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天下無雙

天下無雙

前一日小佑早早便睡下了，第二天天不亮就爬了起來，他穿好衣服，站在院子裏吹了一炷香的冷風，這才看見阿沙房間的燈亮了。

阿沙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常年幹粗活身材精壯，他推開門見小佑縮着脖子站在自己門口，不由關心道：“怎麽了？”

這天寒地凍的，微弱燭光下小佑冷得小臉煞白，他朝着阿沙笑了笑，嗡嗡說道：“沙大哥，我可以跟你去蓮花峰送菜嗎？”

阿沙想不透小佑為什麽要跟他去送菜，但他白日裏也聽過那些嬸嬸說管事的安排小佑去河邊洗衣服，雖然對他來說算不得什麽勞累事，但畢竟小佑還只是孩子，這寒冬臘月的……阿沙的目光不由得從小佑煞白的臉移到了他手上，白玉一般的纖細手指緊緊攏着衣襟，凸起的指關節被風吹得通紅，這要是再洗幾次衣服，鐵定要生凍瘡。

恐怕小佑天沒亮就來找他，是因為不想洗衣服了，想換些事來做。

蓮花峰上無人看管，有修為的上不去，沒修為的上去也無妨，所以阿沙倒也不擔心這方面，只是山路難行，小佑又這樣瘦弱，他面色為難。

小佑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說道：“沙大哥可是嫌我腳程慢？”

“沒有沒有。”阿沙紅着臉否認。

“不用擔心，我這段時間每日都去雲崖澗，已經習慣了走山路，絕對不會耽誤沙大哥！”小佑保證道。

天色不早了，阿沙得在辰時之前将菜送上去，于是一邊往後廚走一邊對小佑說道：“你再拿頂氈帽戴上，上山風大。”

見阿沙同意，小佑興匆匆地跑回屋，不一會便帶着一頂皮草帽出現在了阿沙面前。

皮草帽是韓新送給他的，韓新上個月回了一趟家，給他在集市買了一頂帽子，因為跑動了這幾步，煞白的小臉恢複了紅潤，嘴唇也紅的如同清水洗淨的櫻桃，厚重的皮草帽子壓在他頭上，怎麽看都像是草原嬌養在大帳中的小王子。

阿沙看得愣神，要不是小佑提醒他，差點要誤時辰，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将一袋茶葉遞給小佑，自己則是背上了一大捆新鮮蔬菜。

小佑沒與他争，自己本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上蓮花峰能顧好自己就行了，只是蓮花峰确實高，而且有雷咒在，他沒辦法使用符咒，只能靠着雙腿一步步走上去。

他邊走邊想，若是三年前自己就這麽一步步走上去，會不會就能與雲懿早相識三年？

随後他又搖了搖頭，哪有小孩兒迷路迷到蓮花峰上的，光是水雲澗就不可能進得來。

阿沙因為有小佑在，腳步故意放慢了些，不過小佑真沒耽誤他，始終不遠不近地跟在他身後。

兩人越走越高，透過稀疏的樹木可以看見東方泛白，雲海之中逐漸騰升起一抹金色光輝，小佑扭頭看着，只覺得站在這萬丈高空中，自己變得格外渺小。

“小佑。”阿沙在前面加了他一聲，朝着日出雲海的方向看了一眼，金色光輝映照在他略黑的臉龐上，他笑了笑道：“在這裏每天都能看到這樣的日出。”

小佑追上起，笑道：“雨天也能看到嗎？”

阿沙被他這一打趣，竟從他澄澈的眼中看出了一絲狡黠笑意，不由得耳根一紅，憨憨道：“我只記得出太陽的日子了。”

之後便再無多言，只是悶頭往山上走。

小佑看着山路旁的一截石碑，石碑飽經風霜，隐隐能看見上面刻的雷咒，他做賊心虛似的咽了咽口水，連忙跟上了阿沙。

蓮花峰并不大，除去樓閣石亭，只餘百來尺的空地，小佑跟着阿沙上去後，只見一名與他身形差不多的男童手持寶劍，竟在練劍。

男童姿勢紮實，竟練得有模有樣，他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對方朝他看來，在他與阿沙身上掃了兩眼後又神色冷淡地移開了目光。

“那是呂師弟。”阿沙将蔬菜放在後廚房的木架子上，又幫忙給水缸打滿水，見小佑站在門口四下張望，便又說道：“這裏很小，呂師弟自來後便每日修行練劍，師尊偶爾出出來指導一二。”

說完他拿着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竟是要下山了，小佑上前雙手抓住他衣袖，漲紅着臉道：“沙大哥，你可不可以等等我？”

“怎麽了？”阿沙問道。

“我，我……有點尿急。”小佑說完，臉上飛紅一片，一雙大眼睛可憐楚楚地望着阿沙。

阿沙抿了抿嘴唇，說道：“那我在這裏等你，你就在廚房後面解決。”

小佑一聽，連連搖頭：“那怎麽好，我，我尿不出來，我想去茅房。”

阿沙哪裏見過他第一天來時髒兮兮的樣子，只道他原本就是誰家養的小少爺，能來西山頭做仆人，估計也是家道中落，只怕讓他直接在外面解決是在為難他。

于是阿沙只好說道：“主殿後面有茅房，仙尊不準外人在這裏随意走動，我就在這裏等你，你快去快回。”

“嗯。”小佑紅着臉點點頭，着急忙慌地跑了，一離開阿沙的視線，便像只兔子一樣竄進了主殿。

蓮花峰上有一座兩層樓主殿與三間廂房，小佑溜進主殿後看了看，發現殿內供奉的是水雲澗的某位先祖，供奉的案臺很小，其他地方都擺放着書架，看起來倒像是在書房裏尋了個位置在供奉。

小佑在一樓轉了一圈，又将目标移到了二樓，據他所知，雲懿不是那種會賴床的人，蓮花峰總共就這麽點大，不在一層那自然在二層了。

他放慢腳步拾級而上，饒是體重再輕，老舊的木樓梯還是發出了輕微的咯吱聲響，他四下看了一圈，又小心翼翼地朝二樓走去。

預想過一上去就能看見雲懿，也許是在看書，也許是在品茶，哪知等他上去後卻發現，二樓根本就沒人。

貼牆而立的木質櫃中擺滿了各種寶物靈器，每一件拿到外面都令世人争搶的寶物，小佑匆匆掃了一眼，視線便落在了窗邊的小塌上。

塌上放着一個木質枕頭，旁邊茶幾上還擺放着一套茶具，不過茶杯只有一只，裏面像是剛沏了茶，還冒着熱氣。

小佑心生疑惑，心道這蓮花峰就這點地方，雲懿不在外面卻也不在裏面？

正當他打算進去去窗邊眺望時，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

“你在這裏做什麽？”

小佑聞聲立刻就回過頭去，臉上還帶着驚喜。

雲懿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後，一襲白衣，整個人身上籠罩着一層寒氣，連站在一米開外的小佑都感覺到了。

他面上沒有任何表情，有種将人拒之千裏的感覺。

但小佑偏不。

他臉上笑意不減，上前一步，伸手要去抓雲懿衣袖，雲懿飛快地往後退了一步，連半片布料都沒給他碰上。

小佑擡眼看去，只見雲懿皺眉了。

“我來謝謝你，”小佑說道：“謝謝你那天救我，還幫我烘幹了衣服。”

“你認錯人了。”雲懿冷聲道。

說完他便要拂袖離開，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小佑悶悶不樂地撇了撇嘴，其實他也不能完全确定救他的人便是雲懿，整個水雲澗百來號修士，每個人都穿着白底金紋服飾，當時他凍得神志模糊，難免會看走眼，或許真的只是他一廂情願也說不定。

正當他心思低落時，忽然聽見木質樓梯發出了一聲輕微咯吱聲響，他猛然一驚，立刻就朝雲懿看去。

剛才他并未聽見任何聲響，雲懿并非是從樓梯走上來的。

茶幾上的茶都還冒着熱氣，分明是剛才有事離開了片刻，有樓梯不走，幹嘛要飛上來！

這家夥，肯定是知道有人在二樓！

“師尊！”小佑突然叫了一聲。

雲懿回首，神情疑惑地看着他，小佑從懷中摸了摸，像是在掏什麽東西，哪知掏了一會仍是空手出來，說道：“我知道定是仙尊救了我，那日仙尊掉了東西在河岸邊，我本想着今日交還給仙尊，沒想到竟是忘帶了。”他睜着一雙烏黑大眼望着雲懿，分外可憐。

許是這表情太過真誠，明知自己沒丢東西的雲懿眼底竟閃過一絲猶疑，很快他便意識到是這小孩在诓騙自己，不由得面色一沉，冷聲道：“我并不清楚你在說些什麽，蓮花峰禁止閑雜人等上來，念你年紀小又是初犯，這次便不罰你了，你趕緊下去吧。”

他眼底的神色如何能逃過小佑的眼睛，小佑三步并作兩步地沖到樓梯口，笑盈盈地對上雲懿那雙冰冷眼眸，耍賴道：“不如仙尊罰我吧，下次我還來。”

雲懿大概是沒見過這樣厚臉皮的人，眉頭一皺再皺，一時之間竟想不出該如何将眼前這小孩斥責回去，他不欲與他再有糾纏，面若寒霜地掃了他一眼後轉身就往樓下走去。

見雲懿絲毫不理睬自己，小佑急着追上去，卻不想自己左腳絆右腳，直直往樓下摔去。

一瞬間，冷氣撲鼻，小佑緊緊閉着眼睛，只覺得身體被什麽東西托了一下，随後便被穩穩放在了地上。

他垂着頭偷偷勾了一下嘴角，再擡頭時卻是臉色蒼白，滿眼驚恐。

“謝，謝謝仙尊出手相救。”小佑縮在樓梯拐角觑着雲懿冷冰冰的臉，像是剛才受了極大的驚吓，頭上的皮草帽歪了，露出一只白嫩耳朵，耳下連着脖頸一片緋紅，竟像天邊朝霞。

雲懿冷臉移開目光，收攏扶他的衣袖，肅聲道：“從今往後你不許在踏上蓮花峰半步，否則我将你與阿沙一同趕出水雲澗。”

說完拂袖離開，竟是半點情面也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