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白色風車

白色風車

宋佑其實是不願意許長風一同前往的,甚至他都沒考慮過要去看什麽教授,如果不是許長風不經他同意做這些事情,讓他根本就沒有拒絕的機會,他應該會當做沒這件事,直接在李諾與王醫生那裏蒙混過關。

但許長風不允許他這樣,他不止是拿到了極其難挂的號,還規劃好了去市醫院的路線,在車上,宋佑問他怎麽對醫院這麽熟悉,許長風笑道:“你忘了我經常來市裏比賽?”

坐在前排的李諾聞聲回頭:“你們一般體育比賽不都是在市南邊的體育館麽?市醫院在北邊,我查過了,離好遠。”

見宋佑若有所思的表情,許長風攬住他肩膀,在他耳邊悄聲說道:“是不是我特地查路線讓你很感動?”

宋佑扭頭看他一眼,眼神中透着對他這句話的認同。

這段時間許長風明顯感覺到宋佑對他有些淡淡的,他甚至喪氣的想,這小崽子該不會是騙自己和他在一起後就要甩了自己吧?但他又覺得不可能,宋佑有時候很聽他的話,更像是一種因為沒有太多精力而冷落了身邊的人。

許長風此刻因為宋佑這個表情內心格外滿足,他覺得即使是自己再悄摸着多跑幾趟市裏也是值得的,于是捏了捏宋佑的肩膀說道:“其實是之前比賽有同學受傷,我陪他去過市醫院。”

果不其然,宋佑給了許長風一肘子,力氣很輕,許長風恨不得說要不你重一點吧。

大巴車要在路上行駛一個多小時,宋佑靠在許長風肩膀上看窗外,先是熟悉的街景倒退,然後駛出麻縣,前方的路越來越寬廣,後方的小縣城越來越小,越來越越舊。

沒多久,宋佑又閉上眼睛睡着了,許長風小心地托着他的頭幫他調整一個舒服的姿勢,看着宋佑沉靜的睡臉,許長風忍不住輕輕撫摸他的睫毛,過了一會兒,他手指上的動作故意重了些,可是宋佑睡得太沉,一動不動就像一個等身娃娃,許長風看着他的眼神也慢慢趨于一種悲傷。

宋佑過往的病歷與檢查報告他都有看,越是對宋佑病情的了解,他越是沒有把握。

王醫生讓他抱有希望,雖然像宋佑這個程度的病全球還沒有成功案例,但比他程度輕一些的倒是有許多,這次國內最具權威的教授過來本市坐診,只要教授同意幫宋佑做手術,也不是沒有治愈的可能。

再者,即便是無法做手術,也不代表宋佑就活不下去,只要時時注意,不讓心髒負荷太重,他也能像前十多年一樣活着。

但許長風知道,如果不動手術,宋佑的心髒其實就是一枚定時炸彈,随時都有可能爆發,況且宋佑對自己是消極的,如果不是自己每天記着,他甚至連藥都不會吃。

或許是多年的孤獨導致了宋佑不再對任何人任何事抱有期待,所以連他也無法燃起宋佑對生命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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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兩次讓許長風看到了宋佑燃燒的一面,一次是長跑比賽,宋佑在明知自己不能跑步的情況下卻義無反顧,另一次則是在全校懷疑他作弊時他偏要再拿一次滿分,他其實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對抗着別人對他的非議,遺憾的是許長風明白得太晚。

宋佑醒來的時候發現許長風正以一種格外複雜的眼神看着自己,他扭頭看了一眼窗外,外面已是高樓林立車水馬龍,連天都似乎要比麻縣要高。

“在想什麽?”宋佑冷了許長風一眼。

“想起一個學校還不錯。”許長風露出一個笑容來,好像并沒有什麽心事,他這段時間做了不少功課,以宋佑的理科成績能考上的好學校不少,而他後面的比賽也能加分,既然如此不如選一所兩人能力範圍內最好的學校。

藥要吃,病要看,要讓宋佑像個普通人一樣快快樂樂,要陪着宋佑重新認識這個世界。

因為是找黃牛買的號,兩個號的距離較遠,李諾號小,上午就能見到醫生,宋佑的號要大一些,算下來要等到中午了。

所以當李諾面診完,得知自己這種情況可以排手術後,興奮得要立馬去找住在市區的朋友。

宋佑沒讓他等自己,李諾走時拍了拍宋佑的肩,說自己等這一天等很久了。

兩人站在走廊盡頭,淡淡的日光傾瀉下來,趁許長風去買午飯的時候,宋佑對李諾說道:“恭喜你,如果手術費有困難,我可以幫你。”

“留着你自己用,後續要花很多錢的,手術費我從很早就開始攢了。”李諾笑得燦爛,“以後有許長風陪你,你也要加油!”

看着李諾離開的背影,宋佑站在走廊上久久未動。

許長風回來時見他一個人面無表情地站着,身邊人來人往,他卻安靜得像不存在這個世界,許長風因為自己的這個念頭心思一緊,他提着盒飯走過去,牽起宋佑的手道:“我看時間了,醫生兩點上班時我們就能看上。”

宋佑偏過頭,目光越過許長風落在了形形色色為身體奔波的病人身上,他抽出手道:“我不想看了。”

許長風臉上的笑容一滞,遲疑了半秒又笑道:“來都來了,你不會是怕看醫生吧?應該和王醫生差不多,都很和藹的。”

“不怕。”宋佑看着許長風,看得許長風臉上的笑容逐漸變得僵硬,眉心微蹙道:“我自己的情況我知道,沒有看的必要。”

許長風最怕的就是他放棄自己,忙握住他的手:“看一下吧,您看我好不容易才挂上號,您就給個面子行不行?”

“如果結果不好呢?”宋佑問道。

許長風眼底滑過一絲酸楚,緘默片刻又笑了,他看向宋佑的目光如火:“不好就不好,最差也只是不适合做手術而已…你現在不是也很好麽,我們只是看看有沒有更好的治療方案。”

宋佑冷冷看他,最後還是在他滾燙的目光中敗下陣來。

午飯過後,剛剛兩點,果然叫到了宋佑的號,許長風陪着宋佑過去,在診室門口,宋佑問許長風要自己的各種病歷,要自己進去。

病歷一路上被許長風當寶似的揣在身上,他等的就是這一刻,這時說什麽也不肯給宋佑,非要跟他一起進去。

“拿來。”宋佑聲音很冷。

兩人僵持了半分鐘,最終許長風妥協,将病歷給了宋佑,宋佑一把抓過病歷,徑直朝診室走去,他給許長風留了一道門縫,許長風看着他進去的背影,默默扶着沒有關嚴實的門,然後靠在了門框上,門框上一枚凸起的圖釘頂在他背上,而他卻渾然不覺。

……

宋佑出來的時候許長風不在,他站在門口等了片刻,才看見許長風從走廊盡頭匆匆過來,額角的發梢與臉頰邊還挂着水珠,顯然剛剛去洗了把臉。

他接過宋佑手裏的病歷默默整理,一張一張,按照日期理好順序。

宋佑面無表情地說道:“這都些都沒用了。”

許長風還在整理,像是沒聽見一樣。

宋佑是今天進去時間最短的病人,他将自己的心髒彩超交給教授,還什麽都沒說就聽教授說道:“你這種情況無法動手術,失敗率在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如果能成功那也是運氣好。”

宋佑“嗯”了一聲,對于這個結果他絲毫沒有感到意外。

兩人身邊人來人往,格外嘈雜,也不知道是誰家小孩一直在哭,尖着嗓子吵得宋佑異常頭疼。

“我說別整理了。”宋佑冷下臉,“做不了手術,這輩子也做不了手術,這些東西就是一堆垃圾!”

見許長風還低着頭整理,宋佑一把将其奪過,看都沒看是報告還是什麽,直接揉成團扔進了身後的垃圾桶。

許是醫院多得是情緒不穩定的人,大家對此都見怪不怪,小孩還尖着嗓子在哭,中年人吼着在講電話,醫院工作人員推着陳舊的不鏽鋼推車當當直響,整個世界都浮躁不安。

許長風默默走到宋佑身後,從垃圾桶中撿起了那團報告,他仔細地将報告打開,又貼在自己身上撫平,宋佑見狀,緊緊繃着臉要過來搶報告,許長風卻忽然說道:“我們去看海好不好?”

忽然之間,整個世界都靜了下來,所有的嘈雜聲都似乎變得很遙遠,宋佑伸出的手也僵在半空中。

短短月餘,他又瘦了好多,蒼白的手腕骨瘦如柴,比身上雪白的毛衣還要慘,許長風喉頭哽咽了一下,輕輕牽住他的手貼在自己胸口道:“隔壁市有個入海口,可能沒有電影裏的那麽好看,但很近,我們下午可以去看看。”

溫柔的聲音安撫了宋佑全部的煩躁,宋佑看着許長風,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确定了行程後,許長風很快就收拾好了病歷與報告,兩人出了醫院就攔住一輛出租車,直奔隔壁市的海口。

街景迅速後退,宋佑因為接下來的行程有些興奮,難得沒有瞌睡,許長風從書包裏拿出一個保溫杯,擰開後遞給宋佑,自己則是摸出一瓶礦泉水,也不怕冷,一口氣喝掉了大半瓶。

天氣由多雲轉陰,天空變成了灰白色,好像要下雪似的,隔壁市的聖誕節氛圍要濃郁許多,街上到處都是花花綠綠的聖誕樹,各種穿戴的聖誕老人在大街上派發禮物,然而宋佑對這些都沒有興趣,滿眼期盼地望着前方,想看大海。

出租車出了繁華的街區,駛上了一條空曠的道路,道路兩旁種着不知名的樹,葉子都掉光了,只剩嶙峋的枝桠伸向灰白天空。

宋佑一動不動地盯着前方,許長風牽着他的手時不時地側頭看他一眼,身下的出租車在行駛了二十多分鐘後,忽然嘭地一聲巨響,車身急劇晃動起來,許長風一驚,當先将宋佑拉入懷中一手攬着他一手護住了他的頭。

所幸車子只是晃動了一下就停了下來,前面的司機“啧”了一聲,回頭抱歉道:“不好意思啊,爆胎了。”

許長風看了一眼天色,皺眉道:“趕緊換輪胎。”

“沒備用輪胎,我打電話要同事帶來。”司機邊說邊撥打電話,“你們稍微等等吧,這天氣不好,還去入海口嗎?不去的話等我同事來了你們跟他回去,只收到市裏的錢行不?”

宋佑從許長風懷裏擡起頭,睜着那雙大眼睛看許長風,許長風手在他背後摸了摸,問司機:“要等多久能換好輪胎。”

司機那頭電話已經通了,看了一眼時間回道:“今天聖誕節,那頭也忙,怎麽也得四五個小時,你們……”

沒等司機說完話,許長風已經推開了車門,宋佑拉緊棉服拉鏈,問司機:“從這裏到海邊還有多遠?”

司機看着他們一副要走過去的樣子,不解道:“還有點路程的,怎麽也得三個小時左右。”

然而兩人已經将車費放在後排座椅上,手牽着手朝着前方走去。

灰白的天一望無際,兩名少年的背影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了路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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