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打手檸檬

打手檸檬

一道汽車聲由遠及近，梁友明慌忙地朝店外看去，只見幾輛黑色小車在梁記門口剎停，帶起一片塵土。

梁友明瞪眼瞧着，只見最前面那輛車車門打開，蔡嘉俊走了出來。

他身後還跟着兩名年輕人，幾人從進門開始視線就不斷打量着這間不寬敞的小店，以及店內唯一的人——梁友明。

“梁先生你好。”蔡嘉俊亮出自己的證件，“有人舉報梁記有我們負責的案子的資料，請問你兒子梁天佑在哪裏？”

看着一板一眼的蔡嘉俊，梁友明冷笑兩聲，跟在蔡嘉俊身後的兩名年輕人頓時就皺起眉喝道：“梁天佑人在哪？你別妨礙公務！”

梁友明看都不看那兩人一眼，眼睛直直盯着蔡嘉俊，直到盯得蔡嘉俊撇開目光，他才哼笑一聲說道：“想不到蔡sir最後還是要靠自己朋友的命來升官發財阿。”

“你胡說什麽！”蔡嘉俊像是被觸到了逆鱗，頓時火冒三丈道：“梁友明如果不是你們黑社hui，佑仔的父母會死嗎！當初你在義和堂可從沒想過要洗心革面！”

梁友明被他一嗆，頓了頓，臉色漲紅起來，當初他跟着籁狗，卻是沒想過今天，那時候年輕快活，以為整個港島都是自己的，如果不是阿佑的父母将他抓住，見他身上的刀傷可憐勸了他一晚，他又怎麽會想過要重新做人！

“那是以前。”梁友明道：“我已經付出了代價，但你以為自己很光輝偉大嗎？口口聲聲不讓阿佑參與，卻次次讓他陷入危險，阿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難道我還不知道？！”

蔡嘉俊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兩人年過半百，互相戳着對方的脊梁骨，梁友明以前是小混混，根本就不在乎面子，但他不一樣，他讀過書，有體面的工作，于是只得咬咬牙，硬聲道：“梁天佑在哪裏？東西呢？”

“你來晚啦。”梁友明兩手一攤，“你要查的那位，約了他們去天星碼頭，都是年輕人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阿，蔡sir要不要帶人去看看？”

蔡嘉俊看着梁友明忽然轉變的态度，眼睛在店內梭巡了一圈，總覺得有什麽遺漏的東西，但卻不想不起來。

猶疑了片刻，蔡嘉俊看了已經癱坐在躺椅上的梁友明，揮了揮手，帶着人去了天星碼頭。

牆壁上的時鐘只向了兩點三十分，梁友明趕忙從櫃臺上拿了一串車鑰匙，關了店門後就趕往天星碼頭的另一邊。

一個小時前，梁天佑與李岇在公用電話亭給廉政公署打了一通舉報電話，舉報梁記私藏義和堂賬本，因為先前就有人寄信件舉報李立铧，蔡嘉俊不假思索地帶着人就去了梁記。

紅色摩托車在公路上飛馳，李岇抱着梁天佑的腰，手卻不老實地想摸進他衣服下擺。

“想殉情就直說。”梁天佑冷冷道。

李岇輕輕笑了一聲，兩人頭盔挨着頭盔，風聲簌簌，他喊道：“老婆～我舍不得。”

梁天佑冷哼一聲，大聲問道：“你當初為什麽要給蔡嘉俊寄舉報信？讨厭你阿爸？想讓蔡嘉俊把他抓起來？”

李岇側着頭，看着遠處的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突然抱緊梁天佑道：“當時不敢确定你在查什麽，所以試一試。”

“你……”梁天佑忽然覺得頭盔內有些悶，他臉頰微燙，過了好久才罵一句：“撲街！”

義和堂裏早就沒有籁狗這號人物了，有的只是幾個話事人，再往上面，他們只有一個對接人，那便是李立铧。

給蔡嘉俊的電話是李岇打的，給李立铧的電話是梁天佑打的，梁天佑要求與李立铧見面，否則帶着賬本去廉署，李立铧問他不想讓梁天仁活了？

他說，無所謂。

整條舊街上的街坊鄰居，誰不知道他梁天佑是個天殺的撲街仔，沒良心的。

他要錢，不多，兩百萬，夠他拐騙警務處副處長的兒子出國浪一圈就夠了。

李立铧在電話那頭低笑兩聲，聲音通過電流傳來，陰冷得讓梁天佑毛骨悚然。

李立铧同意見他了，三點一刻，天星碼頭，兩百萬換賬本，阿仁那個傻佬就當贈品了。

至于李岇……李立铧得帶回去。

“你怕不怕？”公路沿着海灣，一路上風景甚好，就像是兩人出來約會一般。

“我好怕的。”李岇緊緊抱着梁天佑，撒嬌道：“老婆要保護我，別讓我被壞人搶走了。”

梁天佑無語，他們上午在店內商量好了，梁友明喬裝之後開快艇到碼頭等他們，在他們用賬本換到阿仁之後立馬乘快艇離開，李立铧必然會緊随他們，到時候蔡嘉俊帶着廉政公署的人也就到了。

梁天佑緊緊把這摩托車，就像是把控着自己的人生。

賬本不是由他交給蔡嘉俊的，判定條件達不成，他要留在這裏，與自己愛的人過一輩子。

白色的碼頭出現在了視野裏，在金光浮動的海面上，像一艘白色小船。

梁天佑騎着摩托車沖上碼頭，他推起防風鏡，看着海灣對岸一艘快艇朝這邊駛來。

李岇看了一眼腕表，三點整，距離約定時間還差一刻鐘。

這個點路上不會堵車，他們與李立铧的接觸時間只有五分鐘。

一輛黑車停在了碼頭盡頭的公路口，李岇摘下頭盔朝那頭望去，梁天佑倚靠在摩托車上，發絲被風吹亂，他眯起好看的雙眼，用食指勾住李岇的下巴，在李立铧下車時與李岇接吻。

幾只海鳥從空中掠過，海潮拍打着這座白色碼頭，兩名高瘦的青年倚靠在紅色摩托車旁擁吻，風在吹，海浪在起伏，整個世界都閃着光。

踩在地上的黑色皮鞋遲疑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了往日的威嚴，李立铧看着眼前這一幕，臉上是與往日相同的肅色，好像這一幕對他來說無足輕重。

“嗚嗚……”阿仁被人拖下車，一下車就看到了這麽勁爆的場面，他扭動着身子，漲紅着臉。

李立铧側頭看了他一眼，命人撕掉了他嘴上的膠布。

“弟弟！！！”阿仁一臉緊張地大叫：“男生不能泡男生！！！”

梁天佑聽見阿仁的聲音這才推開李岇，李岇意猶未盡地又在他唇邊吻了吻。

李立铧面色一瞬陰沉，随即又恢複如常，帶着阿仁朝兩人走去。

“弟弟！”阿仁被人反綁着胳膊，掙紮着要過去。

梁天佑半邊屁股坐在摩托車上，手裏甩着機車手套，朝着李立铧眯眼笑道：“錢呢？”說着又在李岇屁股上捏了一把。

嗯，還挺翹。

李立铧從走過來時就沒看李岇一眼，他繃着臉對着身後的人動了動手指，一個銀色保險箱就被遞到了他手裏。

“去看看。”梁天佑拍了拍李岇的屁股，媽的，竟然比自己的手感要好！

李立铧終于忍無可忍地皺起眉看向了李岇。

李岇身上還穿着那件黑色風衣，他朝着李立铧走過去，接下保險箱打開看了一眼後，這才看向梁天佑點了點頭。

“賬本呢？”李立铧問道，語氣不算壞，倒像是家長問孩子。

梁天佑看了眼還在掙紮吵鬧的阿仁，擡了擡下巴示意放人。。

“先把東西拿出來。”李立铧說道。

梁天佑笑道：“您不信我難道還不信leo？”

李立铧一聽就有火，真不知道自己養了二十年的兒子，怎麽就跟中了邪似的給一個小混混當男朋友！

他對着控制阿仁的手下使了個眼色，對方馬上就松了手。

阿仁一得自由，立刻就朝梁天佑飛奔而去，梁天佑擡腿就是一腳，将阿仁踹翻在地！

阿仁雙手還被綁着，大塊頭在地上掙紮起不來，憋着眼淚紅着臉望向弟弟，梁天佑瞪着他罵道：“你他媽吵死了，信不信老子踢死你？！”

阿仁見弟弟生氣，立馬就憋住淚，不敢再發出任何聲響。

李立铧看着這一幕，面上沒什麽特殊表情，心裏倒是信了梁天佑的确不在意梁天仁，畢竟不是親兄弟，于是冷冷說道：“現在可以給賬本了嗎？”

“當然。”梁天佑朝着李岇伸手，李岇抱着保險箱過去，梁天佑立馬開心地搶過去，打開看了一眼後又在李岇臉上啵了一口。

李立铧臉色又黑了一個度，阿仁從地上爬起來，委委屈屈的，想說又不敢開口。

“快點，東西。”李立铧冷聲道。

“知道了，急什麽。”梁天佑磨磨唧唧地放好保險箱，兩只手在李岇前胸後背摸了摸。

“找到了！”他眼睛笑得像彎月牙，一把從李岇衣服裏掏出了賬本。

李立铧在看見賬本時，瞳孔猛地縮了一下。

李岇摸着梁天佑的手背，小拇指不着痕跡地在他手背上輕點了下。

“我看看呀。”梁天佑翻開賬本，風将裏面的紙張吹得嘩啦啦響，李立铧悄悄将手放在了身後，這時梁天佑突然掏出一個打火機來，笑着對李立铧說道：“要不我幫您燒了怎麽樣？毀屍滅跡好不好？”

李立铧沒控制住表情，嚴肅的臉上霎時閃過殺氣，很快他又微微笑了下：“小孩子玩火當心自焚。”

梁天佑伸手摸着李岇下巴上的青胡茬，餘光落在遠處的公路上，他當然知道李立铧不敢毀壞賬本，這是他與義和堂那幾位話事人互相威脅對方的大武器。

所以在蔡嘉俊趕來前，他得靠這個拖時間。

半分鐘後，餘光中出現了一抹黑色車影，梁天佑恹恹地将打火機塞進了李岇風衣口袋，然後手一揚，賬本就朝李立铧抛了過去。

“叔叔您看看對不對。”

李立铧接住賬本，低頭翻了翻，再擡頭時臉上冷色不再，竟是一張笑臉。

“小孩子玩歸玩，太過火就不好了。”說話間李立铧手伸向了背後。

“別動！”李岇冷喝一聲，速度極快地從口袋拔出了一支槍指向李立铧。

李立铧的手停在後腰，在看清他手裏的槍時神情恍惚了一下，這是……李岇母親自殺時用的那把左輪手槍。

“李岇，”李立铧厲聲道：“別胡鬧了，跟我回去，這次的事就算了。”

“是嗎？”李岇一手持槍，整個人紋絲不動，直直盯着李立铧，他清楚地知道李立铧的為人，嘴上說算了，但跟他來的那兩人早就将手按在了腰間。

梁天佑拉着委屈巴巴的阿仁往海邊退，李岇緊盯着李立铧，眉眼中透着與李立铧相同的狠厲。

“李岇，你想開槍打死我？”李立铧重新轉為笑臉，朝着李岇走了一步。

李岇随之後退一步。

李立铧開始步步緊逼，李岇仍是一步步後退。

這一幕令李立铧信心膨脹，他的兒子，到底是不敢對着他開槍，即便是當初看着自己母親吞槍自殺。

“李岇，你還太年輕。”李立铧一步步靠近，周身散發着一股極強的控制欲與壓迫感，“還分不清什麽是對錯？你跟我回去，這次的事情就算了，你們都還小，未來還有很多的可能。”

“李岇。”梁天佑與阿仁站在碼頭邊，再往後半步便要落入海中。

李岇無暇回應梁天佑，李立铧仍在往前，他身後的兩人已經拔.出手槍，對準了梁天佑與阿仁。

“李岇！”梁天佑一手偷偷抓緊阿仁後背，面上着急道：“你快勸勸你爸！他都說放過我們了，你跟他回去吧！”

“聽見沒有？”李立铧雙手攤開，“你男朋友都知道悔改了，你也別固執了，跟我回去，我只當是你們年輕人愛玩。”

跟他來的兩人将槍口對準梁天佑與阿仁，李岇垂下眼，舉槍的手似乎松懈了下來。

李立铧見狀，臉上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下一刻，那兩人同時按下了槍上的保險栓，梁天佑臉上的驚慌突然不見，他眉尾一挑，露出一臉狡黠，在李立铧驚訝的目光中帶着阿仁跳入海中。

沒有預料中的落水聲，李立铧臉上閃過一絲疑慮，正要快步往碼頭邊緣走去，耳邊風聲一緊，李岇持槍重新指向了他。

這時碼頭底下傳來劇烈地快艇引擎聲響，李岇冷冷對李立铧道：“我的未來的确有很多可能，但你不行了。”他朝着李立铧身後昂了昂下巴。

李立铧回過頭去，只見蔡嘉俊帶着廉政公署的人正快步朝碼頭過來。

“你們！…李岇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知道，”李岇聲音中甚至有一絲得償所願的暢快，“早在媽咪死的那一刻我就想這麽做了。”

他往海邊退了幾步，海風撩動着他身上的風衣衣擺，裏面的白襯衫在陽光裏整潔無瑕。

“港島沒有死刑，希望你後半輩子好好反省。”

說完李岇也跳進了早已在底下等待的快艇，李立铧陰沉着臉拔.出手槍，身後立刻響起一連串的拔槍聲！

“不準動！”

“砰——”

“砰——”

震耳欲聾的槍聲蓋過了快艇的引擎聲，梁天佑被李岇抱着腰，飛濺的海水被風吹到臉上涼絲絲的。

梁友明在前方專注地駕駛着快艇，阿仁坐在前面，拿着梁天佑剛幫他解開的麻繩在打蝴蝶結，梁天佑在李岇雙臂中回頭，隔着飛濺的水花看見碼頭上李立铧被戴上手铐。

鮮血浸濕了他的右臂，稀裏嘩啦地滴落在地上的黑色手槍上，那張平日裏嚴肅板正的臉似乎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痛苦。蔡嘉敏站在碼頭邊緣，陽光下他斑白的鬓發竟看不出一星半點的黑色。

“阿佑～老婆～”李岇緊緊抱在梁天佑背後撒嬌，不知什麽時候他的呼吸聲重得超過了引擎聲。

“嗯？”梁天佑徹底轉過身來，抱住李岇，“你怎麽老是……”

溫熱濕潤的觸感從指尖傳來，梁天佑整個人一怔，手跟着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老婆…我好愛你……”李岇将下巴枕在梁天佑肩頭，“不知道為什麽…第一眼看到你，就…就不一樣……”

濕熱的呼吸噴灑在耳邊，壓在梁天佑身上的李岇越來越重，源源不斷的暖流透過梁天佑的指縫，他的手無法自抑地抖個不停，怎麽堵也堵不住李岇背後的血窟窿。

“李岇……”梁天佑帶着哭腔。

“老婆…你別哭……我說過不會再讓你哭的…”

“什麽？！”兩人相擁的姿勢讓梁天佑看不見李岇緊閉的雙眼，他淚眼模糊地垂下視線，見李岇身下淌出一灘鮮血。

“你太愛哭…我背着你去看海，你不肯……”李岇斷斷續續地說道：“…把眼淚全流到了我的脖子裏……對不起，我把你忘記了…”

梁天佑渾身一顫，海面上反射着明晃晃的陽光，他隔着淚眼，看見天空出現裂橫，又急又慌道：“…看到海了，我們已經看到海了，就停在這裏好不好？！李岇…你別這樣…你別死…”

環在腰側的手臂無力地垂落，眼前飛濺的海水霎時化作無數晶瑩剔透的碎片，梁天佑慌忙去抓拾，想要将這些碎片重新拼湊。

陽光是前一刻的陽光，海浪也是前一刻的海浪，天上的海鳥，白色的碼頭，蕩漾的海面，還有快艇上的梁友明與阿仁全部都被定格成了一幅畫。

梁天佑一個人在畫裏，抱着再無生氣的李岇不停地用沾滿鮮血的手去抓着消散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