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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我姓風,名行止。你只需要喚道號行止,我便能感應到你。”
沉靜的男聲傳入耳中,明明聽起來很低沉,卻像是穿透山谷的風,輕飄飄地、随意地在桃夭夭的靈臺裏刻下了深刻的印記。
風行止。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原來仙人的名字是行止。
桃夭夭本來正被誇得害羞,下意識跟着默念了幾遍“行止”,終于慢慢反應過來,有些羞澀地撓了撓自己的小桃子。
“對不起,我剛剛走神了。我會記住您的名字的。”
“嗯。”風行止只眸色平靜地垂眸看着他,道,“在我跟前發呆倒是沒什麽。但出門在外,還是要謹慎一些,何況你年紀太小了。”
“我有很小嘛……”桃夭夭下意識跟着說,他很納悶,“我已經三百歲了。”
其他妖怪,三百歲都能化形成少年的樣子了。
“三百歲于神界不過三日,彈指一揮,不小嗎?”風行止掃視着小桃樹的年輪,只覺得太過稚嫩了。
對于大部分時間都在神界待着的他而言,人間界的三百歲,就是剛剛出生的幼童,或者還沒破殼的蛋,何況小桃樹只有半人高。
但風行止如今畢竟以仙尊的身份暫時停留在下界,以天帝同門師兄的身份出現,所以也不好解釋。
桃夭夭跟着糾結了一會兒,想不出怎麽分辯,幹脆不說了。
經過先前的事,他現在已經很尊敬信任行止了。這種感覺很奇妙,并不想舍棄。
“我有個問題想要問您。”桃夭夭開口。
“問吧。”風行止應了,“你盡管問,我看情況決定能不能回答你。”
桃夭夭聞言呆了呆,懵懵地反問:“您這麽厲害,不是應該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嗎?”
風行止跟着思索,實事求是道:
“若是可以,我自然也能這麽說。但大多數時候,無論什麽生靈,都有不方便回答的問題。”
“給了你希望,卻又不能真的回答你。那就是欺騙。既然如此,不若一開始就告知,也免得你發現我沒說真話,對我失望。”
“這樣的嘛……”桃夭夭聽得傻乎乎的,好半晌才點了點“小腦袋”。
他是第一次跟人交流,很容易就給繞進去思考很久,索性拍拍自己,清醒一點,認真道:
“您剛剛看我的桃子,除了看出來有劫之外,還有別的東西嗎?”
風行止微微斂起眉,反問:“比如說,什麽樣的東西?”
桃夭夭被問得有些赧然。
他一時擰緊了身上的桃枝,像是有些緊張,又覺得難為情。
可是不問,他又……真的過不去心底這一關。
桃夭夭猶豫了好久都沒出聲。
風行止始終眸色專注地盯着他,卻沒有開口催促,神色也沒有任何改變,仿佛站在這裏就是為了看一棵小樹苗扭樹枝一樣。
但這樣的等待,不知道為什麽,反而給了桃夭夭莫大的鼓勵和信心。
他緊緊将桃枝絞在一塊,問:
“您有沒有看到,我的親人的模樣?比方說,我有爹爹,或者娘親嗎?”
風行止怔了一下,随即斂眸,溫和道:
“沒有。你是空心桃所化的妖靈,由天地靈氣孕育。親緣線幾乎看不到痕跡,等同于沒有。”
桃夭夭安靜地聽完,慢慢松開絞緊的桃枝,乖巧應聲:“好。”
他沒有再做其他動作,整棵樹苗看起來一動不動的,似乎非常平靜。
可風行止雙眸看穿一切,分明發現了小桃樹的沮喪和失落。
只是,那份沮喪也只是持續了一小會兒,小桃樹就又很快自己振作起來了。
“沒關系,其實今天,您主動來跟我說話,還幫我好多,我真的很高興。從來沒這麽高興過。”
桃夭夭的嗓音是介于兒童和少年之間的清脆稚嫩,還帶着極為明顯的孩子氣,聽起來總像在撒嬌,沒有太多的可信度。
但他的語氣實在太過誠懇真摯,誠懇到讓人聽了就覺得止不住的難過和心軟,就像一伸手就可以觸碰到他柔軟脆弱的心髒。
是那麽坦誠沒有防備,真切地在說着心裏話。
風行止大約對此是沒有任何感覺的,缺少凡塵俗念就是如此,很難與人感同身受。
但這不代表風行止不理解。
相反,足夠理智成熟的心性讓風行止将桃夭夭看得更清楚。
他沒有阻止桃夭夭說下去。
小桃樹停留在對方身上的目光,真誠而純粹。
“我從來沒有和別人說過這麽多的話,您是第一個同我說話的生靈,也是第一個對我這麽友善的,我覺得很奇妙,特別溫暖。”
“所以今天很開心。”
風行止伸出手,接住了小桃樹也同樣伸出來的桃枝,輕輕握了握。
他低聲道:“等你修煉到足夠化形,你會認識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這樣的快樂可以一直持續下去。”
提起這件事,桃夭夭卻有點遲疑。
他有些慚愧地坦白:
“您別看我好像很喜歡說話,話特別多,其實我并不敢主動和別人說話。我只是唱歌,發現別人聽不到,才确定自己不能和別人說話。”
風行止斂起眉,問:“你害怕陌生人?”
桃夭夭小聲道:“我也不确定……所以您主動跟我搭話的時候,我就特別開心。”
他看起來有些委屈,明顯并沒有完全說實話,卻又礙于什麽原因,不敢告訴風行止。
風行止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随即道:“沒關系。總有願意主動靠近你的朋友。”
桃夭夭被鼓勵了,大聲應:“嗯! ”
他看不清風行止的五官,自然也就發現不了風行止對他的觀察和審視。
以及随之而來,風行止平靜的誘導。
“想要擁有更多的朋友,和別人說話,修為得提上去才行。”
“你要好好努力。”
桃夭夭攥緊了桃枝。
“我會努力修煉的!”
他看了看日頭。
時間已經不算早了。
“我要去測仙根了。”
風行止聞言,斟酌片刻,卻什麽都沒有說,只微微颔首,道:“去吧。”
話音剛落,他垂下的手随意掐了個訣。
桃夭夭只覺得一陣清風拂過周身……随即,藏在樹葉和黏在樹根上的泥巴都不見了。
“謝謝您!”
桃夭夭感覺身輕如燕,原地蹦了蹦,便轉過身,繼續一步一挪地踏上大橋,往城中去。
他甚至都沒意識到要告訴對方自己的名字,也忘了要告別。
風行止負手立于江畔,沉默地看着小桃樹笨拙又慢吞吞的背影,卻沒有再出手幫忙。
失去桃核,目不能視,天賦皆被封印,連化形都不能,如何測得出仙根?
幽深的眼平靜無波,始終望着,一直到小桃樹走遠,走進城門。
……
這是桃夭夭第三百一十九次測仙根了。
排隊的凡人和已經化形的妖族依舊很多。
小桃樹站在其中,看着就有些格格不入。
但他只是一棵綠油油的小樹苗,只有半個成年人那麽高,實在太過無害了。
所以,凡人看到他的時候,一般也不會繞開他,更不會在排隊的時候刻意跟他拉開距離,這讓他覺得自己站在這裏也不是那麽違和。
檢測仙根真的很簡單,前面的人很快就陸陸續續低聲交談着離開了。
桃夭夭發現,這次測試比以往安靜了許多,沒有了以前天兵無法無天的叫嚣,也沒有了凡人被推倒趕出去的叫嚷聲。
甚至,天兵們領着一群看起來很小的凡人孩童過來,一邊走一邊道:
“都記着,尊老愛幼,年幼年邁的先行,年輕人都去後面排。”
他們說得吊兒郎當的,卻沒人覺得他們是在開玩笑。
桃夭夭總覺得這些新來的天兵,身上的氣息和以前的很不一樣。
所以真的是行止上仙讓天帝整頓了這裏嗎?
他說過今日以後,不會再發生以前那樣的事。
結果現在就已經做到了。
桃夭夭沒有遭遇到以往的譏諷和刁難,他順利測了仙根。
可是,為首的仙人朝他搖了搖頭。
“小樹妖,你功德足夠,但沒有仙根。”
和以前一模一樣的回答。
桃夭夭卻沒有往外走。
他問:“我可不可以做記名的弟子?”
有些凡人沒有仙根,也會去做記名弟子,但是會非常辛苦,幾乎沒有任何修行的條件。
但這是唯一可能接觸到正統修行的方法,哪怕機會渺茫。
周圍的天兵聽不到小桃樹說話,那仙人似乎也聽不懂,只好對他說:
“你沒化形,我沒法聽懂你的話。不知道你要問什麽,如果你是和其他人一樣,想說記名弟子的事,那我只能告訴你,你不可以。”
“妖族沒有化形,根本無法和其他人共事,你還是一棵樹,很多事情你做不了,甚至你沒辦法在危險的時候照顧好自己,別人也聽不懂你說話,幫不了你。”
“以你的樣貌來看,你還是個小娃娃,我們不能留下你。”
旁邊的天兵再次提醒:“請離開吧,明年再試試。下一位。”
桃夭夭沒有再說什麽,轉身離開了。
那仙人見他慢慢走遠,摸了摸下巴,側頭看向身旁的同門,笑道:
“若不是天規森嚴,我還真想給他放水。頭一回在這見到沒化形的小樹妖,走起路也太可愛了,他都還不能開口說話。不會是家裏大妖怪讓他來見見世面的吧。”
“或許吧。這麽小,沒人教估計門都不敢出,這些大妖對待孩子太随意了。”
另一位仙人随口應了兩句,又道:“師兄,我總覺得今天有些……不對,這兒靈氣波動得太劇烈了,可是也沒聽說有哪位前輩過來。”
“你想多了,行止仙尊出關歸位,天帝又發話整頓天界秩序,人人喜憂參半,大家都太緊張了,周遭靈氣與我們共生共存,受影響是難免的。”
“也對……”
“不過說起來,剛剛這小樹到底有沒有說話?為什麽我看其他妖族也完全沒反應的樣子?”
“可能沒聽清。師兄,你老關注一棵小樹做什麽,可愛又不能讓它長出仙根來。”
“哎就覺得挺可惜的,沒仙根可活不長久。我還挺喜歡這麽乖的小妖怪的。”
……
天懷城外城。
桃夭夭如同來時一般,順着原路走出去。
可是,來的時候覺得格外短的路,如今卻像怎麽都走不完。
他望了望天邊西斜的落日,卻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的光。
恍惚間,眼前再次浮現出兩個時辰前看到的一幕。
長身鶴立的仙人朝他微微彎腰,眉眼五官都看不清晰,背着光的身影卻顯得格外挺拔颀長。
“這是你為自己争取而來。”
“你值得成為這個理由。”
桃夭夭緩緩攥緊了不知不覺間蔫巴巴垂落的桃枝,繼續堅定地一步一挪,慢慢往城外去。
天色不早了,他要跟行止上仙道別。
然後,離開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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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