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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沒有啊,”時遇小聲解釋,“因為我實在想不起來你說過什麽傷人的話。”
印象裏兩人吵架的次數屈指可數,而沈遲在心情那樣糟糕的情況下,也從來不忍心說重話來傷害她。
“沈遲,”時遇把頭蒙進被子裏,鼻子不自覺地有些發酸,“怎麽才第一天啊,我有點想你了。”
聽出她聲音的變化,沈遲在那邊沉默了好一會兒。
“我也想你。”他啞着嗓子道。
兩人久久沒再說話。
一靜下來,困意就像無法抵擋的潮水從四面八方湧起,慢慢将時遇淹沒。
沒再聽到她這邊有聲音,沈遲就知道她睡着了,但還是舍不得挂電話,又怕吵到她,于是把話筒調成了靜音,就這麽保持着通話狀态直到深夜。
第二天時遇醒來,發現幾百分鐘的電話最後是被系統自動中斷的。
沈遲沒有發消息過來,時遇知道她在他那邊是強提醒,也不急着說什麽,想讓他多睡一會兒,自己則先到學校去報到。
這一期課程的中國人不多,加上時遇總共也就三個。雖然語言方面勉強過關,但老師在課後還是花了不少時間照顧他們,另外進行中文授課,将課上難懂的知識點再補了一遍。
初來乍到,時遇對這所學校的體驗感還算不錯。
放學從辦公室出來,時遇和另外兩個國內的同學正商量着去吃什麽,就聽見有人在身後喊她的名字。
時遇回頭,跟上來的是同班的一個男生,金發碧眼。從剛見面的自我介紹起,他看她的眼神就一直是帶笑的。
“一起吃頓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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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時遇方便,他沒用意大利語,而是用他不太熟練的英語問的這句。
“去呗,”身邊的人起哄,“跟他學點語言然後回來教我們,不然混不下去了。”
和當地人多玩玩确實能迅速提升語言能力,但對方的意圖過于明顯,時遇自然婉拒。
手機正好響起提示音,讓時遇得以找借口避開這一尴尬的場面。
是小程序的推送。
今天的問題是“會不會在意對方過去的經歷”,時遇一早起來就答過了,現在才公布雙方答案,看樣子沈遲剛醒。
那句“會在意你現在有沒有看上什麽奇怪的意大利人”,就跟在她身上裝了監控似的。
時遇退出小程序,給沈遲發去一條“給我打個電話”。
幾乎是下一秒,沈遲的通話界面就彈了出來。
“挺主動啊,”他在那邊懶洋洋道,“今天是怎麽了?”
時遇還沒來得及說話,聽動靜他像是一下子坐直了,“不會真被我猜中了吧?”
剛示意旁人自己要接電話并戴上耳機的時遇:“……”
“周末想出去玩,”她岔開話題,“有點選擇困難,就想問問你,是先去布雷拉畫廊還是先去市民博物館。”
沈遲不假思索,“畫廊吧。”
“為什麽?”
“不為什麽,”他理直氣壯,“你讓我選的,哪那麽多為什麽。”
“行,”時遇随口道,“那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沈遲:?
懶得約人同行,周末一到,時遇就自己前往這座美術館。
建築被幾個世紀的風雨洗刷出歲月的痕跡。走進庭院,就見最中間立着拿破侖一世的銅像。
時遇以前在課上聽到過,說他對這裏的貢獻,便是在統治時期借征收之由掠奪各教堂和修道院的藝術品。
館內極具北部意大利文藝複興的氣息。上千幅畫作,數不清的雕塑以及公元前的文物,讓時遇一頭紮進去就忘了自己在哪兒。
她幾乎是踩着閉館的時間出來的。直到看見夕陽在街對面的牆上投下最後一束暗橙色的光,她才意識到時候不早。
然而沈遲一條消息都沒發過來——這也讓時遇一整天都忘了看手機。
這幾個工作日都是這種情況,時遇知道他很忙,也不追究,而是興致勃勃地跟他分享今天發生的事情。
“我看到《聖母的婚禮》了!”
“還有好多別的東西,我都拍下來了,等會回去發給你看。”
“對了裏面居然有地方可以坐着喝咖啡诶,但是那個咖啡沒你沖的好喝。”
“好累,本來想明天接着去博物館的,但是現在只想躺下然後睡一天。不知道後面還有沒有空,想在回國之前去一趟羅馬,還有佛羅倫薩。”
“你是不是又開了一整天的會啊。”
回去的路上一直沒等到沈遲的回複。時遇坐車坐得無聊,才想起點開那個問答小程序。
“下次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時遇靠着車窗想了一會兒,輸入一行“希望是今天”。
提交之後,她又忍不住為自己的天真自嘲般地笑。
回到住所附近已是入夜。這段時間見過意大利的治安,時遇也不敢在外面逗留,下了車就快步往家裏趕。
路燈昏暗,遠遠只見樓下有個人影,看不清是誰。
本來時遇心裏還有些發慌,但走得越近,那個身影就顯得越眼熟。
時遇的步子反而遲疑起來。
那人面朝着她,低頭在手機上輕點幾下。
時遇的手機很快響起一聲提示音。
小程序裏,沈遲的答案彈了出來。
“今天,米蘭。”
看到這四個字,時遇的心忽然跳得厲害。
沈遲等不及一般往這邊走,時遇卻邁不動步子,就這麽看着他離自己越來越近。
看着他跨越八千多公裏,在她“許願”前後不過半小時的時候,風塵仆仆地出現在她面前。
時遇還是難以置信,擡手戳了戳沈遲的肩。
沈遲順勢把她拽到懷裏,給了她更為真實的觸覺。
“你怎麽來了啊——”
時遇的聲音悶悶的,幾乎要哭出來。
“畢竟我沒談過異地戀,”沈遲輕輕拍拍時遇的腦袋,“實在不擅長。”
“你是怎麽過來的,”時遇吸了吸鼻子,“偷渡嗎?”
沈遲忍不住笑,原本拍腦袋的手也微微屈起關節,在時遇的後腦勺上一敲,“我差不多和你一個時候去辦的簽證,又怕太忙來不了,就沒跟你說。”
這段時間他把那些需要他出面的事情都挑着解決了,剩下的準備在線上處理,才空出幾天假期。
時遇還是不敢相信,抱了好一會兒都不願撒手,好像怕沈遲會憑空消失掉。
這樣的狀态一直持續到夜裏,時遇不知道第幾次跟沈遲确認自己不是在做夢之後。
從離開北島那天起就懸在高空的心,直到此刻才墜落。
兩人窩在被子裏看時遇今天拍的美術館照片。起初時遇還順帶講解,後來就漸漸沒了聲音,任由沈遲自己翻看,偶爾提問她才會回答。
沈遲也沒太注意,直到還剩三分之一的時候想休息一下,才發現她的目光一直沒離開他。
那眼神,說不上是開心還是委屈。
總之可憐兮兮的,卻又惹得人心裏癢癢。
“怎麽這樣看着我?”沈遲問。
“不知道,”時遇往他那邊蹭了蹭,“就是想你,想多看幾眼。”
沈遲抱着她,下巴被她額前的頭發撓來撓去,像抱了一只不老實的兔子。
被她這麽一撒嬌,他的聲音也不自覺地放低,半哄半誘般道:“想我什麽?”
見他非要這麽追問,時遇斟酌了一會兒,大着膽子湊到他耳邊,“想你——”
那兩個字,她是用氣音說出來的。
沈遲輕笑一聲,伸手關掉床頭的燈。
後面的假期,他們先去了羅馬。
整個意大利的元素都出自時遇熟悉的領域,這回就自然而然變成了她在說,沈遲在她身邊聽。
傍晚昏黃的天色染上她的發梢,沈遲牽着她,看她興高采烈地蹦蹦跳跳,跟他講起《羅馬假日》。
所有的風景和故事與眼前這個人相比,好像都不過如此。
“到啦,”時遇擡手一指,“特萊維噴泉,羅馬最後一件巴洛克式建築傑作,好像還可以許願來着——”
沈遲從口袋裏掏出六枚硬幣,分給時遇三枚。
時遇還挺意外,“我還沒說,你怎麽知道?”
“投一枚硬幣許願可以再次回到羅馬,投兩枚會有豔遇,投三枚則是實現愛情夢想,”沈遲對羅馬人的這個賺錢說法倒背如流,“我要是不知道,你投兩枚怎麽辦?”
時遇偏要皮一下,“那我投三枚,也可以跟許願池說我的愛情夢想是幾百場豔遇啊。”
沈遲微微眯眼。
“你試試?”
時遇也就跟他吹牛厲害,被這麽一激就心虛了,最後仍是和他一起往池裏抛硬幣。
從人群中擠出來,時遇纏着沈遲買了個冰淇淋,一邊吃一邊繞到廣場上。
有很多街頭藝術家在路邊賣畫。沈遲路過的時候看了一眼,“帶框的最貴也就十幾歐——買個紀念?”
看時遇的反應,似乎它們對她的吸引力還比不上她手裏的冰淇淋。
“那還不如明天把畫板扛出來,我現場給你畫一個。”
她這一提沈遲就想起來了,“你還欠我一幅畫,你記得嗎?”
時遇立馬轉移視線,“你看那邊。”
沈遲:“……”
“你看嘛。”時遇晃晃他的胳膊。
被她鬧得沒轍,沈遲只得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
是廣場另一邊的萬神殿,此刻正背着光,陰影給穹頂和門廊正面的八根巨大圓柱添了幾分壓迫感。
是難以形容的震撼。
“唯一完整保存下來的羅馬帝國時期建築,”時遇輕聲道,“在神話中是衆神的宮殿。”
但不知為什麽,這些處在落日之下的高大建築,竟帶着一些腐朽的氣息。
就像當年的高傲還沒褪去,實則已近薄暮。
保存完好的文物和藝術品安靜地見證這一切,也将無可避免的沖擊與落差刻進它們的每一寸肌理。
仿佛這就是世界的“另一面”。
天漸漸暗下去。等時遇慢悠悠把那個冰淇淋吃完,沈遲才說:“回去吧。”
“你知道嗎,”時遇從包裏抽出紙巾,“你來了以後,我才覺得我在這裏有了可以‘回去’的地方。”
“不單是這次,”她說,“之前在北島也是,和你一起回京洲也是。”
只不過在異國他鄉看到了更為陌生的世界之後,在他身邊的歸屬感才愈發強烈。
沈遲低頭笑笑,并不需要她作過多解釋。
“我來找你,其實也是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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