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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晚上風在外面刮得呼呼作響,幾有呼嘯之聲。

鐘語睡得不太安穩,夢裏紛亂不已,多是高中的事,有的是真實發生過,有的她全然沒有印象。

有張曉婷,鄭熠然,譚依寧,還有陳應旸。

剛收到錄取通知書時,鐘語沒太大反應。但從初中生晉升為高中生,身份的轉變,多少令她有些激動。

至少,名頭上聽起來,高中生已然有了成熟模樣,而初中生還是中二的代表。

不像別的學生,鐘語沒有家長送到學校報道。公示欄貼了分班表,她順着一路看下去,反倒先記住了陳應旸的班級號。

再往下兩張,就是她的班。

教室裏,班主任已然站到講臺上,底下坐了一大半,個個想說話,又不敢說的樣子。

他看了眼鐘語,說: “随便找個位置坐下吧。”

譚依寧是鐘語上高中的第一個同桌。

譚依寧不胖,因為臉上有嬰兒肥,看來肉肉的,短發不及肩,留着劉海,眼睛也大,說話輕輕柔柔的,跟鐘語是截然不同的兩個類型——不過後來,她的性子被鐘語帶得有些同化了。

她們在老師讓她們進行自我介紹後,迅速混熟。

老師想點幾個男生去搬書,鐘語高高舉起手: “老師,我!”

譚依寧見狀,想同她一道,于是也舉了。

老師看她們一會兒,擺擺手,放她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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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在男生中一起出去,教室裏的同學紛紛看向她們。

譚依寧小聲問: “你幹嗎想去搬書啊”

鐘語說: “我閑不住,出去透透氣。”

到領書點後,譚依寧瞠目結舌: “……這麽多”

發書的老師說: “一次性搬不完,就多搬一趟,你們動作快點,還有好多班等着領呢。”

鐘語撸起袖子,提起一沓,分了幾本給譚依寧, “很重的,你少搬點的。”

她乖乖地“哦”了聲,抱着。

鐘語情不自禁捏捏她的臉, “哇,你好可愛呀。”

大庭廣衆,譚依寧像被登徒子調戲了,極不好意思,偏頭躲開, “哪有嘛。”

才搬了一趟,鐘語的胳膊就酸了。

陳應旸在她後面,她正邊走邊甩着胳膊,他看了幾秒,确認是她。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們班男生不夠嗎幹嗎叫你來搬書”

鐘語回頭見是他,眼睛唰地一亮——或許是陽光作祟,但的确有一瞬間的光,且恰好被他捕捉到。

她“嘁”了聲,說: “有的男生還沒我高呢,還看起來跟猴兒一樣瘦,我又不是搬不起。”

一個暑假不見,她感覺陳應旸似乎長個兒了,伸手比劃了下, “你現在一米幾啊你終于不是矮蘿蔔了。”

她初三一整年才長了一公分,段敏莉說她以後應該不會再長了,所以,她的身高定格在一七三這個數字。

陳應旸: “……”

他不想說。

剛開學,鐘語不認識什麽人,又想找人玩,下課跑去陳應旸班上。

他正巧坐靠走廊窗戶一邊的座位,她一只手撐着窗臺,看他握着鋼筆寫東西。

似乎是日記,第一句就很抽象,三世諸佛是傳說,我本不信,但一個不信神不信佛的人,為何那一刻,會看到聖光

什麽東西

陳應旸是通過落下的暗影,發覺旁邊有人的。

他下意識地,猛地合上本子。

是一本硬殼的線裝本,封面素淡。

他的表情像受了驚的小柯基犬。

鐘語忙解釋道: “我沒看到什麽,我不是故意要看的。”

陳應旸手按着本子,說: “你來找我幹嗎”

鐘語撇撇嘴,不滿: “我沒事就不能來找你玩了嗎”

她從背後拿出一小罐水果糖,倒了幾顆到手心上,越過陳應旸,遞給他的同桌, “同學,你吃糖嗎”

鄧思遠愣愣地接過, “謝,謝謝。”

鐘語又分發給他的前後桌。

陳應旸一直看着她,直到她把糖發完。

“你,”她一根手指指着他,搖了搖, “想要啊沒份。”

說完走人。

鄧思遠問他: “這誰啊”

“我一個……”他想了想, “初中校友。”

鐘語其實沒走遠,人就躲在他看不到的視覺盲區,貼牆站着,自然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她心想,我把你當朋友,到你口裏,我就只是普通校友

呵呵。

中午,鐘語和譚依寧手挽手去食堂打飯。

去了才知道,得搶,不然慢悠悠地過去,等排到她們,就不剩什麽好菜了。

他們倆吃着白菜,稀碎的麻婆豆腐,表情複雜。

譚依寧嘴挑,所以人瘦,但鐘語也吃不下了,罷筷說: “走,去小賣部買吃的,我請你。”

小賣部的人多得門口被堵住。

鐘語擠進去,買了兩根烤腸,拿自己的跟譚依寧的碰了下, “幹!”

譚依寧說: “感覺你性格好好啊。”

“哈”鐘語撓撓頭, “沒吧,他們都說我脾氣差,動不動就生氣來着。”

“那是他們眼皮淺,不會識人。我可喜歡你這樣的了。”

鐘語好奇: “我哪樣的”

譚依寧思索片刻,肯定地說: “直爽,開朗,大方。”

這姑娘一臉真誠,是看起來不會油嘴滑舌,花言巧語的類型。

“那你願意跟我做朋友嗎”

她點頭, “願意啊。”

鐘語笑了,心中輕嗤,哼,陳應旸,你就是眼皮淺顯,有眼無珠的人。

各個班級劃分了公共衛生區域,班級內學號是按入學成績排的,鐘語靠前,老師安排她和一個男生值日打掃。

男同學說: “你掃那塊,我掃這塊,垃圾不多,很快就可以掃完了。”

兩棟教學樓間有條長廊,旁邊是小花園,另一邊是羽毛球場。

他們班負責小花園。

這片綠植茂盛,裏頭栽了數棵桂花樹,此時還未盛放,小道鋪着石子,曲曲折折,灌木叢間偶爾有貓竄過去,園中有一方小亭,偶爾有人來。九月初,惱人的蚊蟲未完全消失,人在此是待不久的。

與其說是掃,不如說是撿。

有些零食包裝或着紙,扔到草叢上,鐘語用鐵鉗夾到撮箕裏,沒一會兒就走到盡頭了。

穿過小花園,是一片人工池塘,水不深,撐死也沒不到大腿,池面飄着幾片蓮葉,水中養着幾尾錦鯉。

再過去,是一條柏油大道,供人車通行。此時,陳應旸正拿着大竹笤帚掃落葉。

鐘語在池邊坐下,撿了片落枝,輕輕撩動水面。

陳應旸遠遠地喊: “鐘語。”

她不予理會。

他拖着笤帚走過來, “都快到午休時間了,你怎麽還在外面”

鐘語仰頭看他,指指自己, “你在跟我說話嗎”

陳應旸疑惑, “不然呢”他甚至自我懷疑,左右看看, “難道跟鬼嗎”

她慢悠悠地開口: “哦,我想起你是誰了,我的‘初中校友’啊。”

那四個字,被她用語氣格外加重強調。

“……”

他明白過來了,說: “那麽解釋,會比較清晰明了。”

“可我同桌看見搬書那天你跟我說話,我都告訴她,你是我朋友。”

陳應旸坐下來, “所以你因為這個生我氣嗎”

鐘語反問: “我說是的話,你要跟我道歉嗎”

“你好不講道理。”

“幹嗎在你這裏,我連個名分都撈不着,我還不能生氣了”

陳應旸被她石破天驚的話說得懵了下,說: “你這話……”

趁他愣神的功夫,鐘語站起來,把撮箕裏的垃圾倒到他的衛生區,倒完立馬就跑。

陳應旸反應過來去追,說: “鐘語!你幼不幼稚!”

她扭頭朝他做鬼臉,一下子沒看路,腳下一絆,就這麽被他追上了。

陳應旸揪住她,眼睛眯起, “你把垃圾給我掃了。”

鐘語賣慘: “我剛剛腳扭到了,好痛。”

他信以為真,恻隐之心一動,低頭去看, “嚴重嗎”

“我感覺扭到筋了。”

“要不要去醫務室看一下”

“嗯……”

鐘語在他手上桎梏松懈後,掙開逃走,留了句: “你自己掃吧你!”

原地的陳應旸看着她倒得東一點,西一點的垃圾,又好氣又好笑。

回到教室,班主任皺了下眉,對她說: “以後搞衛生不要拖到這麽晚。”

剛還耀武揚威的鐘語秒變老實: “好的老師。”

鐘語其實真的扭到腳了,幸好,下午體育課老師沒安排什麽劇烈運動。

她懶得去吃晚餐,叫譚依寧幫忙帶面包和牛奶。

教室基本上走空了,她下巴壓着胳膊,拿筆懶懶散散地打着草稿。

突然,脖子後頭有什麽冰涼的東西貼上來,她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 “誰啊!”

“給你的。”

陳應旸在她前座坐下,手裏是一包冰袋, “你不是腳扭了嗎”

“你怎麽這麽傻啊,沒看出來我騙你的嗎”

“你才傻,你走路那副樣子,我又不瞎。”

她一時失語,接過,彎身往腳腕上敷, “哪兒來的”

“醫務室。”

鐘語不是不識好歹的人, “謝謝啊。”

同學吃完飯陸續回教室,她醒過神,問: “你是不是還沒吃飯”

“我随便吃點就行。”

陳應旸臉皮薄,不好意思再繼續待下去,起身,說: “我走了。”

“欸,”鐘語拽住他的衣角——當時還沒發新校服,往他手裏塞了兩顆費列羅巧克力球, “上次不是沒你的份嗎喏,給你留的。本來是一包三顆,我沒忍住,吃了一個。”

她犯低血糖會心慌氣短,頭發暈,身上總揣着各種糖,沒事就吃點。對她來說, “糖”是一種必需品。分享的意義,就有所不同。

陳應旸看着她,收緊手心,錫紙的褶皺硌着手心。

他說: “我知道了,下次跟人介紹,就說你是我好朋友。”

譚依寧進教室時,鐘語撐着腦袋在笑。

“你開心什麽呀”

“沒什麽啊。”鐘語搖搖頭,又笑着補了句, “就是笑一個大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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