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新愁

新愁

“你母親謝青去世後,你因為固執,一直沒有将戶口從謝家遷出,也沒有改回你父親的姓,确實給我們最初調查你背景時,打了個馬虎眼。

其實,你從知道母親的死不是單純意外時,就動了這個心思吧?”

程靈舟将她從回憶中帶出。

“準确地說,是鄧微找我聊TR和酒店談合作的時候。”

謝淩此刻已心如止水,臉上平靜得沒有任何波瀾。

“蔣椿傻得可憐,她跟我說,她很讨厭公司裏那個被她取代了位置的女生,而好巧不巧,陳總第一次讓我帶着參觀酒店的,就是這個白音,我看出來她不是一個簡單的角色。

果然,蔣椿在那之後告訴我,鄧微她們要給這個女孩下套,可能需要我的幫助,我才知道原來鄧微的算盤打到了這裏……

我答應了,但也同時選擇了我要做的事情。鄧微剛開始是不知道我要殺人的,不過她大概也猜出來,我跟蔣椿的關系實際上不溫不火。

反正最終不管是醜聞還是兇案,一旦發生,我們都無法獨善其身,所以鄧微才會那樣替我打掩護……雖然也就是為了她自己。”

“你是說,鄧微看到白音在浴室的時候,就猜到可能發生了什麽,所以她為你遞上了那個毛巾,掩蓋你臨時将餐刀塞進白音手裏的行徑?”

“可以這麽說吧,但紙包不住火,你們查到我,也只是時間問題。所以她在案發之後來找我,訂機票讓我回首都,避避風頭。大概也是可憐我的遭遇……”

“所以鄧微沒有絲毫授意你去做這件事嗎?”

謝淩忽得怔了兩秒,苦笑着開口:“……授意?如果一定有誰授意,那我寧願說是我過世的母親。”

窗外的夜已然黑透,像一團化不開的濃墨。

無需再問,程靈舟示意肖越将謝淩帶走,三人一同走入了這場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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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的警局,幾乎是從早忙到晚。

為落網的案犯錄筆錄,幫白音辦理解除拘留手續,一下子這些人就忙到了下午。

當白音被告知已經可以回家的時候,她的臉上露出了意料之內的竊喜。

昨天晚些時候,廖曼就匆匆忙忙地給自己帶了一段話——“陳總說不出意外,明天他就能接你回去。”

“他……來接我?”

隔着玻璃,廖曼顯然有點被白音劃重點的能力所折服,她怎麽不問“怎麽這麽快就可以回去?”,反而把重點落在“他來接我”上呢?

“是,陳總有話對你講,會親自來接你。”

再之後,她聽說真兇已被查出,這個真兇,是她起初完全不會料到,卻在昨天陳翊提醒她回憶細節的時候,偶然意識到的漏網之魚——謝淩。

果然,人不可貌相。

而從程靈舟口中,她又得知了謝淩的悲慘遭遇,卻也忍不住為她唏噓一二。

只是,犯罪就是犯罪。

盡管她蔣椿死有餘辜,盡管她謝淩大快人心,卻也無法逆轉已經發生的所有人的命運。

回廊中擦肩而過的瞬間,白音望着謝淩的臉平靜如斯,眼神淡淡。

她真的不後悔嗎?

白音最初不願意相信她是兇手,因為她私心以為,一個與自己姐姐這麽相似的人,無法去想象她犯罪時的癫狂。

“謝淩姐。”

白音第一次用‘姐’這樣的稱呼叫住了她。

謝淩沒有回頭,毫無感念地停了下來,如一縷游魂。

“那支口紅很适合你,把它弄丢,你一定很難過吧?”

謝淩的手忽然抖動了一下,原來是她……

“那天你把我弄暈,我其實聞到了一股味道……是你粉餅的味道,當時只是覺得有些熟悉。

直到我昨天回憶起來那天發生的所有事,我想到了那個味道,想到了案發後匆匆一瞥的蔣椿的包包……和你一樣的口紅。我想應該不會是巧合吧?可沒想到,真的不太巧。”

這麽一想,謝淩那天又豈止百密一疏?分明是漏洞百出。

“謝淩姐,盡管我并不喜歡蔣椿,但你明明這麽優秀,為了這樣的人背負罪名,真的值得嗎?”

謝淩自嘲着笑出了聲。

“……優秀?我的人生早就脫軌了,有什麽值不值得?如果蔣椿能有你一半伶俐,或許我還不至于跟她撕破臉。”

“即使你殺了她,你的母親也回不來了,你的人生也回不來了。”

她說自己的人生在十四歲之後就脫軌了,可殊不知,當她把匕首刺進蔣椿胸膛那一刻,才是她命運真正脫軌的交叉點。

突如其來的淚水,在謝淩的眼眶中決堤。

“你根本就不懂……你不懂……”

白音望着她狼狽不堪的背影,內心深處也翻湧着……

我不懂,我不懂失去親人的痛苦?還是不懂無奈背井離鄉,又不受人待見的委屈?

這些苦與痛已經填滿了自己二十餘年的人生,而你選擇了深淵,而我,卻只想竭盡全力地爬出深淵。

謝淩被警員推搡着進了拘留自己的那間屋子,而白音則回過頭,走向幾日不見的光明,一覽無遺地灑向了她的臉龐。

而這道光明先給了她一個久違懷抱——程靈溪。

“太好啦阿音!太好啦阿音!總算是有驚無險!我這幾天快要把曼姐煩死了,每天都在問她關于你的案子進展到了哪一步,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她老板呢!”

“行了啊你們兩個這次,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夏明徹不滿地怼了程靈溪一句,“死神附體啊?去哪哪死人?”

“呸呸呸!你快閉嘴!”程靈溪示意他少說兩句不吉利的,“不過功夫不負有心人,看到你平安出來我就放心了阿音~要不要去吃火鍋?慶祝你出獄……不對,慶祝你有驚無險、沉冤得雪!”

這邊兩人已經叽叽喳喳得開始調動氛圍,白音差點就要被煽動了,但卻忽然想到那句“陳總說有話要對你講,所以會親自來接你”,一下把她的注意力拉到了別處——

警局門口,停着輛嶄新卻低調的賓利,她一眼就認出來這是陳翊的車。

而車裏的人大概是看到了自己為此停留的目光,适時從車裏下來,利落的眉眼仿佛是瞬間抓住了她的視線,運籌帷幄地撐着車門。

“火鍋去嗎阿音?”

夏明徹忽然打斷她的視線追問道。

白音回過眼,自然而然地拒絕了,

“改天再約吧,我有點累了,想先回家休息。”

而聰明如程靈溪,她掃到了不遠處陳翊的座駕,看到夏明徹一臉不解風情的模樣,立刻跟了句:

“哦,這幾天陳總為了你的事确實沒少操心,你休息之餘,別忘了慰問一下他哈。”

夏明徹這才察覺陳翊的存在,臉色也因着白音走向他的身影,而變得及其不自在。

可程靈溪在一旁“沒心沒肺”地招手,讓他幾番欲言又止的掙紮後,還是選擇苦笑着目送他們離開。

***

望着白音朝自己這邊走來,陳翊的內心如釋重負。

剛停下車就看到那倆人在門口張羅的架勢,還以為自己絕對要被抛下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算了,他也不用下車了,行個注目禮,看他們歡天喜地吃火鍋,不虛此行。

可白音的視線偏偏又游弋着找到了這邊,那一刻,他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不覺間收緊,一如女孩的目光收緊在自己身上一樣。

鬼使神差地,他覺得自己應該出去站着,宣誓主權……不是,表明立場。

反正,他就這麽做了。

他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小心翼翼地看着白音坐進去,自己也自然而然地委身坐進駕駛座,一如往常。

可車內的氛圍,他該如何把控,其實還沒太打好腹稿。

他習慣性系上安全扣,合上車窗,剛要啓動手剎系統,卻發現白音的安全帶還沒扯完……

這是白音第一次坐陳翊的車,這副駕不常坐人吧?這座椅像是從來沒人調整過……連扯個安全帶都要多伸點手。

動作間,她略急切地撥了撥鬓角的頭發,視線被亂在眼前的發絲割裂,可嗅覺,已然被另一人忽然貼近的氣息,再度收緊……

“我來幫你。”

陳翊的臉不算近在咫尺,可這話一出,卻有了些呼吸相聞的意味……

像是一塊冰,突然燙進了她的皮膚裏。

冷着鑽進來,溫着溶進去。

咔噠——

随着她身旁安全扣被鎖死,她的思緒戛然而止。

他幫她調整了一下座椅,平靜地問:

“這樣坐着舒服嗎?”

“……嗯。”

他啓動了車子。

“冷嗎?”

“……什麽?”

“空調的溫度。”

“有點。”

“有點冷?”

“……也還好。”

白音的思緒顯然還在游離狀态,盡管她也不明白怎麽會這樣,可能這兩天呆在警局裏弄得她有點遲鈍?

陳翊還是略微調高了些溫度,她的眼神卻被那骨節分明的手吸引了去。

而接着,視線也不自覺地跟着它,溜去了別處…

他落在方向盤上的手,挽起的袖口裏透出清晰的腕骨,微微敞開的領口上,若隐若現的喉結……

她忽然回到多年前的那個午後,程靈溪在耳邊打趣着說:“陳翊是氣質筆挺的帥啊!”

當時的白音不以為意,可此時的白音,卻很想回答當時的程靈溪:“你說得還挺對。”

她回神,決定說點什麽打破沉默——

“聽說……”

“我……”

又和他的話撞了。

陳翊依舊像之前示意她先說。

“聽說,你最近為了這案子沒少費心,謝謝。”

陳翊稍作愣神,還是跟緊了她的思路。

“這案子事關到整個慕白的聲譽,還牽扯到你,怎麽費心都不為過。”

車內的空氣随着空調風的一呼一吸,将陳翊身上那股淡雅的木質香調,暈染得恰到好處,令白音感到莫名惬意舒适,這幾天的疲倦與擔憂,在此刻忽得飄然淡卻。

“我昨天已經去見了鄧微,等你返工,大概也不會見到她了。”陳翊一字一句地托出正事。

“所以,她承認了多少?”

“之前與夏鴻串通,把你從首都調過來,但她也說,他們的這場交易,到這基本結束了。

說這次搞到乙、醚,計劃誣陷你,又幫謝淩遮掩,說是受了宋氏的指示,夥同蔣椿想要抹黑慕白。”

“所以宋氏确實有問題,這麽一想,之前摩天輪案,導致爆炸的原材料,鐵定是跟‘臨川鋼鐵’脫不了幹系了?”

陳翊點頭。

“可是,他們怎麽想不開要對慕白集團不利?這對一個小小鋼鐵企業來講,無異于蚍蜉撼樹。

且不說背後的鑫榮如今還仰仗慕白,即使長遠看,這對他公司也沒有既得好處?況且他不是,還想撮合你和他女兒?”

陳翊的目光再度随着窗外橘色的夕陽,墜入未知的情緒裏。

“我起初,也有你所說的這些顧慮,不過回溯這些事,我想只有一個答案可以解釋得通。”

“什麽?”

“‘臨川鋼鐵’只是一個障眼法,另有其人假借他們的外衣,在給自己的行徑打掩護。這樣的話,那麽背後的人,應該就是那兩個,操持着慕白的二股東夏鴻、仰仗慕白重振旗鼓的俞南風……

夏鴻的目的自然明顯,這麽些年,他本就處心積慮地想把整個集團死死攥在他手裏,這次的事,打壓了我們這些‘繼承人’,也煽動輿論風向,我們這樣的人到底配不配分一杯羹,還有待考察。如果他利用這次輿論自導自演,可能性很大。

而俞南風呢,靠着慕白混得風生水起,理應感恩戴德,但她這些年沒少積攢人脈和資源,目前勢頭最盛的,不就是那臨川鋼鐵嗎?想要養大自己的池子,擺脫慕白的制約,搞出來這些事,倒也不失為一個合格的下馬威。

再不濟,他們兩人聯手打個假動作對付我們,也不是沒可能,畢竟他們的目标本就輕易達成一致。”

白音對陳翊的分析十分茍同,她認可之餘,還是慎重補了句:

“所以你覺得,只有他們兩人,有借‘宋氏’打假動作的嫌疑嗎?”

她瞥見了陳翊的躊躇,用不痛不癢的口吻替他說出來——

“還有一個人,就是你母親,豐海銀行的前掌控人,陳菁雲。”

陳翊不動聲色地吞咽下一口氣息,眼前的夕陽不知什麽時候已然像打翻了的顏料。

“你其實是懷疑的吧?礙于她是你母親,所以你才選擇了忽略。”

白音清了清嗓子,将自己的想法一并托出:

“她曾經掌管豐海銀行這麽多年,背後的那些人脈,不說肆無忌憚,蠢蠢欲動總還是有的,畢竟……之前我爸在世的時候,誰不得多看他的臉色?她又是董事長的妻子。

可如今的局面變了,慕白早已不是白家的慕白,而給它背後撐腰的人,由一個人,變成了幾群人,誰都想來分一杯羹,誰都想要搶占先機。

那麽這個人,怎麽就不可能是陳菁雲呢?更早的事暫且不談,至少這些年,她看上去退居幕後,可接她任的行長褚義峰,真的也對慕白‘馬首是瞻’嗎?”

“我懂你的顧慮,”陳翊輕聲打斷,“可我是她兒子,又已經坐上了總裁的位置,她算計我沒有任何意義。你別忘了摩天輪那次,一旦讓他們得逞了,一石二鳥,我們兩個都會沒命,我媽就算為了算計,也不至于要我的命吧?”

确實,虎毒不食子。

“……也許,這些人最終的目的,都并不是為了算計你我,而是讓慕白不被任何一方真正壟斷掌控。”

白音的聲音擲地有聲地落在餘晖的最後一道光線裏。

“關于對你母親的猜測,現在看來是有點牽強……可我就是覺得,她确實想要掩飾些什麽。”

陳翊知道,白音始終對陳菁雲有所芥蒂。

不僅僅是往事的餘孽,而這兩次的事導致了如今的局面,不得不讓她草木皆兵。

自己這些年來看母親陳菁雲,也不是一無所知。

于私,她是他的母親,理應事事以他的利益為重,可于公,她卻更像是“操盤手”,甚至有時,說陳翊是她的“提線木偶”也不為過……

思及此,仿佛也不言而喻了。

可當真如此嗎?

她想要隐瞞的是什麽?

眼看着正好綠燈了,他駛向并不寬闊的舊街道,窗外攤鋪的煙火氣撲面而來,賣着烤紅薯的小攤、騎着花車的小販……可一幕幕生活街景,卻被身旁的玻璃車窗生生隔絕。

像是完全沒有交集的,兩個世界。

他與這裏,仿佛格格不入。

“餓了嗎?要不要去吃點東西?”

陳翊忽然開口詢問,可白音的心思顯然還沒有緩過來,她根本沒注意聽問題,直接回了句——

“我家就在前面不遠了。”

聽這話,是被拒絕了?

陳翊也沒追問,老實地将車子停在路邊,

“是這棟嗎?”

白音這才意識到,她根本沒告訴過陳翊具體地址,上次雨夜重逢,兩人都落敗不堪,沒想到他還能精準定位到這裏……

“是。”

這個男人的推斷能力……還是有點可怕的。

陳翊将車門替她打開,白音致謝,其他的也沒多說,她轉身要過小馬路。

是時,一輛自行車橫沖直撞了過來,陳翊及時拽了下她的手臂,才讓車子順利通行——

“當心!”

白音被這恰到好處的時機和力度,穩妥地、短暫地貼近了一下他的胸口。

稍縱即逝的溫熱,令她措手不及了一瞬。

而望着她眼中那轉瞬即逝的恍然,陳翊只能佯裝淡定地別過眼眸,好整以暇着交代她最後一件事:

“現在李君昂是你的直屬上司了,我替你多請了兩天假,你好好修整,改天見。”

白音唇角稍稍揚笑,回身離開了。

而留在車邊的陳翊,只能淺淺扼腕——

如果李君昂這會兒在,一定又該罵他沒發揮好了:

“氣氛都到這了,你腦子是喝斷片了還是CPU燒壞了?連頓飯都請不出口?”

唉,說起來剛那會兒心跳挺快,比上次在泳池邊擁到她那次還快。

怎麽回事?可能上次喝了點酒,酒壯慫人膽,今天沒酒也沒膽,只有慫人一個。

此刻的他,只能默默地目送白音的背影隐去進了樓道裏,不一會兒,二樓住戶的燈也打開了……

那應該就是她的房間吧?

“你進屋了嗎?”

他發了個消息過去。

而對方幾乎秒回——“嗯”

看來他的任務完成了,可以離開了。

就在他如釋重負,剛坐到車內,還沒按下手剎,一個微信電話進來了……

正是白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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