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全村的希望

全村的希望

試卷對于申姜來說是草稿一樣的東西。

她有很多畫了小人的試卷,以至于她一度以為自己将來會成為一個畫家。

老媽今天沒做早餐,申姜去樓下攤點買油條和豆漿,老板見了她,問了一句:“是那天摔了門牙的小姑娘啊,城裏姜老師的女兒。”

“是我。”申姜看了眼價目表,一邊掃碼一邊回答。

老板一邊給她裝袋,一邊問:“小姑娘摔了牙可不好看。”

申姜沖老板露出标準的八顆牙齒微笑:“還行。”

“補得還挺好,是湘春路魏醫生那裏補的吧。”

“您神機妙算啊。”

申姜笑着接過袋子,一邊咬着油條,目光四處瞅,見到沈竹瀝騎着自行車出來,她馬上招手:“班長!這呢!”

沈竹瀝看到申姜,腳下一用力,蹬車到了她面前,問她:“試卷做了?”

“做了。”申姜點頭。

做了選擇題也是做了。

“豆漿。”沈竹瀝看了眼她的手,“放前面。”

申姜看着他的白校服,猜到沈竹瀝是怕她把豆漿蹭他衣服上,勾着那杯豆漿,挂在了自行車車把上:“行了嗎?”

沈竹瀝掃了她一眼:“上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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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申姜笑起來,十分不客氣地坐上了後座,一手揪着他的衣服,一手忙着吃油條,

“你這麽晚的嗎?”

“跑步去了。”沈竹瀝說。

沈竹瀝騎自行車就沒載過女孩子,他有些不自在地蹬着車,問她:“姜老師是開車上班?”

“是啊,不過很快不開了。”申姜看着街道兩旁的店面,晃了晃腿,“路太窄,開車慢得跟蝸牛一樣。”

申姜說完,沈竹瀝的聲音又傳了過來:“你經常坐男生自行車嗎?”

“沒啊。”申姜回答,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之前坐前男友的汽車。”

嘎吱——

沈竹瀝猛地按了剎車,申姜一頭撞他後背上,她揉着額頭剛擡起頭,沈竹瀝已經單腳撐地把自行車停了下來,他扭頭看着她,目光複雜。

“沈竹瀝你有毛病啊!”申姜跳下車喊道。

沈竹瀝沒應聲,只是看着她。

申姜提出要他載她上學也是一時覺得好玩,沒想到他心裏這麽不樂意,見到沈竹瀝那種仿佛她欠了他錢的目光,她不由得氣笑了,指着他。

“你是不是挺不樂意載我啊,不樂意直說啊,裝什麽裝。”

“我最煩你們這種人了,說一套做一套,也不嫌演得慌。”

“沒。”沈竹瀝握緊車把手,他只是在聽到申姜說坐前男友的車上學時,一時震驚,又聯想到申姜現在坐自己後座上,下意識地按了剎車。

申姜轉身就走:“不坐了,誰稀罕。”

申姜一直以來就沒受過氣,脾氣上來了也學不會克制和忍耐。她也不明白自己幹嘛去招惹沈竹瀝,一塊又臭又硬的破石頭。

班長又怎麽樣,這樣的人,和她就不是一個國度的。

特沒勁。

沈竹瀝眯着眼眸,神情漠然,看到她氣呼呼地往前走,蹬着車跟了上去。

申姜餘光掃到了背後的身影,又不着痕跡地看向前方,狠狠地咬着油條,沒理會他。

他不緊不慢地跟着,過了一會兒,申姜耐不住煩了,停下腳步,轉過背,蹙着眉開口:“你跟着我幹什麽?”

沈竹瀝見她終于開口說話,取下那杯豆漿遞給他,頓了兩秒才開口:“你的豆漿。”

“你就是為了這個一直跟着我?”

沈竹瀝停頓了一會兒,嘴抿成直線:“嗯。”

“送你了!”申姜說完這句走得更快了。

身旁一陣風刮過,沈竹瀝很快地騎着車過去了,申姜瞪着他的背影,簡直有些無語,過了一會兒她才捏了捏拳頭:“臭石頭很嚣張啊。”

申姜拿出手機看時間,剛按下解鎖鍵,有人沖她吹了聲口哨。

“川川!”

申姜擡起頭,看見何威背着個單肩包,和三個男生走在一起,他走過來看着她:“真是你啊。”

“不然還是你的影子啊。”申姜看了他一眼。

“上學啊。”何威說。

“逃學呢。”申姜平靜地回答。

“川,川川。”何威笑起來,“我發現你不僅長得好看,人還挺逗啊。”

申姜懶得跟他貧嘴,想了想,忍不住問道:“何威,問你個問題。”

何威點頭:“您說。”

申姜沉默了一會兒,才問了一句:“沈竹瀝是一個怎樣的人?”

“沈班長?”何威看着她,笑了笑,“特別拽的一個人,就是那種看上去老老實實,其實骨子裏特別酷的人。”

“酷?”申姜詫異。

“是啊。”何威說,“去年我們班和隔壁班因為籃球賽鬧了矛盾,和隔壁班打起來了,我們班長當時護犢子一樣護着我們,一挑六,牛逼啊。”

“這麽牛逼。”申姜有點無法想象那畫面,沈竹瀝看起來那麽弱雞,怎麽和一挑六也扯不上關系。

“反正班長那人挺深沉的,和我們不同,到底怎麽不同,我也說不上來。”何威撓了撓腦袋,“就感覺他這種人,以後肯定要幹大事的。”

“評價這麽高。”申姜覺得有點好笑。

“實至名歸吧,學習好,平時也能和我們混一塊。”何威看着申姜,“川川,你不是看上我們班長了吧?”

“怎麽說?”申姜笑着問。

“我就随嘴一問,不過你看上班長也沒問題,我和他公平競争。”何威說。

“何威,我發現你這人也挺逗啊。”申姜說。

“是,我就一逗比青年,臉皮厚,最喜歡搭讪美女。”何威說,“你能讓我走個後門,咱先交個普通朋友,成嗎?”

“成。”申姜點頭。

這個何威的性格,她還挺喜歡的,交個朋友也不錯。

何威一下子愣了,傻眼地看着她,愣了半天,問:“真,真的啊?”

“特別真。”申姜說。

何威看了她一會兒,良久遲鈍地“嗷”了一聲,轉過頭對着他那幾個朋友揮着手,用力叫喚道:“我他媽和川川交上朋友了啊!兄弟們!”

“我們是朋友了啊!特別真的那種啊!牛不牛啊!”

申姜看着眼前這二逼青年,被沈竹瀝搞得煩躁的心情,莫名好起來。

傻缺。

她在心裏笑罵了一句,沒有再搭理何威,而是朝學校走去。

“川川,一起,一起啊,哥幾個給你護駕。”何威見申姜轉背就走,蹦了幾步追上來,尾巴一樣跟在她身後,語氣裏全是讨好,“要不要給你拿書包。”

“不用,就幾張試卷,不重。”申姜沒那麽矯情。

何威沒再堅持,隔幾分鐘就瞟她一眼,全身輕飄飄的,有一種腳底踩了風火輪的感覺。

他長得不算難看,也喜歡撩妹子,但是還是第一次碰上申姜這樣的,好看,又不做作,非常有性格。

要是她能成為自己女朋友,那多有面子啊。

何威思維發散起來,一百匹野馬都拉不住,以至于申姜和他那幾個朋友都拐彎了,他還筆直地朝前走。

“威哥,再走就摔河裏了。”有人看到他的方向,大聲提醒了一句,周圍傳來一陣哄笑聲。

“……有點飄。”何威這才反應歸來,走快幾步,追上了他們。

不知道是不是申姜的錯覺,到教室的時候,申姜發現沈竹瀝一直盯着她和何威,想到他對自己的态度,申姜頓時不爽了。

看什麽看,不坐你的車,姑奶奶一樣有人陪。

申姜把書包摔課桌上,拿出了昨晚的幾張試卷,打開抽屜的時候,發現裏面放着一杯豆漿。

申姜把豆漿拿出來,看了眼沈竹瀝:“怎麽?嫌棄啊?”

“我不喝豆漿。”沈竹瀝說。

“你昨晚在我家喝的是水是吧?”申姜有點兒無法忍受,“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啊!不喝拉倒!”

申姜說着,一口喝完快冷掉的豆漿,起身走出去,把杯子扔進垃圾桶。

沈竹瀝抿着唇,想解釋他能喝牛奶,但是喝豆漿過敏,但是一想到申姜根本不會在意他的解釋,他選擇了沉默。

申姜丢完垃圾回來,就看到沈竹瀝皺着眉,正在研究她的試卷。

“拿我東西幹什麽。”申姜搶過他手中的試卷,不滿地瞪着他。

“選擇題都是你做的?”沈竹瀝問。

“我也就只做了選擇題。”申姜說。

“英語和語文全對,數學只錯一個。”

“過獎。”申姜說完又不相信地看着他,“你說什麽?”

沈竹瀝把她的試卷重新拿過來,拿起一支紅筆,在做錯的地方畫了一個圈,然後又飛快地寫上一排算式:“你的基礎不錯,只要肯用功,成績不會差。”

“那是你們這兒的題容易。”申姜回答,“這些題,在我之前的學校,最多算基礎題。”

“所有難題都是基礎題演變來的。”

“哎,說教啊你。”申姜感覺心裏的煩躁又一點點地上來了,她吸了吸鼻子,“我讨厭做題,看到就煩。”

沈竹瀝看着她,其實對他來說能夠上學都是奢侈,家裏只有奶奶,全部收入都來源于奶奶,他想去兼職都沒人肯收他。

所有人都告訴他,他應該讀書,只有讀書才能改變他的命運。他成績好,學校免了他的學費,每年還要給他一筆助學金,其實對于讀書,他沒有太多感覺。

只是覺得那是奶奶希望的,那是大家都希望的,他就去做了,反正也不是很麻煩,也無所謂煩不煩。

他更不知道,所謂的命運真的存在嗎?他現在的命運很壞嗎?

沈竹瀝手中的筆在試卷上停留太久,糊出了一個圓紅點,他低頭寫完算式的答案之後才說一句:“為什麽會煩?”

“嗯?”申姜擡頭。

“為什麽做題和讀書會讓你煩?”沈竹瀝問。

申姜撇了撇嘴:“無聊呗,覺得很傻呗,為什麽一個人的命運就是由一場考試決定的,太荒唐了不是嗎?每次一這樣想,又看到雪花一樣的試卷題目,我就煩透了。”

沈竹瀝看了她一樣,過了一會兒點點頭:“嗯。”

“你也認同?”申姜很震驚。

“你的想法沒錯。”沈竹瀝說,“很多人有選擇命運的權利,但是對有些人來說,他們沒有選擇,他們命運的轉折點就是一場考試。”

申姜頓了頓,剛想反駁,但是對上沈竹瀝的目光,她又說不下去了。

沈竹瀝說的是他自己,但很明顯不單單指他一個人,而是指那些無數個像他一樣的人。

他和她生活的環境不同,經歷不同,所以考慮問題的角度不一樣。

只要她願意,哪怕是混個三流文憑,等回到A市,她随便找份工作就夠養活自己了。但明顯沈竹瀝不是這樣,他身上寄托着太多典型的村裏人的希望。

……背負着那些東西而活。

這樣的人她以前很看不來,但仔細一想,又有點可憐,完全沒了自我。

對,還挺可憐的。

申姜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差點就想問你這個背着着全村希望的村裏學霸累不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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