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白色風車

白色風車

開春的時候許長風收到了比賽通知，教練給他制定了新的訓練計劃，這下他連早上去接宋佑的時間都沒有了，本來想與教練商量一下更改訓練時間，卻被宋佑攔住，宋佑給了他一個白眼，說：“我如果連學校都無法自己去，我還是學生嗎？”

天氣回暖，許長風看着宋佑似乎的确比之前要精神好一些，這才勉強同意下來。

不用和許長風一起去學校，宋佑又回到了不上早自習的狀态，一般當他在早讀下課鈴聲中到學校的時候，許長風已經在校門口等他，然後兩人一同去教室上課。

這天上午，宋佑起來的時候還是朝霞萬丈，出門沒多久天就暗了下來，他走得慢，以前只要十多分鐘就能到學校，現在卻需要半個多小時，天邊響起幾聲悶雷，他回頭看了一眼來路，從出來到現在他已經走了一半的路程，倘若回去拿傘，應該也沒有體力再去學校了。

他的身體并沒有因為天氣回暖而好起來，相反的是越來越差，因為判定達成，他在這個世界的任務已經結束，本該找個地方休眠，他卻強撐着精神維持着身體機能。

眼看雨水落了下來，宋佑背着書包站在了旁邊商店門口，雨水順着屋檐往下墜，風一吹，好多都飄到了宋佑身上。

身後的門被拉開，一股暖氣湧出來，幾名男生說說笑笑地從裏面出來，宋佑往旁邊挪了一步，一側身就看見了拿着煙的浩子，浩子見他時愣了一下，随後就将手裏的煙扔了，然後拍着其中一名男生道：“傘給我。”

那男生二話沒說地将傘給他，浩子朝宋佑走去，撐開傘問：“去學校還是回家？”

“學校。”宋佑回道。

“走吧。”浩子撐開傘走進雨幕，宋佑遲疑了一會也跟了上去，那幾名男生在後面囔囔道：“浩哥，這就走啊，這人誰啊，喊他跟我們一起去網吧玩呗。”

“不去了。”浩子擺了擺手，“我兄弟的朋友，我先送他去學校。”

“啥朋友啊？這麽寶貝還要送，就一起來玩呗，把你兄弟也喊過來。”

浩子咬了咬牙，黑着臉對身後那群熱情的男生道：“這是我兄弟的男朋友！”

“啊？？！”

一路上兩人之間的氣氛多少有些尴尬，浩子也不是沒勸過許長風與宋佑斷了，他怎麽也想不通他的好兄弟為什麽會是喜歡男生，但他有時候在大街上遠遠看見許長風與宋佑在一起，又覺得許長風與宋佑在一起時是真的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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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身體不好…”浩子尴尬發言，“其實可以辦休學，等快要高考了再去，反正你成績好。”

宋佑扭頭笑了笑：“我想等他比賽結束後再休學。”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快到一中的時候浩子又問道：“你這個病…我聽長風提起過，是好不了了嗎？”

“他是怎麽跟你說的？”宋佑問道。

“他說……如果不動手術，一輩子就這樣了。”

一陣風吹來，雨滴砸在傘面上啪嗒啪嗒響，宋佑的聲音很小：“他說得對，一輩子都好不了。”

許長風在器材室訓練結束後才發現外面下起了雨，這場雨雖然不大，但一直淅淅瀝瀝的帶着冬日最後的涼意。

與教練請假後他抓起一把傘就往外跑，醫生特地交代過，宋佑現在的身體最好是不要生病，不然心髒負擔不起。

當他急匆匆地趕到校門口時，看到的卻是浩子送宋佑來上學，前段時間因為他離開校隊的事情浩子與孫閩還有安承勸說過他，因為他執意要與宋佑在一起并且放棄比賽，幾人鬧得不歡而散。

許長風還愣着，宋佑對浩子說了句“謝謝”，快步走進雨裏停在了許長風面前，許長風這才意識到自己沒撐傘，連忙撐開傘，遮擋在兩人頭頂。

宋佑從他手裏拿過傘，對他說道：“我先去教室。”說完便自己撐着傘往教學樓都去，留下許長風獨自面對浩子。

冬去春來，一中的紅磚圍牆上又爬滿了茂密的忍冬葉，風一吹，那些綠色的葉片像湖水泛起漣漪，一粒粒剛長出的花苞星星點點地綴在裏面，随着春風搖搖晃晃。

比賽定在四月中旬，從三月開始教練為了讓許長風适應長跑耐力與爆發力，每周末都會給他測試一次成績，周末的校園清靜而美好，如果把校隊那幾個叽叽喳喳的高一生趕回去的話。

許長風訓練忙的時候基本上都是浩子去幫忙接宋佑，騎着許長風那輛藍色自行車，宋佑抓着車座底下，聽浩子講他和許長風初中時的趣事。

浩子不知道安承與宋佑之間發生了什麽，而這些趣事往往都是以安承教育他們結束，所以免不得在宋佑面前提起他，宋佑只是靜靜聽着不發表任何意見，然後就聽浩子笑道：“可惜那時候還不認識你，如果那時候有你在，許長風肯定不會翹課去網吧。”

宋佑笑了笑，說道：“我可能會讓他帶我去。”

“啊？”浩子嘀咕道：“那安承得管三個人了。”

許長風周末測試成績的時候校隊成員幾乎都在，浩子直接将自行車騎上了操場，車子歪歪扭扭地要倒，許長風着急忙慌跑朝這邊跑，作勢要揍浩子。

浩子扔了自行車就逃，笑道：“我的技術你還不信？總比你騎車掉水溝強吧！”

許長風第一反應就是看向宋佑，哪知宋佑臉上并沒有驚訝的表情，看着他全無血色的臉，許長風心微微抽痛，笑着問道：“他告訴過你這事？”

宋佑點了點頭。

測試的時候，一群人圍在跑道上，一向不說話的孫閩踢了踢旁邊的高一生：“去器材室搬把椅子過來。”

高一生哭喪着臉，一邊嘀咕“你自己不會去啊”一邊跑向了器材室。

雖然孫閩沒主動說過什麽，但那椅子搬來之後就被放在了宋佑旁邊，中場休息的時候浩子拿着水分發給大家，坐在椅子上曬太陽的宋佑也被塞了一瓶，是安承買的。

在許長風訓練的某個時間裏，安承其實找過宋佑一次，介于宋佑真走不遠，兩人将聊天地點定在了三班門口，兩個人憑欄望着遠處操場，那個無比熟悉的身影還在奮力奔跑，棕紅色的跑道上，一圈又一圈。

安承說道：“聽許長風說不準備考申城的學校了？”

“嗯。”沈佑應了一聲。

“真羨慕你，我拼命拉着他逼他努力，為的就是将來能去同一個學校，你一出現，他寧願這三年來的努力全部白費。”

宋佑皺了皺眉，扭頭看向安承，卻發現安承臉上只有失落，安承望着遠處的操場，低聲說道：“我知道有些事情勉強不來，我在他身邊十幾年只能是兄弟，你從一開始出現在他身邊時就與我不同，就像那賽道，同樣是向着遠方，但方向卻隔了十萬八千裏。”

三月中旬的時候宋佑休了病假，周六一早許長風帶着他去王醫生那裏做了個全面檢查，心髒彩超與一年前并沒有什麽變化，只是有些營養不良，王醫生給他換了另一種抗心律失常的藥。

回去路上，宋佑坐在自行車後座，抱着許長風的腰說道：“我就說沒什麽，只是有時候太困，起不來，而且在學校吃飯也麻煩。”

許長風“嗯”了一聲，全然沒了之前的唠叨，只是在兩人到家後，他牽着宋佑回房間休息，與宋佑商量：“我每天放學都來看你。”

“不用這麽麻煩，”宋佑躺在枕頭上看着許長風，“你不是每天都要訓練嗎？來回耽誤時間。”

許長風揉了揉宋佑的頭發，目光從他蒼白的唇上不忍地別開：“我現在訓練出來的成績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想休息教練也會同意的。”

盡管宋佑再三不同意，每天中午、下午許長風都會過來一趟，給宋佑帶些吃的過來。起初宋佑躺在床上，當他看到許長風隐忍的表情後，他便算着時間從床上挪下來，坐在書桌前打游戲。

許長風見他打游戲後偶爾還能溫聲教育他兩句，只是搭在他背後的手極其不自然，輕松得太過刻意。

被陽光曬過一段時間後，門口的對聯顏色褪了些，宋佑這天破天荒地搬了把椅子到外面，搬椅子時不小心摔了一跤，掙紮了好半天才從地上爬起來，好在是衣服沒髒，許長風中午過來時他正眯着眼睛曬太陽，一如那日他坐在學校的長椅上，斑斑樹影落在他恬靜的臉龐。

聽見響動，他扭頭看向許長風，少年着急趕路，汗水在陽光下閃着晶瑩的光，許長風沖他笑了笑，問他：“周末我測成績你來學校嗎？”

“去。”宋佑勾起嘴角笑了，濃密的睫毛在耀眼的陽光裏投下陰影，遮住了從前那雙明淨的大眼睛。

周末這天，許長風早早就來了宋佑家，他用鑰匙開門，蹑手蹑腳地走進宋佑房間，然後他突然發現原本該安安靜靜躺在床上的人正靠坐在床頭看他。

“怎麽醒了？”許長風笑道。

“怕你不叫我。”宋佑也笑，窗外朝陽漫天，一束光透進窗來橫亘在兩人中間。

宋佑其實知道，每天早上許長風去學校之前都會來家裏看看他，有時候會摸摸他的臉，有時候會幫他拉一下被子。

“我肯定會叫你，你不知道有你在終點我有多高興。”許長風穿過那束光，輕輕摸了摸宋佑臉頰，他托着宋佑的身體扶宋佑起床。

宋佑眼前一陣陣發黑，有些看不清許長風的臉了，如果不是肋下的這只手，他都快不知道許長風在哪個位置。

他吃吃笑了笑，說道：“完蛋了，我好像又有點困。”

許長風站在他側面，而他的臉卻沖着旁邊，一瞬間，許長風就紅了眼眶，他甚至不敢擡手在宋佑眼前晃，甚至不敢告訴宋佑，我其實在這邊…

房間內安靜了良久，直到宋佑緊張地抓起自己肋下的那只手臂，許長風才笑罵道：“虧你還說要去看我跑步，怎麽又要睡！”

“我當然會去看，你跑步前不是還要做其他訓練嗎，我等下就過去。”

宋佑要往床上躺，許長風便扶着他重新躺回床上，然後摸着他的眉毛，他的眼，小聲說道：“那你一定要來。”

“嗯，我一定去。”宋佑喃喃道：“我好困，你快去吧。”

“你睡吧。”

許長風聲音有些哽咽，他摸着宋佑的臉，忽然俯身下去吻了吻宋佑的眼睛，閉着眼的宋佑渾身一顫，然後彎起嘴角說道：“你應該早些親我，現在才親，有點晚，所以看你跑步，我也要遲到一會兒。”

“那我等你，”許長風懇求，“你一定要來。”

屋外春光融融，一粒粒白色忍冬含苞待放，紅磚圍牆上的那條分界線随着歲月越來越不明顯，今天的天空格外幹淨，像是被人精心打掃過一番，雲朵全部都被收納了起來。

淺藍色的天啊一望無際，少年奮力奔跑在橡膠跑道上，麻縣沒有海，但春風如海浪，浪潮沖刷在少年臉上，留下了濕鹹的水漬，漸漸模糊的視野裏，擺放在終點的椅子也并非空空蕩蕩，幾只熒光藍的閃蝶翕動着翅膀停在那裏，像是陪着誰在等他沖向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