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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滾滾滾，快給老子滾出去！”

“膽子真不小！”

“別讓我再看見你！”

幾個身穿黑色短袖的小哥呼呼喝喝，七手八腳架起一個小青年從一道大門裏往外扔。這道大門上方，炫彩奪目的霓虹燈擰成“游龍會”三個大字，門裏面金碧輝煌，将門外安靜乏味的街道映襯得光鮮亮麗。

小青年狠狠跌落在地，他絲毫顧不得體面趕緊回身拱手作揖：“求求你們，行行好，把包還我……”

“呸！”領頭的黑衣小哥撅起嘴往地上吐了口吐沫，冷笑打斷，“還你？想不到你身上沒有幾兩肉膽子倒是挺肥！你怎麽不幹脆讓我幫你賣呢？”

其餘小哥痞笑幾聲，挽着袖子向前逼近。

小青年趕緊爬起來，腳步慌亂地向後躲閃，一個不留神就撞到散步經過的齊臨朝(zhao)身上。齊臨朝伸手穩住小青年跌跌撞撞的腳步，中氣十足地沖黑衣小哥仰頭怒斥：“你們幹什麽？！”

幾個黑衣小哥明顯沒料到會有這麽一出，個個愣在原地。

小青年慌忙拉扯齊臨朝衣袖，一邊擠眉弄眼示意他不要逞強，一邊揚頭打量起眼前這張年輕俊秀的面孔。

齊臨朝黝黑均勻的膚色被七彩霓虹燈映得透亮，平整的寸頭和标致的五官顯得利落幹淨，毫不閃躲的眼神稚嫩中透着英氣。他正了正被小青年扯歪的上衣，格子襯衫下完美的肌肉線條若隐若現。

為首的黑衣小哥緩過神來橫臉上前，吓得小青年哆哆嗦嗦地躲到齊臨朝身後。

齊臨朝見幾個黑衣小哥胸口都龍飛鳳舞地繡着“游龍會”，心中頓升不屑。他挺挺胸，原就筆直的站姿更加英挺：“這位先生怎麽惹你們了？”

不等黑衣小哥反應，一個沉穩的聲音從遠穿透而來：

“你誤會了，這位先生有事要走，我們，送送他。”

幾個黑衣小哥聞聲立即停下所有動作，紛紛退身直到門框之後。

齊臨朝挑眼望去，一個挺拔的身影叼着煙斜靠在門邊，冷峻的側臉在缭繞的煙霧中輪廓分明，硬挺緊實的身形被修身合體的淺藍仔褲和柔軟輕薄的高領白衣勾勒得溫和不少。

“宗老大！”

“宗老大！”

“宗老大！”

那人擡手打斷黑衣小哥們畢恭畢敬的叫喊，順勢取下口裏的香煙偏頭轉向沒人的一側輕輕吐氣，随後熟練地用手指掐滅火苗将煙頭扔到地上，直起身子向齊臨朝走來。

齊臨朝隐隐覺得這個畫面似曾相識。

不一會那人便在齊臨朝面前停住腳步，兩人正好四目相對。

齊臨朝輕輕掃過眼前這人，光潔白皙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黑洞洞的眼眸深邃冷漠。

兩個高大的身影靜靜地矗立在黑暗中，無聲地對視着。

良久，那人率先開口，不緊不慢又頗有禮貌：“貴姓？”

“齊。”齊臨朝脫口而出。

聽到回答那人生冷的眼神竟柔和起來，嘴角還輕輕挑起弧度。他有所顧忌地瞟了眼身後，上身前傾緩緩将頭靠到齊臨朝耳旁。

齊臨朝覺得那人的笑意中藏着股莫名親切，恍神間他清楚地感覺那人在自己耳後用極難察覺的鼻息輕輕聞了聞，然後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音量，擲地有聲地說了句：

“小齊警官，你好啊。”

齊臨朝暗驚，不由得後退半步。

“他，他怎麽知道我是警察？！”

齊臨朝死死盯住眼前這張陌生的臉孔，拼命回想但不得要領。

那人繼而回身偏頭一瞟，滿臉的鄙視與嫌棄毫不留情地砸向一直縮頭縮腦的小青年。

“宗老大，錯了，不是，我是說我錯了，走，我立刻走……”小青年吓得話都說不完整，點頭哈腰連連退後，幾步便頭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中。

齊臨朝對這種江湖大佬的做派嗤之以鼻，冷眼一翻別過頭去。

那人重新轉向齊臨朝，正好捕捉到這個表情。他沒有生氣，反而克制住上揚的嘴角，朝身後輕揚下巴：“進去感受一下嗎？我請客。”

齊臨朝剛要拒絕，門口正好走出兩個人影。

醉醺醺的男人剛出門就“哇”地吐了一地，穿着曝露的女人貼在一旁殷勤地攙胳膊拍後背，嘴裏還拖着浪音直叫喚“下回再來記得還找我！”

齊臨朝心生厭惡，幾乎是下意識咬牙皺眉。

那人微微點頭，留下句“後會有期”便輕盈踱步調頭往回，直至在衆人的簇擁下消失在大廳深處。

齊臨朝擡眼将“游龍會”幾個大字又看了一遍，轉身向燈紅酒綠的反方向走去。

身後的嘈雜聲漸漸消失，齊臨朝拐進一條不起眼的小巷，影子被昏黃的路燈拉得又細又長。他在一扇破舊的木門前停住腳步，掏出鑰匙略顯生疏地轉動。

“吱呀”

門開，齊臨朝應聲走進漆黑陰冷的房間。

“啪嗒”

燈亮，齊臨朝坐在老舊不堪但一塵不染的椅子上。

這是個一層半的小破樓，樓下簡單擺放着大衣櫃、雙人床、寫字臺和兩把木椅。房間的盡頭有兩扇小門分別連着廚房和洗手間，還有半截樓梯通往閣樓，從閣樓的窗戶可以跨到外面的小平臺。

齊臨朝呆望着眼前四年沒回過的家，心裏五味雜陳。他下午回來時将家裏清掃整理得幹淨舒适，所有不必要的電器雜物都被挪去了閣樓。

齊臨朝習慣性打開手機對着亮光發呆，屋裏靜得只剩下他單調乏悶的呼吸。

屏幕的照片是幾塊拼接整齊的木板，居中的位置深淺不一地刻着兩個字：

“堅持”

齊臨朝努力抿起嘴角，放下手機，走進洗手間沖洗。

清亮的水聲敲打起沉悶的房間，熱騰的水汽烘暖了微涼的秋夜。

許久，齊臨朝紅着身子回到床邊，換上睡衣平躺在床上，任由眼神游離到發灰的天花板。他大腦漸漸放松，那些費勁逼走的酸楚回憶又悄無聲息地湧入思緒。

半夢半醒間，齊臨朝裹緊被子，仿佛又變回那個獨自在家等待父母工作歸來的小男孩，一個人跟玩具說話，自己為自己壯膽。

他身不由己地回到那些漫長的夜晚，父親被高利貸追得躲進洗手間，母親則摟着自己藏在閣樓瑟瑟發抖。

他想起父親跑路後母親痛苦絕望的淚水和身兼數職的勞累。

他想起母親離世後，自己孤身備戰高考的艱辛與無助。那種無依無靠的不安夾雜着背水一戰的決心像海浪般時而吞沒時而翻湧他的意志。

夜漸漸深了，齊臨朝的眼皮也越發沉重。

迷糊中，他又聽到那些拉扯他度過艱難的聲音：

“朝朝！你以後要當警察！這樣才不怕被壞人欺負！”母親臨終時顫抖的語調滿載着不舍和心疼。

“小齊，成績出來了！你考上公安大學了！你考上了！”斯文的班主任舉着通知書一反常态地高聲呼喊，比他還要興奮。

“小齊，千萬要堅持！男子漢就是要吃得了苦！”資助他完成學業的秦伯伯将他送上北上的火車時，語重心長地鼓勵着。

“齊臨朝，你做到了！”拿到畢業證書時，他對着鏡子中身着警服的自己目光堅定。

……

“小齊警官，你好啊！”

突然，一個聲音不和諧地闖入思緒，晚上的一幕泛着霓虹的光彩浮現出來。

“那人怎麽知道我是警察呢？”

齊臨朝的冥思苦想毫無方向，很快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