他們倆注定不會是一路人。

段敏莉叫她:“你手機在響。”

鐘語回神。

手機擱在床的另一邊的床頭櫃上,她趴在床上去夠,就着這個姿勢,接聽陳應旸的電話。

鐘語有點斷片,但沒失憶,知道陳應旸當了“護花使者”,是因為記得她抱着他發酒瘋的事。

瘋到什麽地步她印象模糊了,不過無所謂,又不是別人,她也不用尴尬。

她懶散地笑着:“陳少,昨天謝謝你了。”

對面默了半秒。

“你酒醒了?”

“嗯。頭還有點痛,要不你有什麽事,長話短說?我擔心我腦子轉不過來。”

“今天中午到鄭熠然家蹭飯,去嗎?”

鐘語翻了個身,平躺着看天花板,段敏莉的審美觀裏,二十來歲的小姑娘,還喜歡粉色,把她的房間裝得粉粉嫩嫩的,牆壁也是。還好不算誇張。

“有白吃的幹嗎不去。”

“你要多久好?我來接你。”

她拿遠手機,看時間,說:“一個小時吧。”

這一個小時,算下來,有一半是在磨蹭。

陳應旸見到她時,她兩手揣在外套兜裏,步子走得散漫,臉上沒塗什麽,走到太陽底下,皮膚像剝了殼的水煮蛋,白又嫩,帶着點水潤感。

與此同時,鐘語也眯了眼,打量他。

從初中到現在,什麽都在變。

陳應旸個子蹿上來了,眼鏡度數加深,從黑框換成了金絲細框的,書生氣更濃了,像大學裏搞學術研究的文學,或者,社會學教授。只是年紀稍輕了些。

自然光比任何濾鏡都夢幻,而眼睛又比任何鏡頭都清晰。

她覺得他白淨得簡直不像男生。

臉小,發黑,瞳色深,唇是天然的粉色,本來容易男生女相的五官,但這些年,長着長着,又絲毫不顯得了。

變得最多,多到令人恍惚的,還是他們的關系。

說是朋友,但論起來,過去半輩子,吵過最多的架的,除了彼此,也沒有旁人。

前段時間他們還吵了次架。

鐘語走到他面前,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們算和好了,是嗎?”

陳應旸不置可否,聳了下肩,“走吧。”

她一直覺得他這人讨厭至極,他出身是不錯,但西城就一破地方,叫他一聲少爺,他還真拿自己當貴公子了麽。

這陣子晝夜溫差大,早晨、晚上十幾度,風刮得冷,白天出着大太陽,氣溫一下子升上來了。

腳下的影子不長不短,緊緊跟随,到進了車,才消匿不見。

陳應旸忽地開口,問:“镯子什麽時候接好的?”

鐘語如實答:“前兩個月,才拿到手沒多久。”

司機駕駛着車,靜得像不存在。

“我還以為你扔了。”

“本來沒想修的,突發奇想,發到網上問價格,有估小萬的,也有估七八千的,吓得我趕緊找人。我怕你又跟我鬧絕交。”

陳應旸嗤笑一聲,“我有這麽小氣計較麽?”

鐘語表情、語氣俱誇張無比,“我的天老爺,你才醒悟過來嗎?”

“哦,是了,我這麽小氣計較的人,”陳應旸嘲諷道,“昨天就該把你丢到塘裏喂魚。”

“你明明說的是丢到臭水溝喂老鼠。”

·

陳應旸想繼續陰陽怪氣,到底沒憋住,笑了,鐘語挨過去,“氣消了哦?”

“說一句‘陳應旸我最崇拜你’,我就徹底原諒你。”

鐘語:“那你滾吧,師傅,麻煩你靠路邊——”

陳應旸捂住她的嘴,司機瞄了眼後視鏡,他說:“沒事兒,您繼續開吧。”

鄭熠然住的房子不太大,但勝在地段不錯,還是新樓盤。鐘語這是頭回來,打量完,說:“這有家底的人就是不一樣哈。”

鄭熠然說:“怎麽不說老陳呢,他家給他買的婚房,複式的,江汀嘉苑一期,裝修好了。”

鐘語瞥瞥陳應旸,沒聽他說起過。

鄭熠然接着說:“他爸媽說,只要他回西城,就再給他買輛車;要是去省城,給他出個首付;要是繼續待海城,啥也沒有。”

陳應旸本欲說“咋的,你想嫁”,話到喉口,又給咽回去了。

陳應旸和鄭熠然兩個人之間,有時候瞎開玩笑,尤其是鄭熠然,還在被人追着打的時候,躲到他背後,“陳哥哥”“陳哥哥”地叫。

但邊界感還是有的。

鄭熠然性格跳脫得很,犯起神經來,讓人想往他頭上哐哐砸幾拳;正經的時候,還能在元旦晚會,上到舞臺,西裝革履,手持話筒,主持儀式。

熟悉他的人,基本都了解他這副德行。

任憑陳應旸想破腦袋,也想不通,鐘語怎麽會覺得,他是個深櫃的。

如若不是這回,他真不知道,前些年,她心裏是那麽想他的。

“你看啊,你跟我玩了這麽多年,對我沒半點想法,戀愛呢,又不想談,你男性朋友也少……假如你不想說,或者自己都沒發覺,不是正常得很嗎?我作為你的朋友,十分表示理解。”

——這是她的原話。

當時,陳應旸氣得說不上話,半晌,指着手機說:“這就是你給我發同性戀約炮網站的理由?”

她沉默,再沉默,小心翼翼地說:“你要不要再聽我辯解一下?”

他沉沉地吐了口氣,“行,你說。”

鐘語無措地撓撓臉,好像怎麽解釋,都是自己以污穢的思想,“玷污”了他高尚的人格。

幹脆直接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您是直得不能再直的直男,是我曲解了您,還傳播不良信息,我該打,我該罵,您別氣了成嗎?”

陳應旸不僅氣,還氣了好幾天。

國慶回西城參加譚依寧和鄧思遠的婚禮,她叫同城快遞給他送了一盒荷花酥。

荷,和。

是求和的意思。

然後再是婚宴碰面。

鐘語心裏肯定也是氣陳應旸的,一個小誤會,解釋清不就得了麽,何必發火。

所以她說,她要踩着高跟鞋來睥睨他。

矛盾的是,這麽多年的友誼,她不想毀于一旦,還是得哄着他。

他也是。

每回吵架,吵得再兇,生氣的一方,都要對方遞個臺階,順着下去了,就意味着和好了。

陳應旸送喝醉的她回家,不算消氣,主動打電話,又來她家樓下接她才算。

鐘語才敢笑着用肩膀撞一撞陳應旸,“闊少啊。我要是你,就回西城,房子哪怕自己不住,賣了把錢拿在手裏,也夠逍遙好些年的。”

陳應旸斜眼睨她,眼底裏藏着很深的東西,仿若潛行在海底的龐然大物,不待她看清,他便撤開了。

“我賺得到錢,要他們的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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