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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顧言春不知道看了多久,也似乎,在想什麽事情,緩了許久,才沖着夥計擺擺手,問道:“班主呢?”

夥計麻利答道:“裏屋呢,言春姑娘,您今晚登臺嗎?”

顧言春無奈扯了下嘴角:“不去了,我有些乏。”

話說到這個地步,夥計也不想自讨沒趣,帶着顧言夏告別離開。

蘇念的腦子卻在打轉,按照歷史來說,唱戲的這行,男扮女裝最是常見,女子登臺也是之後才有的,想想當年的四小花旦就知道了。可顧言春身為一個女子,為什麽能在戲班混得看起來人人尊敬,甚至還是個名角?

“你啊,以後見到她長點眼色。”夥計努了努嘴,“言春姑娘是咱們這裏的名角兒,就是脾氣古怪得緊,若是得罪了她,誰都沒好果子吃。”

顧言夏走得謹慎,聽了這話一哆嗦,微微擡起頭,滿臉的不解。

夥計笑了笑:“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看班主的臉色,你以後一定是個比言春姑娘更厲害的人,我從沒見班主對誰這麽用心過。”

原來是個狗腿子,見班主看重這個新人,趁着顧言夏年紀還小,早早就上前巴結。

再走一段路,就到了訓練場,師傅教徒弟,手中還拿着戒尺。場子裏壓腿的,都是男孩子,最大的也不過十五六,最小的才六七歲,見到這個女孩跟在後面,自然好奇看過來。

夥計和師傅悄悄說了幾句,那師傅才打量了一眼:“去吧,跟他們一起活動活動筋骨。”

這話是對顧言夏說的,其他人雖然好奇,忍不住偷偷往這邊瞄,還是耐不住師傅嚴厲的神色,乖乖練習基本功。顧言夏聽聞學着其他人的動作壓腿,比起他們,她上手很快,動作也做得标準,似乎天生就有一身軟筋骨,直到這時,那師傅才嘆了口氣:“可惜了,是個好苗子。”

那時的顧言夏似乎沒聽懂這句話的意思,在她的世界裏,一切都很簡單,多賺點錢,努力工作,這樣就不會被爹娘抛棄,可是爹娘還是把她賣了。來了這裏,多練功,這樣師傅才會喜歡,不會被抛棄,所以她格外用功。

“那個新來的,”師傅招了招手,“你過來,開開嗓子。”

師傅起先唱了兩句,又讓顧言夏學唱,她模仿着師傅的唱腔,雖然略顯稚嫩,但聲音聽起來悅耳。也難怪,蘇念想起個戲臺上的小夏,她一舉一動,一唱一腔,都是那麽具有感染力,師傅說的不錯,她的确是個好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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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言夏被安排在一間剛能落腳的小屋裏,屋子雖然不大,但比起其他人睡通鋪要好了不少。她每天起得很早,有時天剛剛亮,有時雞還沒打鳴,蘇念甚至懷疑現在的小夏能保持早起這個習慣,就是這時候養成的。

天将亮,顧言夏早早就換了衣服站在班子裏,壓腿,練動作,沒出多大響聲。

她只是想多做一些,可是在其他人眼裏卻不是這樣。就像是上學時新來了個轉學生,兢兢業業,刻苦學習,成了老師口中別人家的孩子。這樣的日子大概持續了一段,終于,該來的還是來了。

在師傅第二次誇獎顧言夏的好嗓子那天,練完基本功,她揉着酸痛的腰背進屋,木門半掩着。剛一推開,一盆冷水傾盆而下,轉眼功夫,人已經成了落湯雞。按理說這樣的天氣,淋點水倒也沒什麽,可是顧言夏的衣衫單薄,這樣一淋,衣服全貼在身上,讓人有些不好意思。

她撿起落下的水盆,緊緊抱住自己,向外看了一圈,果然,一群孩子出來,為首的是個小胖墩,笑得張牙舞爪:“讓你在師傅面前賣乖。”

小胖墩一說話,身後的孩子也跟着起哄。蘇念皺了皺眉頭,心疼地看向顧言夏,此刻她正緊緊抱着自己,冷眼注視着這群人。這些孩子雖然是惡作劇,但手下也沒個輕重,蘇念很想沖上去給這些熊孩子一個教訓,不能欺負女孩明不明白?但她發現自己什麽都做不了。

不得不說,那時候的小夏很堅強,她沒哭,也沒鬧,或許是哭過鬧過,最後還是失望了,也或許明白,在這裏,哭鬧沒有用。她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那裏,一手抱住自己,一手拎着水盆,那雙眼睛如一潭靜水,安靜地吓人。

“師兄,她害怕了吧?”小胖身後的一個男孩推了下小胖的胳膊,“師傅那麽喜歡她,萬一她和師傅告狀怎麽辦?”

小胖偏頭瞪了一眼:“她敢!”

見顧言夏沒說話,他上前一步:“喂,今天這事你要敢告訴師傅,我以後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就是就是,”身後的男孩搗頭如蒜,“你要是得罪了師兄,鐵定沒好果子吃。”

蘇念冷笑,這幫小子分明是害怕了,若是稍微有點眼力勁兒,就知道他們是強撐着。年少時期一時沖動,想着給新來的一點教訓,也或許,在哪個地方,都有着老人欺負新人的習慣。只是現在想起來顧言夏受師傅重視,難免有些懊悔。

顧言夏依舊沒說話,只是靜靜看着他們,仿佛這一眼,早就洞察一切,又仿佛,她壓根不想理會這些。半晌,小胖終于揮了揮手:“算了算了,是個悶葫蘆,估計也不會出啥事,咱們撤,出去耍走。”

小胖一轉頭,其他人也跟着轉頭,直到這時,蘇念才注意到顧言夏挺直的脊背微微放松。她,應該是在害怕吧?

“你沒事吧?”一個帕子遞過來,顧言夏擡頭,是個眼生的少年,長得白淨,和這群皮猴截然不同。剛剛他就站在這群熊孩子之中,但沒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顧言夏沒接帕子,也沒理會他的問話,那個少年似乎并不在意,将帕子塞進她的手裏:“擦一擦吧,這樣濕着頭發會得風寒的。”

半晌,蘇念才看着顧言夏輕輕抹了把臉,她依舊不言不語,只是呆呆望着少年的背影。

這是一個很長的夢,醒來的時候,蘇念只覺得頭疼,胳膊也疼,就像是渾身散架了一樣。可是夢中的場景那麽真實,就像是真的發生過一樣。

天已經大亮,她跑去顧言夏的房間,人還在睡,眼淚從眼角淌出,顯然是受了什麽委屈。她輕輕搖了搖顧言夏,才發現她睡得死,似是被什麽魇住一樣。蘇念摸了摸她的額頭,熱得燙手,她忍不住抱了抱顧言夏,又趕忙叫了車将人送去醫院。

這一來二去,酒會自然是耽誤了。蘇念也沒在意,她本來對酒會也不怎麽感興趣,她更擔心小夏。如果夢裏的故事是真的,她是被賣進戲班子,還被其他孩子欺負,那她小時候,一定過得十分辛苦吧。

挂了兩瓶針,顧言夏才醒來,她的臉色不太好,神情倒是沒那麽難過了:“蘇小姐,麻煩你照顧我。”

蘇念滿臉擔憂,她清楚在這個年代,一場小感冒都能害死人,更何況燒得那麽厲害,要是晚一點,誰知道會怎麽樣:“你怎麽樣了?”

顧言夏的唇角泛白,卻還是笑着搖了頭:“我沒事,你也別擔心。”

正說着話,門就被人推開,來的人一身戎裝,是沈崇之。蘇念看了眼顧言夏,往旁邊的桌子走去。

“聽人說你病了,就想着來看看你。”沈崇之一進來,身後就立刻有人送上一束花,還提了果籃,“怎麽會好端端生病了?”

顧言夏有些心不在焉,随口應付道:“我也不知道,不過将軍來看我,自然就好得快。”

說者無心,聽者卻不一定無意,蘇念看到沈崇之的眼光像是燃起了什麽,他輕笑着脫下自己的皮手套,拿起一個蘋果削起來:“我聽人說蘋果對病人好,就買來了,你想吃點什麽我之後吩咐人去買。”

顧言夏坐起身,半開玩笑道:“将軍您對我真好,好到我差點以為您喜歡我了呢。”

蘇念搖了搖頭,這情話說的溜,可是沒一句真心的。她也不知道這樣的小夏是好是壞,在這個時局動蕩的年代,左右逢源無疑是一種活下去的方式,多少人不過都是逢場作戲,可是這位沈将軍,他不一樣。

“那顧小姐接受我的追求嗎?”沈崇之也是逗,他明明看得出來顧言夏的口不對心,還是要接着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實不相瞞,從第一次看到顧小姐唱戲,我就在想,将來一定要娶一位像顧小姐這樣的夫人。”

顧言夏一愣,随即笑起來:“那将軍可要失望了,顧言夏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存在,像我一樣的人将軍怕是找不到了。”

沈崇之沒說話,手中的蘋果已經削好了,他切下一小塊遞過去。

“将軍。”

正吃着蘋果,便有一個軍裝走進來,附在沈崇之耳邊說了些什麽,他臉色微變,卻還是笑着對顧言夏說道:“顧小姐,在下還有軍情要處理,先失陪了,若是日後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只管來找我就行。”

顧言夏笑着回道:“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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