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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需要錢◎

開學前一天,孟枝順利報上了名。

繳學費的時候,老師問起她是住宿還是走讀。馮婉如是想讓孟枝住校的,畢竟她在林家的身份過于尴尬,嫣然又是那副态度,連帶着自己夾在中間也兩頭為難,親媽後媽沒一個落着好。

只是,畢竟是親生女兒,又剛來投奔自己。

馮婉如有些糾結,到底該如何開口,才能顯得不是那麽的不近人情。

她正犯難斟酌着,孟枝自己卻主動道:“我想住校。”

馮婉如頓時不難了,挺起腰背又掏出一疊錢遞給收費老師:“那我們住校。”

于是,住宿的事情也一并定了下來。

馮婉如帶着孟枝在學校裏把床單被褥等等的生活用品全部買了齊全,之後,又帶着孟枝回了林家,将她的行李搬到了宿舍,只在那間屋子裏留下了必要的生活用品。

孟枝這學期該讀高二,正好趕上文理分班,班級和宿舍所有的都來了個大調整。同學之間彼此大都也互不認識,她這個時候進去,倒不是特別突兀。

宿舍是四人住的,除了孟枝之外,其餘幾個人都是本校高一升上來的。大家互相簡單做了下自我介紹之後,就聊起了天。

孟枝對他們的話題不太感興趣,也插不進話,就擱邊上安安靜靜的整理自己的新課本。直到聽見舍友突然說:

“诶你們知道嗎,林嫣然也分到了咱們班裏!”

“林嫣然?就是高一在七班的那個?”

“是,就校花嘛!長的特漂亮,去年校運會那個女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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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說她還是沈星川她妹?反正是什麽親戚來着。”

“真好啊,我也想要有個那樣的哥哥。”

孟枝手上動作稍頓,片刻後,繼續整理。

運氣這種東西,有時候就是愛作弄人。

她與林嫣然無冤無仇,因為馮婉如,因為寄人籬下,不得不遭受她的敵意,也勢必得處處忍讓。

孟枝能想得通。

只是想得通歸想得通,卻難免覺得無辜。

她只能默默祈禱,她們之間能夠井水不犯河水。

-

開學當日。

孟枝和舍友一起到教室的時候,已經零零散散坐了不少人。座位老師提前一天已經排好了,根據上學年的期末成績。孟枝一個轉校生,理所當然的被放在了最後,她也并不介意,歸置好東西之後就去了操場。

學年第一天是開學典禮,這幾乎成了約定俗成的規矩。校領導挨個在主席臺上致辭,操場上的學生們頂着大太陽,一個個蔫了吧唧的。校領導對着話筒大聲說,大家在底下小聲聊,各講各的,互不幹涉。

孟枝出來的時候拿了本英語詞典,站在最後一排翻着看。她低着頭,嘴唇翕張卻沒出聲,一遍一遍默背着單詞。

饒是如此,還是聽見有人小聲說:

“不是吧,第一天就這麽卷?”

“咱們班的?面生的很啊。”

“真服了……哎新生代表發言了,是沈星川!”

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孟枝翻書的手驟然一頓。

她擡起頭,太陽就懸在東邊,對着主席臺的方向。她不得不眯起眼睛,才能适應那過于刺眼的光線。

男生穿着一身校服站在講臺上,他手裏拿着演講稿,卻并沒有死盯着看,大部分時間,視線是從容的看着主席臺下的雲雲學子。距離太遠,孟枝看不清他的表情神态,但從周圍人的反應上,她也不難猜到,沈星川,大概就是那種天之驕子一般的存在。

平心而論,孟枝是有些羨慕的。

就像低在地裏的雜草,偶爾會向往樹梢的天高海闊。

但也僅此而已。

孟枝看了會兒,垂下眼,重新背起自己的單詞。

開學典禮過後,重心重新回到課業上。

孟枝在老家的學習成績一直是拔尖的,到了這邊,雖然教材版本有差異,但咬咬牙還是能趕上來的。只除了英語。這門學科就是她的死穴,無論怎麽費功夫,就是開不了竅。早讀的時候,周圍學生都大聲念着課文,語調标準規範,孟枝越發不願意開口。

但學生時代,每個班總有那麽一兩個老師喜歡叫人起立回答問題。孟枝平日沉默寡言,存在感很低,一般是被忽略的對象。可那日不知道怎麽回事,英語老師突然點名叫她起立,回答提問。

是課後題的一項,很簡單,選C。

孟枝答對了,準備坐下的時候,英語老師卻說:“把選項所在的自然段朗讀一遍。”

但凡起立回答問過問題的同學都知道,你正常作答的時候,其實沒多少人注意力會放過來。可只要一旦卡殼,或是半天不出聲挂在那兒,同學們就會紛紛投來視線。

孟枝僵在原地,感受着越來越多的同學朝她看過來。

她像是被釘子釘住了四肢,一動也不能動,局促的紅了整張臉。

英語老師是個急性子的,見她半天不出聲,臉色變得不太好看。她手在講臺上拍了幾下以作提醒:“愣着幹什麽?快點讀,別耽擱大家時間。”

孟枝在所有人或好奇,或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目光中,深吸一口氣:“Which part of………”

一段并不算長的句子,孟枝幾乎是用了半個世紀。她是一字一頓讀下來的,每個單詞出口之前,都在腦海裏過了無數遍發音。饒是如此,她還是無法避免的将“of”讀成了奇怪的“e/wu”。當她最後一個單詞尾音落下的時候,耳畔果不其然的聽到了來自同學們的笑聲。或許他們并沒有惡意,但孟枝卻覺得每一聲都是刺進耳朵裏的,疼的她難堪極了。

她雙手垂在身側,低着頭,無力的閉上眼睛。

她已經盡力了,但還是沒用,一開口就露餡。就像她的生活,也是如此。

“你坐下吧。”英語老師說,又呵斥其他人:“別笑了,我們繼續看題!”

孟枝坐下,拿起筆,強迫自己投入到課堂當中。

不多時,下課鈴聲響起。英語老師收拾好教材,臨出門前,擡手指着孟枝:“你來我辦公室一趟。”

她沒說是什麽事,但孟枝自從開學至今,也沒犯過什麽錯誤,唯獨今天課堂上那一幕。她不太清楚英語老師叫她幹什麽,但也只能順從的随她去辦公室。

五中的教師辦公是按照年級分的,一個大辦公室裏放了數張桌子,不同科目,不同班級的老師都坐在裏頭。英語老師姓朱,也是她們班的班主任。

下課時間,辦公室人幾乎坐滿了,都是帶完課回來的老師。

孟枝站在朱老師課桌前,雙手緊緊握在一起,像極了一個犯了錯的小學生。

朱老師察覺到這位學生的緊張,向來嚴苛的她不自覺的放緩了語氣:“孟枝是吧,你是咱們班今年新轉來的學生,從z省是嗎?”

“是。”孟枝說。

“你別怕,因為我也是咱們班的班主任,所以想找你了解一下情況。”她說着,從抽屜裏拿出文件夾翻開,看了幾眼之後,又問孟枝:“我看你上學期的成績單,各科成績都很不錯,英語分數也還行,怎麽拼讀問題這麽大呢?你們以前的老師不注意教你們口語嗎?”

“教。”孟枝說。她想解釋一下,以前的老師也很好,只是她們的各項硬性條件都達不到,沒有英語環境,很難練成标準化的口語。但是孟枝不知道怎麽組織語言,到了最後,只能幹巴的擺出事實:“我們縣是國家貧困縣,各種條件都差一些。”

朱老師頓時哽住了。

中年女人語氣柔和了許多:“老師知道了,你回去上課吧。”

孟枝卻沒走。

她抿了抿唇:“老師,我想咨詢一下,咱們學校有勤工儉學的崗位嗎?”

“你想勤工儉學?”

“嗯。我需要錢。”

朱老師蹙起眉頭:“雖然你現在高二,但是時間很快,高考就只剩下兩年不到,我建議你不要分散精力。如果條件過得去的話,忍過高考也不遲。錢的事情,不應該是你操心的,你家大人呢?”

“去世了。我現在借住在……親戚家,不想給她們多添麻煩。”

沒想到會是這麽個情況,朱老師直接沉默了。

她看着眼前這個總是一身校服,安安靜靜坐在最角落的女生,在今天之前,她其實并沒有多注意到這個人。她實在太乖,又邊緣到幾乎沒有存在感,總是被她下意識地忽略。

良久,朱老師才開口,聲音更輕了:“我知道了,有合适崗位的話,我會告訴你的。”

“……麻煩老師了。”

孟枝說完,輕輕的鞠了個躬。

預備鈴聲在此時驟然響起。她轉過身準備回教室,一擡眼,卻看見了站在辦公室門口的人。

是沈星川。

他面朝着裏頭,內外光線差有些大,他整個人剛好站在明暗交彙處。

這次,孟枝看清了他的臉。

眉眼淡漠,瞳仁黑的像是一汪幽深的湖水,叫人辨不出裏頭蘊含的情緒。

孟枝看向他的同時,他也正在打量着孟枝。

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人很窮,窮到身上的短袖褲子都發白褪色,不知道用水洗了多少遍;窮到連可以掃碼支付的手機都沒有;窮到買的牙刷毛巾都是最便宜的那種,甚至舍不得多花一點錢讓便利店員找零。

後來也聽林嫣然吐槽過,說她是後媽帶來的窮酸親戚,拖油瓶,從裏到外都透露着土氣窮酸氣。當時沈星川也只是覺得,林嫣然過分誇張了。

直到今天。

他來辦公室請假,正好撞見她也在。他對孟枝的事情本來毫無興趣,卻在跨進辦公室門的那一刻,聽見她跟老師說,自己來自貧困縣城,需要一份可以勤工儉學賺錢的工作。

十七八歲,虛榮心比天都要高的年紀。

沈星川不太能理解,什麽樣的人,會這樣将自己的窘迫和貧窮毫無顧忌的攤開來講。

孟枝這個女生,她不會顧忌所謂的“自尊心”嗎?

沈星川難得對一個人起了疑惑。

下一刻,孟枝已經走到他跟前。

“麻煩讓一下。”

她說。

低着頭,沒看他,聲音很小。

兩人不到半米遠的距離,沈星川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是那種廉價的洗衣粉的味道。

他後退半步,讓出了路。

孟枝垂着眼,沉默的從他旁邊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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