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白色風車

白色風車

麻縣入冬後，紅磚圍牆上的忍冬枯萎，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旁邊的造紙廠不再發出轟隆隆聲響，後來一中的學生才得知，原來在某個不經意的日子裏，造紙廠搬遷去了更遠的地方。

天空廣闊而幹淨，許長風騎着自行車，宋佑在後座抱着他的腰仰頭看天空，一群黑色的鳥飛過，他收緊手臂，将臉貼在了許長風後背上。

連續的幾次測試考，宋佑從未失誤過，第一第一第一，除了語文閱讀理解與作文，只要是有标準答案的，他全都能拿到滿分。

他在一中的形象也從遭人嫌棄的惡心同性戀變成了隐藏實力的天才大佬。

漸漸的，班上有人開始找宋佑問題，起先是成績一般的同學，後來那些成績好的同學也逐漸加入了進來，同時也不得不承認宋佑确實什麽題型都會。大部分時間許長風都在，他安安靜靜地坐在宋佑前排同學的位置，抱着椅背微微笑。

不過這個人笑容也只有宋佑受得了，在其他人看來，這眼神分明是警告，誰要是敢對宋佑向以前那樣，誰就要挨揍。

課間，班長拿着水杯去打水，他特地繞到教室後面，問正在發呆的宋佑：“要不要幫你帶熱水？”

宋佑精神不佳，所有人都看得出來。

“那謝謝了。”宋佑從書包裏找水杯，沒找到，正回憶着自己丢哪兒了，就聽見教室門口有人說道：“我已經幫他接好了。”

三班的同學聞聲望去，只見許長風手裏拿着宋佑常用的保溫杯。

大家好像默認了他們之間的關系，甚至接受了他們的關系，比起在私底下流傳的情侶，許長風其實更像是宋佑的監護人，上學接，放學送，一些瑣碎小事更是面面俱到。在課堂上，偶爾有老師提起隔壁班許長風，班上的同學都心照不宣地朝宋佑看去，眼神中透露着調侃他們兩人的竊喜。

一中的高三寒假只有十天的假期，期末考試後有一天的休息時間，許長風騎車載着宋佑回家，剛出校門，突然想起宋佑的保溫杯忘了。

他停下車，對宋佑說道：“你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回去拿。”

宋佑點頭，扶着自行車站在了校門邊，沒一會，他看見一輛白色大巴車停在了校門口，幾個個子很高的男生背着書包朝大巴車走去。

大巴車的擋風玻璃底下貼着一張彩色紙張，上面寫着一中加油！他知道，是之前許長風說過的比賽，就在不久前，許長風每天都會去訓練，但自從判定達成，許長風一次也沒再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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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名去比賽的男生自然認識宋佑，裏面不乏有之前宋佑幫忙記過測試成績的人，其中一名看見宋佑，與同伴說了一聲後朝宋佑走來。

“宋佑，你知道許哥最近都在忙些什麽嗎？”來人雖然對許長風與宋佑的事情略有耳聞，但卻不怎麽相信許長風會為了照顧宋佑而放棄比賽的事，倒不是說宋佑不重要，而是一群體育生，很難理解一個人會身體會弱到需要人時刻照顧。

“什麽也沒忙。”宋佑說着目光又看向了大巴車，隐約能透過車窗看見裏面的人，他想起自己站在教室門口看許長風去比賽的時候，然後問對方：“他怎麽不去比賽了？”

“許哥這段時間訓練得太少，教練讓他這個月加強訓練，他不肯，所以名額就讓出來了。”對方說着抓了抓頭，回頭看了一眼大巴車，時間不等人，他趕緊說明來意，“宋佑，你跟許哥走得近，有空了幫忙勸勸他吧，其實他很有天賦的，他不來訓練後教練經常提起他，說他不能這樣荒廢下去。”

宋佑看着大巴車的擋風玻璃底下的一中加油，與對方點了點頭。

回去的路上，宋佑問許長風明天有沒有事，許長風想了想說道：“明天我爸媽回來，我得去車站接他們，不過那也是早上，我中午就能去你家找你。”

“不用來找我。”宋佑說道：“李諾回來了，我約了他。”

“也行，那你幾點在家，我沒事了就過來。”許長風問道。

“還不确定。”

……

次日中午，宋佑與李諾坐在了兩人第一次去的那間酒吧，這一次，酒吧內的駐唱是一名長直發男人，宋佑盯着他看了很久，直到聽見他開口唱歌，才發現他是之前那個破鑼嗓子。

男人彈着吉他，唱着不知名的民謠，宋佑問李諾：“如果明知道事情的結局，那還有必要去做沒有結果的事情嗎？”

李諾排上手術後在朋友家住了一個月，他在百分之七十的成功概率中惴惴不安地期盼着未來，對于宋佑的病情，他深感同情，但因為知道宋佑自尊心強，性格又敏感，所以并未表現出來，只是勸道：“你不要因為不确定的未來而否定了現在。”

“确定的。”宋佑平靜地糾正了他。

李諾皺了皺眉，像是對宋佑消極的态度而感到無奈，但最終他還是手指着宋佑心口的位置道：“雖然它不完整，但它仍然是一顆心髒，你為什麽不問問它。”

問問你的心是怎麽想的？你會想你們只剩一點點時間了，還是會想你們還剩一點點時間。

到底是該可惜的活還是該珍惜的活，這取決于你自己如何去想。

燈光昏暗的酒吧內，宋佑喝着奶啤，聽着那破鑼嗓子唱：“如果終将離去，那歲月如痕是我留下的印記……”

其實在他心裏很早就有了答案，不然早就與許長風提了分手，他猶豫，他不堅定，他怕将來離開這個小世界之後，會想念一個不再存在的人，無論那日看不看海，他都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這個人已經滲入了他的生活，不管是吃飯也好，喝水也好，宋佑都習慣了有他。

所以為何不珍惜最後的時光呢？

回家時經過大街，宋佑遠遠就看見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了一家商店，透過白色的玻璃門，宋佑看見安承跟在許長風身後與他說着什麽，他們旁邊站着一名中年女人，一頭棕色卷發盤在腦後，眉眼與許長風有五分相似。

宋佑剛到家不久門就被敲響了，不一會就聽見鑰匙開門的聲音，許長風抱着一堆喜氣洋洋的物件來了。

有大紅燈籠、對聯、門福，甚至還有兩挂小鞭炮。

見宋佑在家，許長風風風火火地進來，邊收拾東西邊問：“中午和李諾吃什麽了？”

“奶啤和面包。”宋佑坐在一旁椅子上。

“能吃飽麽？”許長風皺眉，放好東西後去廚房看了一眼，問宋佑：“給你煮面好不好？”

宋佑看着許長風，眼底的一抹紅是許長風剛拿出來的門福，他回答道：“好。”

起鍋燒油，許長風趁空檔探頭與宋佑說道：“明天上學一直到除夕都沒什麽時間了，晚點我們把家裏的衛生先做了，到時候除夕哪天我們再貼對聯。”

“好。”宋佑點頭。

許長風看着宋佑這幅乖順的模樣，臉上笑意泛濫，不一會，他端了一大碗面條出來，上面蓋着兩枚焦黃的荷包蛋，他将筷子遞給宋佑，問道：“你看看還要什麽？”

宋佑戳破荷包蛋，金黃色的蛋液流進面條裏，他攪拌着說道：“我要你繼續訓練。”

完全不搭邊的回答另兩人之間沉默了幾秒，随後許長風笑道：“你是不是聽校隊的人說什麽了？”

宋佑低着頭，碗裏熱氣騰騰，他不疾不徐地說道：“今天安承是不是勸你了？”

許長風臉上閃過一絲慌亂，趕緊解釋：“是我媽，非要拉着我倆陪她逛街。”

“我不是說這個。”宋佑吃了面條，嘴唇上沾了油花，這讓他看起來氣色不錯，“我只是希望你能繼續訓練，而且我也喜歡看你跑步時的樣子。”

比起宋佑忽然的告白，許長風心裏更多的是不安，他猶豫道：“你的身體？”

“我沒事。”宋佑目光落在旁邊，“等天氣暖和了就好了。”

許長風其實是喜歡跑步的，從他跑步時的狀态就能看出來，要不然宋佑的原始數據中，那麽多校隊成員，卻偏偏只仰慕許長風一個。

雖然錯過了一場比賽，但來年春天還有，當許長風重回校隊時，明年春天的比賽名額基本上就已經是他的了。

高中時期的最後一場長跑比賽，一張通往任何院校的入場券。

宋佑的期末考試數學與物理依舊是滿分，三班班主任拿着宋佑的試卷手都在抖，她沒想到，自己教書十五載，學生中竟然出現了一個天才！就連之前帶安承參加競賽的老師都直感嘆可惜，怎麽不早點開竅，但凡是高二開竅，這種成績拉出去競賽，全國第一都能拿到，那得是什麽樣的榮耀，他們一中連想都不敢想！

最後的十來天就這樣過去了，除夕放假這天許長風在宋佑家裏幫他貼對聯，宋佑坐在自家門口的一張小椅子上，冬日陽光暖暖地照射下來，他眯着眼睛說道：“再往上一點點，兩邊一高一低。”

小縣城鞭炮聲不斷，許長風照他的話繼續調整對聯的位置，等對聯貼好，許長風洗了手要給宋佑下廚。

應宋佑要求，還是面條。

許長風一邊嘀咕宋佑不肯去他家過年，一邊手腳麻利地将骨頭湯澆在面條裏，不一會兩晚碗香噴噴的豬骨面就被端了出來。

宋佑正要動筷子，卻被許長風攔住，他疑惑地看向許長風，許長風問他：“知道今天吃飯前要做什麽嗎？”

“洗手？”宋佑猶疑道。

許長風別過臉笑了幾聲，回頭捏了捏宋佑的臉頰，義正言辭地教育道：“除夕這頓飯是團圓飯，吃之前要祭祖放鞭炮。”

宋佑家中沒有一丁點兒他父母的痕跡，但許長風那日就買了要用的香燭，他這會兒點上香燭，說道：“我得跟你爸媽說一聲，讓他們在那邊放心，以後只要有我在，就餓不了他們的寶貝兒子。”

宋佑以為許長風又在故意逗他玩，還搞出了這一系列的奇怪行徑，但他看見許長風的表情時，才意識到許長風是認真的。

被硬拉着向三支點燃的香介紹了許長風是自己的男朋友後，宋佑又被許長風拉到了屋外，許長風拆開一挂小鞭炮，塞給宋佑一只點燃的香，然後牽着他的手說道：“等下一點燃我們就往屋裏跑。”

面對鞭炮，宋佑有些緊張也有些期待，他點了點頭，甚至還在心裏規劃了一番路線。

許長風一手摟着他，一手握着他的手，兩人前胸貼後背地疊在一起彎身去點鞭炮，遠處時不時傳來的鞭炮聲令宋佑神經緊繃，看着那點猩紅的火點燃引線，引線極速燃燒，仿佛有着燎原之勢，他正要拔腿跑開，手中的香飛快地被許長風抽出扔了，接着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就被騰空而起！

許長風橫抱着他往家裏跑，兩人身後霹靂啪啦聲震耳欲聾，風吹動懸在屋檐的紅燈籠，聞着空氣中的硝煙味，宋佑抱緊許長風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