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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假期即将結束,鐘語收拾行李,準備回海城。

段敏莉沒進房間,她對女兒的私人空間給予相當大的尊重,環臂倚在門口看她。

“放七天假,你睡了五天懶覺。”

鐘語說:“放假嘛,不休息好,怎麽繼續賺錢養你呢?”

“我可不用你養,你那倆歪瓜裂棗,管好你自己的開銷就夠了。”

“假如有人說我薄情,我一定要告訴他,我遺傳我媽的。”

段敏莉說:“血脈和責任将我和你連接,但你已經大了,等你和人結婚生子,組成一個新的家庭,你才顧不上我呢。”

鐘語賴上去,抱着她的肩,“那我一輩子不結婚,陪着你呗?”

“你說的什麽話。”

段敏莉比她矮,被她結結實實地摟住,一臉嫌棄地把她推開,“難道你不希望有人對你噓寒問暖,貼心照顧嗎?”

鐘語說:“何方洲做了,但我不喜歡。”

做得還不差。

天冷囑添衣,餓時送熱飯,過節發紅包。很成年人的做法,用了技巧在裏頭的,但她不喜歡。

“歸根結底,你是不喜歡他這個人。”段敏莉一語道破。

鐘語說:“說真的,我不知道喜歡人是什麽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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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敏莉奇怪地看向自己的女兒,“從沒有動過心嗎?”

鐘語莫名地頓住,似想到了什麽,又自我否定地搖搖頭,“差不多吧。我還是想找喜歡的人,不然談戀愛太沒意思。說到這裏,不得不感謝我的好媽媽,不給我安排相親對象,催促我戀愛結婚。”

“你人生是你自己的,你從小到大的學習我沒怎麽管過,婚姻嫁娶,古時候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覺得我也沒資格管。”

“所以,我說我不婚不育,你是同意的?”

段敏莉睨她,“我說我不管,不代表我支持。”

鐘語撇撇嘴,回身繼續收拾。

她大刀闊斧地,把所有東西散亂攤在床上,再一件件往行李箱裏收。

段敏莉又說:“我那有一盒別人送的茶葉,你拿去給小陳吧。”

陳應旸不愛喝飲料,包括但不限于咖啡、奶茶,偏偏愛喝茶,老幹部似的。

鐘語跟段敏莉吐槽過,她就記住了。

“他不好意思收的,你留着送人情吧。”

“人家平時對你那麽好,一盒茶葉而已。之前過中秋,別人送了很多禮,我一個人也吃不了那麽多,你想吃什麽,都拿上。”

段敏莉這媽當的,說她不關心鐘語吧,可她又從不吝啬物質,對陳應旸也好;說她關心鐘語,可她連鐘語高中班主任姓什麽都不記得,她上大學後,更是不聞不問,缺錢了就給,想回家了就煮飯等她。

鐘語很早就不黏媽媽了,印象中,她也未對誰産生過依賴之情。

可人冠以自己高等動物的稱號,除了智慧,還在于情感。她不是不需要,只是習慣了不索取。

何方洲追了她不到兩個月,張曉婷勸她再考察一番,那個時候,她想試試這種情感,于是草率答應了。

事實證明,他們的确不合适。

她也對自己失望了——可能,她天生感情淡薄。

鐘語訂的一早的高鐵,這樣回海城還能休停半天。

陳應旸等在入站口,鄭熠然跟他說着話。

鐘語說:“陳大少爺這麽大架勢啊,你還親自送?”

鄭熠然說:“他不配,我是來等你的。”

他說他忘了樣東西,本來那天請他們到家裏吃飯就要給她的。

“我媽之前幫我收拾房間,找出這個,拿不準該不該扔,就替我一直收着了,不然我萬死難辭其咎啊。”

鐘語接過,紙袋子裝着,裏面一個紙盒,談不上重,“這什麽?”

她不記得自己有留東西在他那兒。

鄭熠然瞄了眼陳應旸,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說:“你看了就知道了,我先走了,拜拜,一路順風。”

鐘語是急性子,最受不住別人跟她賣關子,把行李箱丢給陳應旸,拆開盒子。

她沒注意到他的表情變化。

看清盒中物品後,她愣了——她以前從來不知道,面對強大的沖擊,而反應不過來時,會這麽迅速地停住。

零零碎碎的,有的已顯得舊了。

都是過去送給陳應旸的東西。

有一塊石青色的禦守,正反分別繡着兩個別別扭扭的字:學業,有成。裏面則塞着一張疊得四四方方的紙。

鐘語本不信佛不信道,偏的信了“心誠則靈”,去廟裏,跪在蒲團上,磕了無數個頭,為他求了一張保他高考順利的符。然後,為的送出這份禮物,她手指快紮成篩子了。

她永遠不可能認錯。

“你是不是該向我解釋一下?”

她合上,轉頭就向他興師問罪,臉上的神情告訴他,她想宰了他。

陳應旸說:“我當時是叫鄭熠然替我還給你。”

“那他怎麽沒給我?”

“我不知道。”

“為什麽要還我?你是想跟我一刀兩斷的是嗎?”

他沒作聲。

鐘語從他手裏搶過行李箱拉杆,把袋子甩到他身上,“陳應旸,你去死吧,枉我這麽對你。”

她頭也不回,走得飛快,可縱是長着一雙長腿,受制于人潮,走不動了。

“鐘語,”陳應旸疾行幾步追上她,伸手拽她的胳膊,“我沒有這個意思。”

她氣性天大,甩開他的手,火在眼底直直地冒,“那你什麽意思?你現在就編一個理由出來,看我會不會信。”

“我……”他卡殼。

“行咯,你就是嫌我煩,當我朋友委屈你了啊。”

陳應旸蹙起眉,“我從來沒有這麽想過。”

鐘語壓根聽不進去:“誰知道你心裏怎麽想的。要絕交就絕交呗,我不缺你一個朋友。”

她擡高的音量吸引了其他乘客的注意。

不像鬧絕交,像情侶吵架。

排隊排到鐘語,她掏出身份證刷閘機。

陳應旸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後頭。

有兩個人急着趕車,過安檢的時候喊着“不好意思,能不能讓我們先過”,陳應旸無奈,被他們擠到後面。

這麽一來,他們便岔開了鐘語和陳應旸。

高鐵站人實在太多,若不是他們在同一檢票口,陳應旸就該追不上她了。

候車廳,恰好有人起身離開座位,鐘語拖着行李箱過去,坐下,低頭玩手機。

她沒要緊事,玩uno打發時間,就是不理他。

陳應旸站在她面前,要開口:“鐘……”

她打斷他:“別叫我,我不認識你。”

他憋回去,立在原地,沉默。

鄭熠然那抹笑,其實是遺憾看不了好戲,但想到陳應旸會被鐘語折騰,又幸災樂禍。

所以陳應旸沒能把東西從鄭熠然那兒要回來。

東西是過年那會兒收拾好的,他到鄭熠然家,說,以後找機會幫他還給鐘語,在此之前,好好保管。

鄭熠然打開看了眼,說:“你托孤啊?”

陳應旸用膝蓋撞了下他的腿,“虧你是學文的,能不能別亂用詞語?”

“你這麽寶貝的東西,幹嗎讓我還,你自己還咯。”鄭熠然随即領悟過來,“你是舍不得,怕将來後悔是吧?”

陳應旸當時想到一幅畫面,一男一女站在街口,面對面地站着,路燈昏昧,男人擁住女人,低頭吻在她的額頭上。

她和男人告別,轉過身,看見他,第一反應是,回頭望了眼,然後有些尴尬地說:“好巧啊。”

她的臉是紅的,陳應旸不想去追究,原因是害羞,還是天冷,只裝作不見。

他的手握在大衣口袋裏,聲音像被零上幾度的北風吹得凍住了:“不巧,我也住這個小區。”

一刀兩斷的念頭大概就是那時萌生的。

也确實如鄭熠然所說,陳應旸怕自己後悔,于是轉給他,好歹留一個緩沖。

沒想到緩沖變成了地雷,現在爆了。

鐘語打得不順暢,煩得皺緊眉心,沒幾局便把賬號裏的積分都輸光了。

陳應旸遞去自己的手機:“你玩我的吧。”

“不了,謝謝你啊。”她“客氣”地說,充了錢,繼續打。

旁邊一個阿姨說:“你們小兩口吵架啦?”

“不是。”

阿姨也是熱心,提點陳應旸:“女朋友生氣,肯定是你做錯了。跟木頭一樣,哄不好女孩子的。”

鐘語說:“阿姨,我跟他沒關系。”

阿姨自然當她說氣話,一副“我都懂”的樣子,笑了笑。

鐘語不想在這裏掰扯,起身去排隊,後面的聲音隐約傳過來:“男生在女朋友面前不能太要面子,先認錯,把人哄回來才是。”

“我知道了,謝謝阿姨。”

陳家雖不是鐘鳴鼎食之家,也算有點家底,父母對陳應旸要求嚴,出門在外,他一貫的有禮貌。

至少看起來,是彬彬有禮的謙和君子。

大庭廣衆之下,陳應旸不會死皮賴臉地糾纏她,她倒是想知道,他會不會哄人。

以前他低頭認錯的法子,無非就是,默不作聲地對她好,像條尾巴似的跟在她後頭,時不時地找話題跟她搭話,最後說一句,別生氣了好不好。

真是跟小狗一樣。

她還沒見他“哄”過誰。

他們倆不是一起買的票,巧合的是,竟分到同一節車廂。

鐘語坐兩人座靠窗的位置,一落座她便戴上藍牙耳機,阖眼聽歌,直到胳膊被鄰座的女生拍了拍。

“你朋友讓我給你的。”

一袋子零食,考慮在密閉車廂,沒有味大的,多是肉脯、果幹、小面包之類的,解饞且頂飽。

還有一些溜溜梅和一瓶玉米汁。

嘁,朋友,去他個大頭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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