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彩蛋2

彩蛋2

來到餐廳，是附近的一家韓國料理。

“這我來過，上一次來還是大學的時候，這麽多年不知道老板換了沒。”

管辛為她開了門，“那挺巧，我經常來這。”

“你喜歡韓餐？”

“也沒有。”

找到位置坐下，餐廳裏人很多，他向她靠近了一些。

管辛笑了笑，為她添上水，“文化碰撞，自有它的生長之道。”

“這家餐廳讓我想起了鄭喬恩父母的餐廳，有時候會有點分不清故事和現實。”

“作為觀衆也是。演鄭喬恩的那個姑娘還去客串了一段染色體，我當時就感覺連起來了，這樣就會有種，真實發生的感覺。”

藍力接過小菜，“因為人和人最重要的就是聯系。”

“看看吃啥。”兩人在手機上點好單又繼續聊。

“不對啊，雖然先拍的鄭喬恩，但它是在染色體之後播的……”管辛開始了莫名其妙的疑惑。

“染色體也是後拍的，隔了幾個月。什麽不對啊，你在說啥？”

“沒事沒事，我們觀衆有時候确實會突如其來地捋一下時間線。”

藍力被逗得直笑，“你這樣說總感覺我在開劇本研讨會。”

“我是真的覺得挺可惜，厲甘一出來就眼前一亮，後來拍得好好的，然後就不幹了。”

“說實話，我當時把劇本投出去的時候，心裏也沒譜，只能說人脈很重要，當時學院的老師幫了我很多。我堅持用女導演，而且算是新人吧，她很有自己的想法，我的劇本其實也就定了故事線，是她把主角兩人的感情細化的。”

“厲甘好像在她們圈子裏話題度挺高。”

“播的時候我都沒敢看，很奇怪的感覺，感覺做完這一部它就不是我的了。不管有沒有噱頭的成分在，但看到有些觀衆打動，也确實挺開心的。”

“是不是有種孩子長大了的感覺，既遠又近。”

“确實。不過我還真沒養過孩子，小予是我媽看着長大的。我媽也夠厲害的，當年我把這兒的房子做成民宿，讓她看着，她手機、電腦也慢慢上手了。後來搬到北京，小予小時候不是在外面嘛，我媽就為了照顧她，也跟着學英語，現在日常交流都能聽懂，知道說的是啥意思。”

說着藍力頓了頓，“我又變成話痨模式了。”

“這樣不好嗎？”

“當然好了，就是覺得這種，這樣的場景得追溯到十年前了。”

“前男友那會吧。”

“嗯。”

“這有啥，我也是前男友，我還是前前前男友呢！”

藍力敷衍地堵了堵耳朵，“別前了，很奇怪的樣子。”

“得嘞得嘞，你剛說到養孩子那停住了，繼續。”

“我想想，哦，拍完厲甘我就趕緊投入下一部了。出去交流之前，就跟完子聯系過。我說你等我的劇本，好好學語言。”

管辛豎起了大拇指，“怪不得，當時我就覺得她怎麽說得那麽好，你這劇本一開始是不是就是為她量身定制的？”

“這倒沒有，只是覺得她很合适，而且我也喜歡她。她當年确實做了錯事，但我相信她，人到底是怎樣別憑一時斷定。誰沒犯過錯，她現在也不新媒體公司開得挺好，公益也做得好。”

“你這是追星的典範啊，我給偶像寫劇本，我帶偶像異國複出……”

“打住打住，她後來也沒拍戲啊。完子這人真不錯，現在也是很灑脫了。她的項目我幫忙牽線，她反過來也投資建實驗室了，現在每年都有畢業生去她的公司。現在我這個專業，項目也是她支持的。”

“講義氣啊，你幫她一把，她一直記着你。”

“我妹買房的時候她說她買，被我拒絕了。我當時想着要不再回去寫劇本吧，賺錢多啊，可那時候我不想從學校裏出來。”

“你做得對，為社會做貢獻了，造福社稷。”

“也沒有。”

菜上齊了，管辛邊吃邊問，“那後來呢？”

“後來是鄭喬恩的工作。因為拍厲甘的時候跟一些人有了了解，我說我有個本想在內地拍，故事得按我的想法，可以是新人導演。後來就又找了個女導演，主角都是一個一個選的新人，除了姜士哲和初戀這兩個演員，用的明星。因為姜士哲太帥了，我需要個花瓶；初戀呢，我是有私心的，找的我喜歡的演員。一開始找的是前任，我親自跟他講的劇本，看他也挺感興趣，不過片酬很低，他公司應該是不同意。後來圈裏的前輩又幫忙找的人，徐。”

“你跟徐怎麽回事？”

“沒什麽。”

“那你和那誰是怎麽又在一起的？”

“飯都堵不上你那八卦的嘴。”

“繼續啊，有意思。”

“客串鄭喬恩那姑娘，我在她另外一個劇組見到了那位。看來小姑娘是受公司重視的，跟幾位前輩搭戲。我見到他的時候，他還記得我，我走的時候他跟其他人說去送一下。那時候我以為他是想跟我讨論劇本的事情，像那種以後有好本要記得我之類的。”

“那時候厲甘上映了吧，可能是覺得這編劇有點東西。沒想到這小子圖謀不軌。”

藍力笑了笑，“我也是啊。加了聯系方式，後來有時不時地聊天。直到他去劇組找我。就這樣，互相了解，我還當過他的工作人員，自然而然地就在一起了。被拍到的時候剛在一起沒多久。”

“你們倆也夠大膽的，一起去看演唱會。”

“那可是陳奕迅的演唱會，我第一次去現場。”

管辛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陳奕迅害人不淺啊。”

又來了，藍力的嘴角一直在笑。

“哪有。當時他立馬承認了，也沒曝光我的身份。”

“後來拿獎被扒出來還扒錯了對象，人特優秀了粉絲也愛蹭。”

“跟徐嗎？我那時候太忙了，周圍也不是八卦的人，感覺挺正常的。”

管辛一臉你鹽吃少了的表情，“是啊，我現在還記得呢。”他放慢了語速，繼續道：“我在想，是不是如果你沒那麽出挑的話，那個曾啥的家裏人早就讓你們分手了。你看看，你鼓勵他去沉澱演技接電影，學導演，寫劇本，你讀博他也學習，結果他獎拿了，也跟你散了。”

“不能這麽算。說實話，我畢業前一年，他問我要個本子，我就把一個很奇幻的給他了。還是那樣，故事原型是有了，細節都是他去敲定。人家能拿獎是他自己厲害。”

藍力繼續說：“還有啊，直到我畢業，我才被曝光身份。他大大方方地來跟我拍紀念照，善始善終。”

“可是你這一輩子，你倆的名字都會綁到一起，你會被推到風口浪尖上。”

“她向北談的戀愛跟我有什麽關系，我在這裏叫藍力，本碩博畢業論文上署的名字也是這倆字。”

“這倒是。”

“我也不在那個圈子了，話說他那電影我還真沒看過。”

“聯合編劇那個嗎？”

“不，那可是我自己寫的故事，看還是要看的。我說的是他後來自己寫的那個，我回學校那年上映的，後來還拿獎了。”

管辛正了正身子，慢慢吐出：“這種爛片不看也罷。”

“撲哧，”藍力沒繃住，“看來你比評委厲害嗷。”

“他這電影不就是在消費你嗎？”

聽到這話，藍力被回憶晃了眼，想起了那首歌。

《夢伴》是她最喜歡的粵語歌之一，多年前他們還在一起的時候，她曾錄下他為她唱這首歌的視頻，在書架旁邊的沙發椅上，在兩人一起度過的難忘的一周裏。

這就像一語成谶的故事，多年後兩人竟真是如歌詞一般，“一切已失去，不可以再追”。

後來他倆分手。他親自寫劇本，親自為電影翻唱《夢伴》作為背景曲，一般的人聽起來會覺得這導演有才華，了解的人聽起來會覺得應景且遺憾，當事人又會有怎樣的感覺呢？

官方給出的分手理由是“家庭原因”，分手的第二年，兩人聯合編劇的電影上映，熒幕上他倆的名字被放在一起。有人會說，啊，這凄美的愛情故事。

只是這樣的故事往往會戛然而止。

他與助理喜結連理，兩人的孩子出生，投身新作。這一年，藍力40歲，結束了在北京的工作，回到母校任教。分手第五年，他憑借新作獲得了最佳愛情片。

最佳愛情，可能，就是曾幸福。

“哎，想什麽呢。”管辛打了個響指。

藍力向他眨了眨眼睛，“沒什麽，就是随便想想。最佳愛情片，可能就是曾經幸福過的故事。”

“想念做編劇的日子嗎？”

藍力有點動容，那十年，就像是一場夢

管辛見她沒有回答，清了清嗓子，“開始帶研究生了嗎？”

“我這第一屆本科生才剛畢業呢，碩士授予權哪有那麽容易拿。”

“看來我們的藍老師要辛苦幾年喽！”

“人都是這樣的。”

管辛想了想還是脫口，“可是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會更容易一些吧。”

這一年，藍力有兩件特別高興的事情，一是夏天的時候帶出來了首屆畢業生，二是秋天的時候與初戀重逢。

這一年，藍力跟管辛走走聊聊，她感覺這十年相似的生活模式裏，總算有了些改變。

只是這世上，重逢的故事也喜歡戛然而止。

某一天，一位外科醫生做了見義勇為的英雄，救了深夜差點被害的姑娘。

沙灘上到處是腳印，救護車的聲音闖進了海浪聲裏。

海風呼嘯，藍力腦海裏是那天他躺在病床上的畫面。

那時他剛從手術室裏被救回來，淩晨的時候他醒了過來，藍力滿眼淚水。

看到他的嘴在動，她俯身将耳朵靠近。

“對不起。”

“你對不起什麽，活下來就好了！”

“我說的話，對不起。”

她明白了他在講什麽，她看到他眼裏的淚，看到他緩緩地在笑，最後看着他的肌肉慢慢松掉。

人在最後的時刻是會害怕的吧，害怕自己做過的事情，後悔的事情，才會想着一定要鄭重地道歉，用人生最後的時刻道歉。

藍力握着他的手，心裏只有一個聲音，其實不用做到這種程度。

他們分手那年，過了幾個月藍力曾找過管辛，為自己突然結束戀情這樣不成熟的處理方式道歉。那時候，管辛從她口中得知藍力小時候被侵犯的事情，他可能是想安慰她，說了“這說明你太可愛了”。

就是這樣，話說出口他也覺得不妥，而藍力也被這句話傷害到了，至少對于當時的她來說。

管辛一直以來說的對不起，就是因為他說的那句話。

藍力感覺自己的人生就像五年規劃一樣。25歲畢業，因為自己不結婚跟男友分了手，之後轉行當了5年編劇，30歲撿起本行去讀博；35歲又畢業，因為同樣的原因跟男友分手，專心工作5年，40歲回校任教；結果在45歲，剛重逢的初戀男友意外去世。

某一天，管辛的家人給藍力寄了一個包裹，說是在收拾遺物的時候找到了一封信，信封上寫的是給55歲的藍力。

某一天，完子找到藍力，說感覺已經彌補好自己做的錯事了，說你這二十多年也在實驗室待得夠久了，說我們兩個老太太出去好好玩吧。

于是，藍力在陽臺上又看了一遍那封信。

藍力：

現在是除夕，萬家燈火的時候，我突然想給你寫信。

想說的話有很多，但我一直記着一件事。你當時放下編劇又回到學校，是不是有點避嫌的原因。我知道你有表達的欲望，但是不喜歡站在大衆前，當時你選擇了跟曾先生在一起，是不是覺得回去做研究還能造福人民，這樣挺好。

我不知道，我只是這樣猜的，這個想法一直盤踞在我的心裏，我覺得你很懷念做編劇的日子。

還有一些話，我們以後慢慢說。我現在只是想把現在的想法記下來。十年後，希望你能從房子裏走出來，好好曬太陽，希望你能開心。

辛

藍力給完子打了個電話，那我們就出去好好玩吧。

确定劇本那天，藍力想到，如果管辛還在世的話，這時候肯定要在旁邊說一句，“歡迎回來！”

沒有聽到這句話，倒是收到了完子的消息：我們大幹一場吧。想到這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太發來的消息，藍力覺得好笑，瞬間又紅了眼眶。畢竟已經離開好久了，這幾十年的時光，仿佛是一堵牆。

繞不開的曾先生，又要成為同行了。和曾先生在一起的那五年，太深刻了。不只是關于他，發生了太多的事情，那些事情和有關曾先生的回憶纏繞在一起，以至于兩人分手後再也沒有過聯系。

如今他的孩子都長大了吧。

她看着遠處的海線，想到了鄭喬恩和周元一起度過的那個清晨：太陽從天邊的海線一點點地挪上來，霞光在海面上朝着她們鋪展開來，一切都在生長。

來吧，向北。

“據悉，這是兩人時隔三十年後的再次合作，這期間……”

退休儀式安排在畢業典禮之後。藍力走上了她在這裏最後的舞臺，深深鞠了一躬。

從40歲到60歲，事業都在這裏了：

感謝學院制作的這段視頻，你們別看那一行一行的東西，活的久了，只要踏踏實實，都會有的。

我在這裏做了二十年老師，眼看我們學科一步一步建立壯大起來，走到今天，感謝所有前輩的幫助和後輩的支持。轉眼到了退休的時候，我想說的話都在課堂上說了，這裏有本科生，也有碩士生，未來是你們的。

孩子們，人生是沒有答案的。別人說再多，你沒經歷過可能體會不到，人是有局限性的，對于後輩來說是這樣，對于前輩也是。

我在年輕的時候，聽過很多次別人說要有夢想。有目标是一步，孩子們，你得去實現。

我有兩個建議，做個好人，多鍛煉。

能造福人民最好，如果不能的話也不要給人民、給社會添堵。既要強身健體以鍛煉體魄，還要多讀書鍛煉思想，也要多經歷鍛煉人生。

我舉個例子，鍛煉身體的好處之一，就是身體健康。我25歲到30歲，做了五年的編劇，現在我60歲的年紀，還能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不管說什麽，今天我正式退休了，對于過去所有的厚愛，感激不盡。

孩子們，好好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