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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拖油瓶◎

雨停之後起了風，店門口懸挂的風鈴被吹的叮當作響。

孟枝定在原地躊躇了幾秒，一把抓起收銀臺上的東西推門追了出去。

就這一會兒的功夫，對方已經走到十米開外了。

黑色衣褲襯的他原本就高的身材越發挺拔勁瘦，還帶着些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意與疏離。他身高腿長，往前一邁就是一大步，孟枝得小跑着才能追上他。

好不容易趕上，孟枝放緩步子。

她跟在他身後，頓了幾秒，待氣息喘勻之後才鼓足勇氣開口。

“請等一下。”

對方好像這才發現後邊多了個人。他駐足，擡手将一只耳機取下。身高緣故，男生看過來的時候是微微俯視的，居高臨下，鋒利的眉眼蹙起，似是不怎麽耐煩，語調也冷的：“什麽事？”

孟枝想了想，說：“謝謝你，替我付了錢。”

男生聞言，沒說話，眉梢不耐煩的挑了挑。

“然後？”

“我會還給你的。”孟枝篤定道。只不過：“現在我沒有零錢，得等之後……”

“不用了。”對方毫不猶豫的打斷了她：“還有事兒嗎？我趕時間。”

孟枝所有的話在這一瞬間全部堵在了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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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默着搖了搖頭。

男生也沒再多說一句話，果斷的轉過身離開。

孟枝站定在原地，直到眼睜睜的看着對方坐上了計程車，她驟然垮塌下了肩膀。

那時候孟枝的并不認識沈星川。

對她來說，這只是一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他随手幫她墊付的20塊錢，雖然是善意的釋放，但更讓她清楚的認識到，自己的貧窮與窘迫。

十七歲，自尊心比天高的年紀，孟枝還不是能夠很平靜的接受命運的不公。

但她知道，自己與這座城市，這所高檔小區，與這裏的所有人，格格不入。

-

往後幾天，一切風平浪靜。

八月下旬，距離開學時間越來越近，孟枝轉學的事情迫在眉睫。馮婉如跟林盛提過幾次，之後就不敢再催。好在孟枝本人沉得下氣來，每天得空就拿着高一的舊課本反複翻看，權當是鞏固知識了。

除此之外，她其餘的時間會幫馮婉如幹一些家務活。

林家二層獨棟小洋樓，前後兩個院子。林盛平日裏廠子裏忙，家裏事基本不管，指望林嫣然就更不可能。雖然隔三差五會有鐘點工過來收拾衛生，但洗衣做飯主要還是靠馮婉如來操持，孟枝做飯水平不太行，但幹別的活卻利索。馮婉如見她這般，也樂得有人幫自己，就由着她幹。

這日，晚飯已經上了桌，半天不見林嫣然回來。

她下午拿着暑假作業出門了，說是去隔壁朋友家寫。這會兒馮婉如打了幾通電話沒人接，鍋裏又炖着湯走不開，思來想去，幹脆讓孟枝去叫人。

孟枝知道，林嫣然并不喜歡自己，甚至稱得上是排斥和讨厭，但這幾天下來，兩人也沒什麽摩擦，算是和平相處。因而只猶豫了半刻，就答應了。

馮婉如說：“嫣然就在隔壁，出門右轉緊挨着。這孩子從小就愛鑽隔壁家跟她表哥玩兒，你直接去敲門就成。”

孟枝放下手裏的盤子，濕淋淋的兩手在褲子上抹幹：“行。”

這座小區南面有幾座高層，中間就是獨棟的小洋房，北邊則是面積更大一些的別墅。林家就在中間這片區域，同樣的房型前前後後還有十幾座。隔壁那戶也是。

孟枝出門右轉，沒幾步路就到了。

院子門沒關，孟枝卻沒進去，現在外頭按響門鈴。

一陣尖銳的聲響過後，院子裏依舊沒動靜。

就在孟枝擡手打算按第二下的時候，裏頭的入戶門被推開，房子的主人從裏間走出來。

隔着一個前院，孟枝依舊看清了那人的相貌。她原本要說的話瞬間卡在了嗓子眼裏，整個人怔在原地，胳膊還半擡起着，維持着按在門鈴上的姿勢。

屋主人是她前幾天剛剛見過的。

就在便利店裏頭，慷慨的替她付了二十塊零五毛的男生。

雖然今日對方換了衣服，原本的一身黑變成了休閑寬松的白短袖和灰色運動褲，帽子也摘了，微長的發絲随性慵懶的耷在額前。

但孟枝還是一眼認出，就是他。

原來他就住在隔壁，是林嫣然的表哥。

沒由來的，孟枝突然覺得有些難堪。

不過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只是眸子微微睜大了些，随即又恢複如常。

“你找誰？”男生問。

“找林嫣然。”孟枝答話，緊接着又解釋了句：“她家裏晚飯做好了，我來叫她回去吃飯。”

男生聽明白了，也在當下知道了孟枝的身份。

他目光在孟枝臉上停留了幾秒鐘，然後推開鐵門：“進來吧，她在裏頭。”

孟枝驚訝，卻第一時間拒絕。

“不了吧，麻煩你幫我……”

話剛說到一半，裏頭的入戶門被人推開。林嫣然探出半個身子大大咧咧的沖門口喊：“沈星川，游戲開始了，你磨蹭什麽呢？”她出來的匆忙，手上的游戲手柄甚至都沒來得及放下。

“快快快！你倆都趕緊的！”

另一個男生緊随其後。待看清門口站着的人是孟枝，兩個人都愣了。張志成一臉懵，他也住這個小區裏頭，幾個人從小就認識，今天在家待得無聊，就跑沈星川家蹭游戲玩。原本正玩得好好的，門鈴響了，沈星川半天不見回去，他們倆就過來找他，然後，就上演了這讓他完全摸不着頭腦的一幕。

與他的搞不清楚狀況相比，林嫣然臉色陰沉的像是能滴出水。

她一把掀開門大跨步走過來，嗓子裏頭像是帶着火藥：“你來做什麽？”

孟枝察覺到她心情并不好，謹慎開口：“晚飯做好了，我來叫你吃飯。”

林嫣然沒忍住，埋怨了句：“吃個屁！煩死了！”

聲音不小，孟枝聽的清清楚楚。

她站在原地踟蹰了一瞬間，沉默着轉身離開。

話已經帶到了，至于林嫣然回不回去，不是她能左右得了的。

“看到了吧，她就是我跟你說的，後媽帶來的那個拖油瓶，有沒有很土？”林嫣然凝視着女生的背影，嘴上還喋喋不休着：“性格也奇怪，整天半低着頭，陰陰沉沉的，讨厭死了！”

沈星川眉間微不可查的皺了下。

他擡眼看了眼，女生背影單薄消瘦，并不合身的白色短袖過于寬松，虛虛的罩在身上，風一吹就能刮倒了似的。

“什麽陰沉？”張志成還在狀況外頭。

沈星川沒搭理，他收回視線，淡淡出聲：“林嫣然。”

“幹嘛？”

“你該回去了。”

-

開始吃晚飯已經是半個小時後的事情了。

桌上的飯菜等林嫣然等得已經冷掉了，盤子裏的湯水上浮起油花凝固成一片，看上去食欲直接沒了大半。

林嫣然坐上桌，瞟了眼對面正襟危坐的孟枝，視線一翻，對着面前的湯湯飯飯一臉嫌棄道：“看起來都倒胃口。”

也不知道說的是飯菜還是別的什麽。

孟枝抓住筷子的手緊了緊，垂下眼，假裝沒聽見。

反倒是林盛氣的摔了筷子。

今天廠子裏的一筆生意沒能談下來，合作方價格一壓再壓，最後直接吹了。林盛正在氣頭上，偏偏他女兒吃個飯都半天不回家，于是直接爆發了：“挑三揀四！好好的飯，南極生物群每日梗新一無而二七污二爸依要不是因為等你，也不至于成這個樣子！”

林嫣然從小被寵大的，哪裏怕他，當即就不服氣的癟着嘴嗆聲：“我又沒讓你們等我！再說了，我去沈星川家裏又不是去玩，是為了讓他輔導員暑假作業！”

“馬上就開學了你才想起來還有暑假作業？輔導？我看是去抄作業吧！”林盛還能不知道自己生了個什麽玩意兒：“你但凡撥出半個假期寫作業，也不至于現在熬夜點燈！”

老底都被掀開，林嫣然筷子一甩徹底不幹了：“爸！”

也不知道她是有心還是無意，木質筷子不偏不倚隔着餐桌飛過來，不等反應，重重的抽在了孟枝的左半邊臉上。力道不算大，就是驚了一下。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在座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盛最先反應過來，客氣問了句：“沒事吧？”

孟枝擡手摸了下臉，不疼，沒破：“沒事。”

林盛于是不再多理會，掉轉槍頭看向始作俑者：“林嫣然，你過分了！”

“……”

林嫣然終于作罷了。

餐桌氣氛再度恢複靜谧。

直到林盛拿起筷子夾了第一口菜，這頓晚餐才算正式開始。

林嫣然飯前鬧了一通，總算安靜下來，低着頭有一口沒一口的吃着飯。

馮婉如遲疑了許久，猶豫着問：“老林，孟枝入學的事，你打聽的怎麽樣了？”

“嗯，正準備跟你說。”林盛眼都沒擡，夾了一筷子菜道：“你給我的成績單我托人問了，說是分數還算不錯，進五中沒什麽大問題，等開學去辦轉學手續就行。”

話音落下，馮婉如拼命朝着孟枝使眼色：“還不謝謝你林叔叔！”

孟枝反應過來，眼睛都亮了些：“謝謝您。”

她歡喜了，林嫣然自然就不高興了。

她咣當一聲把手裏的碗筷摔到桌上，整個人像一只發怒的貍貓：“她要去五中？憑什麽！”

“什麽憑什麽？去哪都一樣。”

“不一樣！我不想跟這個拖油瓶一所學校！”

“林嫣然！注意你的言辭！”

“……言辭什麽啊！我不吃了！”

孟枝心都揪到了嗓子眼。

如果她會來事，懂得人情世故，這個時候就應該多說幾句讨喜的話。可是她不是這種人，她木讷，呆板，固執，甚至情商低到不懂的審時度勢。只是緊了緊手中的筷子，頹然的垂下眼，平靜的等着接受上天的安排。

“別管她！吃飯。”林盛語氣強硬：“慣的沒邊了！”

直到完飯結束林盛上樓回房，都沒再提給她換學校的事。

孟枝隐隐松了口氣。

她起身，将殘羹剩飯倒進一個碗裏，摞在一起。

跑第二趟的時候，馮婉如看着她突然說：“你別難過。”

孟枝不明白為什麽她會這麽認為。

她搖頭，語氣淡淡：“不會。”

她沒說假話，是真的沒有難過，甚至，她有幾分理解林嫣然。

如果換做是她，她自己可能也不會怎麽待見後媽帶來的拖油瓶。

人之常情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