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一根紅線（二十）

程漸軒的目光一閃，一拉風衣從吳老太太身邊走過。他步子極快，帶起一道風，将吳老太太的發絲卷到了虛空之中。吳老太太顫巍巍地伸出了手，伸到一半，眨了一下有些幹澀的眼睛，這個時候，這個精神抖擻的老太太才表現出了她應有年紀的蒼老。

璃小草猛地轉頭，“程漸軒？”

走在前面的程漸軒的腳步頓了一下，卻沒有轉過頭，而是繼續向前走去。

吳老太太突然抓住了璃小草的手，急切道：“他叫什麽？”

“程漸軒。”璃小草如實回答，緊接是不解，“怎麽了？”

“沒事。”吳老太太收回了手，突然看了璃小草一眼，收回了視線，“我們去祭拜你的母親吧。”

下山的路很長，明明是下坡，程漸軒竟然還覺得比上山的路難走。他走了許久，終于忍不住擡頭看了璃小草一眼。那頭的璃小草正好被吳老太太拉着繼續往上走，轉身的瞬間，挂在她腰間的琉璃佩飾在空中劃了一道弧，仿佛一道流光。

程漸軒在原地站了許久，才轉身離開。

程漸軒在院子門口遇見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此時天空下起了細雪，綿綿的雪在空中飄下，林青言撐着一把米色的紙傘，覆手站在巷子口。

見到程漸軒，林青言一笑，上前一步，“程老板現在可有時間？”

程漸軒轉頭就走，“沒有。”

面前伸過了一只手，擋住了程漸軒的去路，“就幾句話，耽誤不了程老板多少時間。”林青言嘴角噙着冷冰冰的笑容，平靜的聲音在冰天雪地之中顯得冷漠，“我不知道程老板心裏打的究竟是什麽主意，不過就是随便猜猜，估計也能猜得八九不離十。”

打量着程漸軒黑沉的臉色，林青言突然覺得出了一直噎在胸口的一股惡氣，“可能程老板還不知道，心雨根本不在意你，”他從自己的腰帶上拽下一個東西，在掌心中玩弄，“我和心雨一同長大，心雨自然是親近我的。也難為她專門為我尋找了這塊佩飾。”

程漸軒的餘光中，一道流光閃過。

林青言輕蔑地瞥了程漸軒一眼，和程漸軒錯身而過。

天地間的細雪稀稀落落落在了程漸軒的雙肩上，過了許久，他苦笑了一下，“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你的連理枝贈與了我，比翼鳥贈與了林青言……”

吳老太太離開之後沒有多久，陽城中的程漸軒就突然消失了蹤影，戲迷們的呼聲将戲園子掀翻了都不能再請出程漸軒，原來程漸軒居住的院子也換了新的主人。

璃小草第無數次跑到了戲臺子的後臺，都看不見那個坐在第一排妝鏡後的熟悉身影。程漸軒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有給璃小草一點準備。

璃小草沖過去，将妝鏡打到在地，聽見聽令哐啷破碎的聲音，璃小草才覺得舒服一點，她癟癟嘴，“我不高興了！”

開了靈智之後第一眼看見的那個書生，在升仙之前每一天都能看見的那個書生不告而別了。璃小草很生氣，非常生氣，生氣得要哭出來了。

等重新找回程漸軒，她一定不會那麽容易原諒他！！

璃小草還想繼續砸東西，點宣拉住了她，“小姐，趕緊回家吧。你沒有聽見嗎？近來城外都是轟隆隆的炮火聲，這個天下，不太平了！”

璃小草哇地一聲哭出來了，“我不！要是我沒有看住，程漸軒那個混蛋被炮彈轟死了怎麽辦啊！”

靜悄悄的戲園子只回蕩着璃小草的哭聲。

這天夜裏是通天的火光，林老太太神經衰弱根本睡不着覺，短短幾日就失去了精氣神。林敘任躲在家中，就是出門都戰戰兢兢的，所有的一切都表示着陽城将變。

林錦言半夜翻到了璃小草的房中，“如果城破了，你跟我和三太太一起走吧，去南邊的廣城，那裏還是太平的。”

璃小草問，“為什麽？”

林錦言稚嫩豔麗的小臉上是少有的嚴肅認真，“父親一遇大事就容易自亂陣腳，二十多年前是這樣，現在也是。你跟着我，我會盡力護你安全的。”

璃小草搖搖頭，“我不走。”

林錦言凝眉，“是因為程漸軒嗎？”

璃小草沒有回答，但看着她低垂失落的眉眼，林錦言瞬間就明白了，“他估計早就不在陽城了，不過可能他過不久又會回到陽城。”

璃小草這個時候不明白林錦言的意思，直到林錦言和三太太回娘家了都不明白。林錦言在離開之前最後一次拉住了璃小草的手，“真的不和我走？”

林青言一把将璃小草拉到了自己的身側，“要躲，就自己躲吧，心雨怎麽可能和你一起走？”

林錦言松開手，“那便保重。”他笑了一下，像是從前一樣露出了兩顆虎牙，眼睛亮得跟盛着星辰一樣，他堅定地說道，“不要亂跑，你一定不會出事的。”

坐上車的林錦言最後看了一眼林府的大門，問自己的母親，“當年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三太太輕笑了一下，眼中流轉着十足的興味，“那說起來可比話本子還要精彩呢。”

“二太太可不是一個好貨色，上學的時候就和好幾個男生糾纏不清，要不是吳矜玲把林敘任扶持起來了，怎麽又會重新找上林敘任呢？更不要說，使陰私手段将吳矜玲除去了。”

與此同時，回到院子之後璃小草聽見了院子中細碎的交談聲，“聽說那攻打張大帥隊伍的人有一個姓吳？”

“還有人見到了程漸軒？”

“你說的是那個來我們府上唱過大戲的程老板嗎？”

“除了他還能有誰？”

“他莫不是去給軍官們唱戲的？”

“不然還能是怎麽樣？”

璃小草猛地沖到了下人們的面前，“你們在說什麽？”

下人們被吓了一大跳，擺着手，“沒有，沒有。”連忙散開了。

不一會，那個牆角就只剩下了光禿禿的土地和地上的幾顆碎石子。璃小草狠狠地踹了一腳碎石子，“你們到底在說什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