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質疑娘,理解娘,成為娘?
質疑娘,理解娘,成為娘?
我感受到,身體裏的精神氣在慢慢消失,我指的是自從到這個穿書的世界以來的身體。是因為經歷了別人的人生嗎?若不談人的精神世界,枯燥往往來源于事情的無趣或艱難。摩擦過臉上的淚痕,或是為暇娅流的淚,或者是為勝華,因為我總是看不得女孩兒們受苦。
姐姐說,那是我愛她們。我疑惑過,并非深交,哪能個個都愛?可我認同她的舉例:對于一個有群體性特征的生命A,若有人說愛A,但對其他A的痛苦視若無睹,這不是愛,這是僞善。
我不知道這些網文中女人的生命經歷是否消磨了我對女人的愛,或者是因為這片沙漠,或者我開始想回家,也或許我在害怕。即便穿了幾個本子,十幾歲的我還是十幾歲,她們的記憶終究不能算在我的成熟上,我依然會害怕。
有了暇娅的經驗,我已經學會了收斂。但第二次任務失敗,也是個挺悲傷的故事。不是愛情失落的悲傷——且不說愛情本身就是遮羞布、披着羊皮的狼——更準确地說,是命運,是角色之殇。
這個時代的女人,一直在扮演被男人篡改的角色。我實在受不了。
如果說,前幾個現代本子是男人的遲來的深情比草賤,那麽,那次讓我失敗的古代言情本子就是吸血的男人的一生。
真不是我有偏見:男主,大概是個将軍,有勇有謀有手段,甚至也能處理個人與家族(宗族)的關系,可他還偏偏有個遠離女人的人設。說白了,情商低、不懂愛與被愛,還受女人追捧?我看不懂——後來跟姐姐談到這本,竟被告知這是個深受讀者喜歡的男性人設——我深受震撼。怎麽,他厭惡女人才讓女人覺得征服他會更有成就感嗎?且不說這個“征服”是哪般,單是這個想法就夠愚蠢了。這種男人,對年輕女性的認識只有“性”一個字,對女人的認識只有在上的“老”娘和在下的“新”娘。就這,還受追捧!
我深受震撼,這是我回到雪岸上得到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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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老娘和新娘還能這樣用?
是的。在現代西方的“媽媽”來之前,我們本土的母親就是娘。“老”和“新”,都是以男人為中心,分別對應母親和妻子的角色。
那這麽說,勝華豈不是集老娘和新娘于一體的男之母?
應該是男之娘,母親是有創生權力的,娘麽……
姐姐搖啥頭呀?娘沒有創生權力嗎?
這不一樣。
對了,什麽是創生權力啊?
離開這裏以後,當你長大,你會懂的。
又是長大!我現在也不小了呀。
有些人只長年紀不長腦子……
暫停!不能罵我!
沒有,沒有說你……好,我撤回。我是說,要長大,你得認真生活。多看書、多經歷。那句話就很好,“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好啦,你還是個小朋友,還考慮不到孕育這件事。下己,你只要記住,如果你将來有這個打算,自問:除了這個目的之外是否還有其他的目的?
除了孕育這個目的之外,還有什麽目的?
對。
我不是在重複這個題面,我是在問你。
那多了。只有你想不到。
如果有呢?如果目的不單純呢?
那就不算自由。
不太懂哎。
別撇嘴啦。當你長大,你會懂的。
好吧。剛才你說勝華是男之娘,我大概理解。她受苦受難地去教男主、感化男主,有這精力幹啥不好?
一個人的力量有限,能做的有限,感化一個人、影響一個人,也是好的。
非得這樣嗎?
也不是非得這樣。在你的世界中,你只要團結你的女性朋友們就夠了。
那樣就夠了嗎?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邏輯共享嗎?
記得。剝削的邏輯是共享的。
好。比如,被侵略的民族從侵略者下解放,需要後者的贊同和支持嗎?無産從資本下解放,需要經過每個資本的同意嗎?需要嗎?可能嗎?就算有,那也是極少數重要的、先進的成分。知道我在說什麽嗎?
懂。
有些渣滓,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記住了!遇事不決先遷移一下共享邏輯。
倒也不是……
哎呀,slogan嘛!不過,為什麽勝華不能只花精力團結她身邊的女性?如果可以的話,那就成了女性群像,也不至于後來被罵得那麽慘吧。
背景不同。在封建時代,勝華的力量太小,阻礙卻太深。無法自立,談何團結。
嗯。就算一開始團結了,後面也會被一一擊破。制造內部矛盾,這個我學過。不過你這不是架空嘛,既然都架空了,為什麽不一架到底?
在空中造個理想國就能解決大地上的問題嗎?
唉,也對。
還是得紮根。
可我還是覺得不劃算。你也說了,男主不可能像現代的眠乃那樣抛棄一切去愛勝華,畢竟時代不同,他若棄了,所有維持他成為“他”的東西都會消失。可最後就影響這一個人,影響得不徹底,還是一個站在封建秩序頂端的男人。所以,花那麽多筆墨寫這樣一個故事,有用嗎?
有用啊,被罵得很慘,給了大家一個團結在一起的機會。
你倒看得開,還能開玩笑。
落後的東西被集火,不正說明了在進步嘛。
姐姐,不用所有的傷結都要解開。我知道你很傷心。其實……在你告訴我這是你寫的小說之前,我就大概猜到了。
怎麽看出來的?
你好像也不是很驚訝。
還有什麽比我們現在坐在這裏更令人驚訝的事情嗎?
也是。我來到這裏,你在這裏,本身就夠奇異了。我之所以猜到我進的本子是你曾經筆下的世界,有一些很明顯的跡象。比如,你知道我穿進去之後發生的事情,就算這裏是像有監控的後臺一樣的地方,那你知道得也太清楚了。每次我在這裏醒來,你都在。你一直在這個岸邊。還記得我剛來的時候,我問你在幹什麽,你說你在釣魚。這裏明明沒有魚,不過就算有我也不知道,我只能看到這束光下的你和我、雪、岸邊的水。其實每次我走向黑暗,我都懷疑黑暗裏是懸崖,提心吊膽的,可每次都沒有意識地就穿進去了。
那有哪些是不太明顯的?
我還沒說完呢。
繼續。
你的立場也很明顯。你很清楚這些情節為什麽要這樣設置、人物為什麽這樣刻畫,以及為什麽這些是站得住腳的,以及,哪些是有遺憾的。不太明顯的,是你對我的恻隐之心。
恻隐之心?
就之前,有一次我走之前,你對我說: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畢竟我穿進去就要走向後面那片黑暗嘛,所以當時以為你是指物理意義上的“走進良夜”,沒有立即理解。後來我經歷了那麽多她們的時間,我也仔細想了想,我感覺那句話不僅是你對我的建議,更有你的遺憾。
那你覺得我是在說什麽?
保持警惕,不要理所當然地接受。對于我,可能就是我來到這裏的原因,沉迷媒介呗,所以我應該好好地審視那些東西,反正不應該沉迷。對于你……
嗯?怎麽這樣看我?覺得我有點可憐嗎?
生命彌留之際,回到了自己年輕時的樣子,而這個空間恰恰是你在年輕時寫的、在數年後被抨擊的小說世界。你看着她們在經歷,那些文字帶着你年輕時的思考和某些傳統的痕跡,也就是後來被攻擊的部分……所以,即使已經在創作時走遠了一些,但那些進步的東西依然是被腐朽的男權敘事所支撐的。
是,沒錯。
如果沒有人指出來就罷了,可當時讀者有多麽多,後來的指責也就多麽重。這樣的負擔,對于一個追求真、善的人來說怎麽不是極大的煎熬呢?姐姐,我知道,我理解你想說的話。不知道我這樣說,能不能讓你好受一些。但我想讓你知道,你看,像我這樣一個不懂社會學的高中生,正是因為你的文字世界,而有了實實在在的成長。
可你也是在我的勸說下才理解了那些女性。而且,我這具身體之下,是久經的靈魂,而那些故事,完成之時就幾乎留在那裏了。
一開始确實是聽進去了你說的話,但後來你都在跟我講創作理念啊,這明明是絕佳的解密機會,窺探作者筆下的原生角色面貌,多好!
不,當我寫完之後,那些東西就成為了每個讀者的東西,她們閱讀的同時也在創造自己的世界。一旦公之于衆,它們便不再屬于我。當然,我說的是“意義”,版權還是我的。我也願意保持距離。
好吧。
你剛剛說,勝華待在涉吞身邊不劃算。
咱是探讨封建女性的更優選擇。不過,我有點好奇勝華的來源。是現實中大多一直在忍受的妻子嗎?不對,應該是娘。這麽一想,這個本子和前面遲來的深情比草賤差不多,都是虐女嘛。
現實遠比虛構殘酷。至于來源,跟你講個小故事。
說說說,喜歡故事!
我的一個前輩,文品好、人品也好,學術做得很厲害。在我們那時候,網文是比嚴肅文學低賤的。
打斷一下,現在也有點。
我知道,不過情況不一樣。現在已經有很多女作家模糊了兩者的界線,為弱者發聲、承擔社會責任,書寫過去、現在和未來,這叫“站着把錢掙了”。而且你說的“有點”,大多都是男文人的跳腳。文人,呵,他們的“文”是男權的無心屍體,占着文學的名字包裝男人的編造;他們受不了文學的爹味被去除,看不得文學被賦予活潑的生命,創新的驚訝在他們那裏是冒犯、颠覆,口中被激怒的聲調帶着從深喉裏散發出的腐朽,甚至批判不了這新鮮的由女人創造的語言,只能無工具可用地扣個低賤的帽子。我那時候,女人是失語的,現在,他們在叫、在罵,可舊的語言到底是失效了。
接着說,接着說。那個前輩怎麽了?
她明明可以寫嚴肅文學,畢竟體面,可以去拿名、拿利,但她是一個高産的網文作者。還不像現在那些女作家寫的,她寫得更通俗,在我那個網文名聲不好的時代。
然後呢?
然後有一次我就問她。我說,您是大前輩,為什麽不去搞嚴肅文學呢?
她怎麽回?
首先她沒認下大前輩,老師很謙遜;她反問我:為什麽大前輩就得搞嚴肅文學呢?
對啊,為什麽啊?
因為能者多勞嘛,我當時是這樣想的,有能力就去做那些普通人做不了的事情。老師聽完就擺擺手,她說,我就是為了讓我閨女吃點健康的垃圾,能發出來就給大家都看看,這就夠了。
哇,這老師好酷,就為了她女兒寫的呀!
也不完全是這樣,老師寫的時候肯定也考慮了公之于衆。不過,我當時也很震驚,我想着,這麽厲害的一位前輩,寫小說不是為了影響更多人,只為了影響她的一個女兒?那時候也有點被點醒了:總想着宏觀的進步、巨大的影響,不切實際;事實是,個人能做的事情是有限的,也根本不會出現一個所謂的“領袖”,突然改變某種局面,造成突然的進步。不會的。
所以你就以你的方式,做了有限的努力。
至少我是這樣想的。
話說回來,你說在勝華的時代,她的力量太小。邏輯遷移的話,你的書寫和她的忍受,都是差不多的不是嗎?
誰讓你這麽用了……
我覺得挺恰當啊。
我寫的那些,都算是某種典型,目的就是為了打入大衆。
怎麽說?
在人物形象和故事情節上,我既不是原創,我當時那個時代的網文作者們也不是原創,那樣的故事早已被書寫,它們是被傳承的。
怎麽傳?
一類故事就是一種模型。通過“一大一小”的改寫,傳下去。大,就是換一下時代背景;小,就是換一下具體細節。
所以,勝華的典型是……積極的妻子?
差不多。
說實話,我還是不能站在勝華的立場。不過我看見了她的苦難,就沒辦法指責她。涉吞不是她想嫁的,就算不嫁涉吞,也會被安排嫁給其他人;況且涉吞對女人的成見極大,策反他,總好過同他對立;婆媳關系、雌競,宅鬥、宮鬥也非她所願,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也是盡力了。像暇娅一樣,不然嘞,生存環境不理想,難道要死嗎?至少我理解了,婚女不容易,也別着急罵她們。
該罵的還是得罵。
懂!不把精力放在男人身上,是沒必要;把精力放在女人身上,是拉她們一把,或者被她們拉一把。
嗯。
下次,我打算耐心地完成,不重來、不失敗。只是有個嚴峻的問題,給你捋一下。第一本,暇娅第一次,我過去的時候她就已經懷孕了;暇娅第二次,我選了團滅不是麽;暇娅第三次,戀愛初期就因為和眠乃媽争論,失敗了。第二本和第三本算是“隐藏款”,可以跳劇情,我只經歷了重要時期。第四本,那本身就是個重生文,我進去之後算是“雙重重生”,這也是我的驕傲之一:最終跟女配升華了下感情,去看大千世界了。總之,姐姐,你懂嗎?之前的任何一次,我,我是指我,都沒跟男主有過“親密”接觸。你懂吧!
啊!确實是我的疏漏。
所以說,勝華跟涉吞一上來就成親,怎麽躲得掉啊……
下己,你今年高二,有多大了?
十七。
唔,真是頭疼。
沒想到吧,當初你的讀者愛看的橋段成了麻煩。幹嗎?你這眼神什麽意思?
你們還是沒有性教育,是嗎?我以為會越來越好呢。那換一本吧。
可以換?
大概不能。我們可以在這裏,等它過去。
怎麽等?
聊天。
姐姐,你該不是個話痨吧?
是吧。不是話痨也寫不了那麽多。
是嗎?
有表達欲的人,不過是話痨罷了。要麽演出來,要麽寫出來,要麽畫出來……在此基礎上如果能讓人共情——源于私人但超越個人——那這就是……
是什麽?
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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