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水遁煙逃

水遁煙逃

白音不敢讓心中的悵然若失停留太久,陳翊那般決絕的安排,她怎麽能讓他精心鋪排的計劃落空。

既然将她隔在門外,說明案發現場一定早就被處理過了,而從案發到現在,沒有人離開過酒莊,那麽能夠證明陳菁雲沒殺人的證據,必定還留在酒莊。

白音凝神思索,強迫着回憶當時那的情景……

俞凡是怎麽死的?

他和輪椅一起倒地。

一個将死之人,怎麽會有如此大的力氣?推輪椅的人一定是身邊最近的人,宋知袅窩在牆角沒有近身,那只能是陳菁雲推了俞凡的輪椅。

陳菁雲當時的表情也是啞然失色,像是沒反應過來似的,但她手裏卻拿着一把刀,看上去真的像是要去殺宋知袅滅口一樣。

陳菁雲機關算盡,怎麽可能會讓自己的雙手染上鮮血?就算她恨極了宋家算計她,恨極了俞凡作為要挾她的人質,她也不會失策沖動到自己動手。

一定是宋知袅的刻意誘引。

俞凡在那個密不透風的隔間裏呆了至少三天了吧?再加上他自己本就重病纏身,在被利用之前就已經是半死狀态了,只需要稍用伎倆,他可以被任何外因擊垮。

想到那會兒陳翊提醒的——“宋知袅咬定是我媽下毒害死了俞凡。”

在空寂的地下室,白音發出了一聲似有若無地嗤笑。

“陳翊,你已經想通了,只是讓我來做這個搬運工的吧?”

她再次折返回那間酒室,隔間之外,A列的那瓶羅曼尼康帝,竟然已經空空如也了。

她從其他酒櫃的角落裏,找了一塊用以包裹紅酒的棉麻布,直接将這瓶康帝裹進懷裏——上面還沾有赭紅色的甲油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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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瓶酒裏或許還可以檢測出來下毒的藥物,如果上面有所有人的指紋,那麽就不能證明陳菁雲是唯一下手的人。

宋知袅,雖然很同情你的遭遇,但你能做的,也僅此而已了。

高腳杯毀了,酒液倒掉了,酒瓶卻沒有。

這是唯一的、也是最後的希望。

她包上酒瓶,在折返地下酒窖之時,深深回眸,顧了眼那仍舊無動于衷的暗格。

那股灌穿了心髒的強風,似乎還在掠奪着她的心跳。

陳翊,你可千萬別做傻事。

她快速地奔走向地上一層,卻在瞥見羅勳背影的那一瞬間,自己的嘴忽然被捂上——

她吓得差點把酒瓶摔掉,但來人很快将她身子轉過來,朝她比“噓”的手勢。

“……羅景宇?”

他皺着眉頭,滿臉倒黴樣地點頭。

“別被我爸發現,他固執得很,不會聽你說話的。”

對啊,陳翊說羅景宇會幫她,而不是羅家人會幫她。

不然宋知袅怎麽還敢在樓下叫嚣。

“陳翊說你會幫我,你打算怎麽幫?”

她将他拖着縮進了樓梯間的黑暗死角裏。

“……我想到的是,我幫你引開我爸,你偷偷溜走,我知道一條路,走去莊園得三十分鐘,就是……不太好走。”

白音半天不應聲,抱着酒瓶,忐忑地打開手機——信號依舊不穩,看來羅勳掐斷得不止是供電箱。

不對,剛剛路過的地下室、酒窖甚至暗格裏,都還有電,說明現在電閘已經恢複了。只是信號還沒有而已。

白音立刻詢問:“你有wifi嗎?”

羅景宇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從身後抽出一只迷你平板,解鎖了之後,滿格的無線局域網赫然在線。

果然,讓我們失聯,自己總不能也失聯吧?不然豈不是自斷後路。

白音立刻讓羅景宇添加好友,把程靈溪的號碼報了一遍,幸好,她微信號是手機號。

看了驗證消息的程靈溪,幾乎是立刻同意了申請。

白音趕快撥了語音電話過去,為了掩人耳目,刻意将音量降至最低。

對方此時的心情應該不亞于自己——

“你是阿音嗎?!你怎麽換了號碼?!”

“先不說這個,莊園那邊怎麽樣了?警察還要多久到?”

“雨一停警察就出發了,路也剛修好,他們到莊園還要一個多小時。哦對了,俞南風認罪了,是她失手殺了宋臨川。”

“一個多小時……”

不行,不能這樣耗下去了,現在雨雖然停了,但警察已拖了太久,現在酒莊沒有信號,空等救援簡直是浪費時間。

何況她現在拿着證據,再耗下去,只會被發現。

如果有救援部隊,可以空降就好了。

“阿音,你那裏怎麽樣了?!”

“靈溪…我要盡快回去,但可能,需要你們幫我。”

“你盡管說,現在明徹可以開車……哦不他受傷了,我可以親自開車去!”

“不行,現在不能有任何人來酒莊……我記得你說,你來的時候帶了很多‘物資’對嗎?”

對方似乎是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那是來的時候,被夏明徹诟病的“一堆行李”。

“對!”

白音終于發出了一聲久違的、如釋重負的喟嘆——天無絕人之路。

這個計劃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交代完程靈溪這件事後,她立刻挂斷了電話,羅景宇看着她勢在必得的樣子,問道:“我要做什麽嗎?”

白音将懷裏的酒瓶放置在酒窖最高處,突然問他:

“你剛剛說的那條路,騎馬能走嗎?”

羅景宇似乎是沒想到白音居然會想到這個,但又立刻茅塞頓開,

“當然能!小宋總就是騎過來的,騎馬說不定……十幾分鐘就到了。”

“那匹馬還在嗎?”

“在後院的布草間那,我爸給鎖着呢。”

白音長舒一口氣,鄭重其事地交代他——

“事不宜遲,你要想辦法把那匹馬牽出來,還要給我準備一個結實的袋子,我要裝酒瓶,我還需要打火機或者火柴。”

他掏了個兜,把随身攜帶的打火機交了出來,白音接下後吩咐——

“其他兩件事,必須在二十分鐘之內做完,我會想辦法去布草間門口,在那裏彙合。”

羅景宇仿佛是沒有料到自己居然要但此重任,先是有些發怵,但還是點頭接下來。

“……好。”

“快去做吧!”

白音立刻起身,沖向了酒窖的最深處。

不好意思了宋知袅,我要讓這酒莊處在‘水深火熱’之中了。

她将數以千百計的木桶一一打開閥門,葡萄酒釀的味道,混雜着被暴雨浸刷過的潮氣,反滲出黴木的味道。

宋家人經營的酒莊還真夠粗心,雨水反滲的味道已經飄到酒窖了,從那會兒跟陳翊從地下室出來時,她就已經在懷疑了。

這個酒莊釀酒的過程全都是在偷工減料,不僅品質及其一般,甚至這些所謂的木桶裏的葡萄酒,發酵過程都在縮短,不然品質怎會如此一般?所謂的名流們,都不過是在演一出獨角戲而已。

所謂拿得出手的名酒,全都為商采貯藏,并不會陳列出來,擱置在酒室暗格,比起現在白音開閘放劣酒,他們往好酒裏投毒殺人,才是暴殄天物。

她将酒窖通往地下室的門打開,也正是陳翊救她上來的那條路。

水流自上而下,而下方的地下室下水系統本就失靈了,再有上方的酒水流下,分明是雪上加霜。

白音望着那一桶桶噴湧而出的紫紅色劣質葡萄酒,唇角卻漾起了一絲詭笑——

地下室、酒窖全部都失閘漏了水,很快就要“水漫金山”了,不信宋知袅還能坐得住?

趁着水流還沒有淹沒到腳底,她趕緊往回撤,踮起腳,将康帝的酒瓶再次拿下來,緊緊護在胸前,朝外探了個腦袋——羅勳不在門口,看來羅景宇真的引開他了。

她小心翼翼地到達了一層,全程弓着身子、貓着腰到了連接後院的門前,剛要探身出去,就看到門外不遠處,羅勳的身影正徐徐走來!

她瞬間一個激靈,這裏有哪裏可以躲?!

窗簾後太明顯了,暴露無遺。

酒櫃裏全是透明小隔間,壓根不能藏人。

來不及了!!!

幾乎在羅勳打開後門的一剎那,她抱着酒瓶,滑進了鋪滿了桌布的餐桌下。

這并不是一個隐蔽的好地方——因為桌布并不及地,稍有竄動必然暴露無疑。

白音在那一刻的身體是蜷縮着,骨骼連接處也是僵直的。

她很緊張,從未有過這麽驚險的心态,恨不得自己此刻的呼吸系統報修,不會運轉,這樣自己的呼吸聲就不會暴露出去了。

聽到羅勳在給後門上鎖的聲音,心裏微微發顫——這條路如果鎖了,那她就要耽誤更多時間從前門繞了!

正此刻,羅勳仿佛是發現了什麽不對,透過桌布掩藏不了的下擺,她眼睜睜地看着他的腳步逐漸逼近……

她這才意識到是哪裏暴露了——是她外套的衣擺。

早知道她就應該把外套扔在酒室裏,太礙事了!

就在她已經萬念俱灰,準備好羅勳下一秒掀開桌布,把她揪出來時……劈裏啪啦的倒塌聲立刻終止了他的疑慮——應該是地下酒窖的什麽東西被水流掀翻了吧?

說時遲那時快,羅勳立刻起身,罵了句難聽話,腳步聲漸離。

白音松了一口氣,手心也攢出了濕漉漉的汗。

她等了半分鐘确定室外沒有人,才迅速鑽出來,趕緊去查看後門的情況。

意外之喜,後門只鎖了一半!

她欣慰地笑了——因禍得福,應該是羅勳注意到了她的動靜,所以放下了鎖頭,來抓她,但又因她更早在酒窖的行為,而放了她。

她迫不及待地拉開了後門,沖進了戶外院子,朝着那個布草間出發!

此刻正是淩晨,由于之前的雨水,無月無星,空氣潮濕微涼。

好在雨停了,一切都要結束了。

白音奮力跑向那個昏暗的布草間,看到羅景宇正拉着缰繩,用平板的手電筒光,朝她忽閃忽閃着,她立刻與他彙合。

沒想到羅景宇這個問題少年,此刻竟孺子可教了,真不知道陳翊給他灌了什麽迷魂湯,現場升級教學嗎?

“這個是我能找到最結實的袋子了……”

竟然是他的……書包。

“…謝謝。”

白音有些動容,順手将酒瓶放了進去,好好包裹完整。

她抽出打火機問他:“你是不是背着你爸抽煙?”

羅景宇趕緊讓她打住:“求你了白小姐!我不敢了。”

但是白音卻争分奪秒地往布草間裏看了看,裏面沒什麽重要的東西,倒是給她搜羅到了馬具,看來宋知袅之前也沒少騎馬過來,所以她昨天冒雨也能前來,這裏應該就是她暫時放馬的地方。

她呼啦一聲将幹草搬到了室外,快速堆在一起,然後按下打火機——

黑夜裏微弱的火苗,竟讓她的手指感到絲絲溫暖。

望着在火光裏跳動的幹草堆,她竟想到了母親最愛的莫奈的畫,但只有一瞬,不遑多思。

她果斷地點燃了幹草,灼燒着稻杆哔剝作響,眼看着幼小的火苗蔓延成了濃煙。

“你…你瘋了!”

“噓!”白音示意他稍安勿躁,“火災水患,很快就會有人來酒莊救你們了。”

羅景宇這才恍然大悟——“你說消防!?”

白音在火光跳躍中會心一笑。

“已死的人可能不緊急,将死的人最緊急。”

羅景宇啞然失色,吞吐了半天,說了一句:

“你跟陳總還真挺心有靈犀的。”

“什麽?”

“其實那會兒他交代我最重要的一句話就是,‘聽她差遣就夠了,她一定可以想到更好的辦法。’”

火舌翻湧裏,白音的心仿若跟着這句話一同跳動着。

“對了,你要立刻去幫你爸爸和陳翊,把所有人都轉移到安全的地方,消防上來也需要時間!”

“那我……不就成了放火燒山!?”他驚恐地指着那團火苗。

“室外地面潮濕,這火燒不起來,能引人注意就夠了,打火機我拿走,這樣你就沒有嫌疑了。”

來不及耽擱更久了,她立刻背上酒瓶,跨坐上馬,朝着羅景宇指的小路沖去。

好久沒騎馬了,雖有些生疏,但至少此刻,她無比慶幸自己當年沒有放棄馬術課。

當年去上馬術的時候,陳翊好像偶爾也會跟着一起去。

其實她最初并不是很相信羅景宇,覺得他的倒戈有點突然。

但她依舊沒有多問,陳翊既然告訴自己羅景宇可以幫她,那她就無條件相信陳翊。

我完成使命了,陳翊。你呢?

她帶上頭盔,拉緊缰繩,小心翼翼地揚馬而去,起初的路還有些黑,她把手機手電筒打開卡在外套前衣兜裏,作為照亮。

出發不久,漆黑的夜色裏忽然炸開了一聲巨響,此刻正值午夜,天空裏開出了五顏六色的煙花,給這詭異而漫長的一夜,留下了光怪陸離的一筆。

在馬背上的白音不由得仰頭張望,風簌簌地拉扯着她烏黑的長發。

還好,雨終于停了。

***

莊園外,夏明徹望着适才被自己親手點燃的,三筒正在匆匆燃放的煙花,還是久久未能相信。

他難以置信地撇撇嘴,問身後的程靈溪——

“所以……你從豐海大包小包背過來的,是煙花?!”

程靈溪對他的訝異感到無語:

“不然呢?怎麽還在問啊?”

“你難道不知道,在山上燃放煙花爆竹是不被允許的嘛?!”

程靈溪怡然自得:“所以才要帶過來啊,萬一有什麽突發狀況,這可是救命用的!畢竟,引起外界注意最快的方法不是做好事,而是‘知法犯法’!”

不愧是律師,鑽起來法律的“空子”,還真是有一套獨特的邏輯。

他站起身來,像是悲極生樂一般,望着程靈溪,但那嫌棄的語氣後,眼神裏分明寫着:你他娘的還真是個天才。

“早知道今天早上就放了。”

“白天那麽大雨,怎麽放啊?而且大白天放煙花誰能看到?你長沒長腦子?”

程靈溪不滿地揪了一下夏明徹的臉,還沒等她細想這樣做是不是不太合适……

夏明徹竟一把将她摟緊,吓得她身軀一顫!

“靈溪,還好有你。”

他的聲音在漫天吵擾的煙花裏,顯得尤其寧靜曠遠。

程靈溪有點沒預想到事态的發展,回抱他的同時,不确定地問道:“那…你想不想時常都有我啊?”

但她的心跳,卻和天上的煙花同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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