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染江

第33章 染江

水面平靜,略有微波。

嘉陵江是由楚進吳、由北南下的交通要道。這一路往雲夢去,周遭皆有其他船只。因秦子游時常與船家在外閑聊——這只見過山海,未有過坐船游江經歷的少年,極力想将江畔景色盡收眼底——少年俊俏,還曾被隔壁船上的婦人調笑幾句,又送他一碗自家下人在船上做的糖蒸酥酪。

這是秦子游先前未有過的境遇。

少年雖性格開朗,但面對從另一條船上遞來的瓷碗,仍舊有些無措。對面的婦人見他耳尖發紅,又是一陣笑,寬慰他:“小郎君莫怕。我見你,倒是與我家大郎一般歲數。可大郎初春就啓程,去了姑蘇,想拜進歸元宗,也不知而今如何。”說着,臉上帶一點愁色。

秦子游這才接了酥酪。婦人看他,眼神溫柔慈愛,的确像是在看自家孩子。の

酥酪鮮甜,白如饧,沃若雪。秦子游吃完一碗,認認真真道謝。婦人又問他一些話,秦子游撿能回答的說了:自己拜了師父,正在外游歷呢!

看着少年眉宇間的飒然,婦人掩唇而笑。

而後,兩條船分開。那是個傍晚,師尊總宅在船艙裏,對外面的一切興致缺缺,寧願閉着眼睛打盹。而秦子游立在船頭,看着遼闊江面上漸遠去的船只。夕陽映在江上,晚霞濃若錦緞,落入水中。一時之間,竟分不清這錦緞是從何處起,到何處終。

秦子游品着酥酪的回甘,心想,這便是吳國的滋味啊。

再到現在。

面對水面,秦子游自知修為低微,不能再探巨魚狀況。師尊正與那金輪魚鬥法,自己絕不可添亂、教師尊分心。

于是他擡頭,重新看向江面。

方才巨魚翻騰的一下,帶翻了不少船。這會兒,船上人多在自救。他左右四顧,早已不見那日婦人的船只。興許已經到岸,也可能進了其他支流……

秦子游想到什麽,盡量将神識鋪出。鋪不滿一個江面,但可以碰到最近的幾處船。他默默運轉《歸元心法》,靈氣湧動,将翻倒的船從水面推起,又将正在水中沉浮的人往船上托去。

這是個費勁功夫,少年咬牙專注。

奈何推到一半兒,水面再度劇烈震蕩。這一回,卻是血波翻湧。濃濃赤血,染紅了半個江面。秦子游瞳孔一縮,側頭看楚慎行。

怎麽回事?!

背後,俨然絕望的船家坐在艙前。他只知無力回天,想再說什麽,仙人卻不會聽從。原先暗暗祈求河神得勝、勿要牽連這些在江面上讨生活的人。可眼見江面染血,船家心頭一梗,幾乎暈厥。

楚慎行留意到少年目光。

他也有點發愁:唉,最後一下沒收好,陣仗弄太大了。

在秦子游看江、看船的時候,青藤湧入水中,撥開水流,一路深入。

最後,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姿态,纏上巨魚身體。

巨魚身寬且闊,楚慎行判斷過,覺得日影劍确實不便對付。

所以與巨魚對峙的劍,只是一個幌子。

青藤在水下繁茂滋長,藤蔓層層交纏,像是一棵倒長的樹。

樹冠由魚身做支架,青藤撥開巨魚的鱗片,刺入血肉。

金輪魚百年修為,按說不會懼怕區區青藤。五階妖獸,足以與金丹修士比肩。如若年歲長些,甚至可以更進一步,媲美元嬰真人。

奈何巨魚身在水下,青藤纏身。它可以制造旋渦、可以讓江水将那不知好歹的修士吞噬,卻不能阻擋青藤撬開鱗片,找到最脆弱的地方,刺透自己血肉。

面對纏上來的青藤,巨魚的翻滾、掙紮盡被壓制,無法逃脫。

精血被吸入藤身,血氣湧入楚慎行丹田。這比那郢都荒郊客棧的修士更加滋補,楚慎行愉快地阖上眼睛,細細體味。靈氣在經脈中奔騰,又彙聚于丹田,凝氣成液,液滿成丹……

唔,離這一步還遠。

饒是如此,楚慎行依然身心舒暢。

秦子游視線轉來時,楚慎行回神。他眼皮顫動,秦子游莫名覺得,此刻的師尊,與宋宅時撩開自己蓋頭、笑盈盈看來的師尊有些相似。

他聽師尊溫和道:“子游,莫憂心。”

楚慎行知道秦子游在想什麽。

水面之下,青藤在迅速生長。

占據了整處江水,将魚血納入葉脈。

水色昏昏,那些忙于自救的人沒有留意這些。倒是秦子游,他清晰覺得,一股柔和力量覆上自己的神識。秦子游瞬間知道,這是師尊。仍舊和每一次教導自己時一樣,堅定、從容,帶着他,漸漸遠去,将所有船一一扶正。

這之後,秦子游才有功夫,分辨水下情況。

既然師尊有空,當然是已經打完了!

秦子游向下探去。他驚訝、錯愕地發現,短短時間內,青藤竟然遍布遼遼江水。如此壯闊的景象,被掩在平靜水面之中。他不可思議地低聲喚:“師尊,這是如何……?”

青藤滋長,需要靈氣支撐。在山野之中還好,畢竟有土地作為依憑,又有天然的草木靈氣來補充。但這是水上。

楚慎行在有些事上隐瞞弟子,但對于自己的狀況,倒是如實告知:有足夠靈氣,他就是金丹真人。然而若是靈氣不足,楚仙師勉強只算築基。

楚慎行回答:“以戰養戰。”

以魚血魚肉,來滋養青藤。

秦子游聽了,倒是明白。他低低“嗯”一聲,沒有說什麽。可楚慎行見少年這般,反倒略擰眉尖。

一片藤葉無聲落下,明明沒有被任何物件觸碰,可上面自如地勾出陣法。

隔音符成,船家聽不到楚慎行與徒兒對話。

楚慎行問:“子游,你不講話,是覺得我殺意太重否?”

他這麽直白問,秦子游倒是一怔。

但既然楚慎行擺出态度,少年考慮片刻,回答:“先前在山裏,我未見青藤有這般作用。”

楚慎行回答:“因山中妖獸皆實力低微,子游一個人,就能應付。”

秦子游一哂,想:也是。

這一路往南,秦子游知道,師尊的青藤是個極好用的小玩意兒。可以托人行路,也可以變成各種東西。青藤裏細嫩的軟枝,偶爾會在他掌心裏寫字。嫩芽勾上掌心,帶着點細密酥|麻的癢。

當然,在面對妖獸時,青藤也有妙用。一路走來,楚慎行慢慢傳授他劍法,正好拿撞上來的妖獸練手。只是為“鍛煉”他,青藤最多幫忙掠陣。大多時候,連這點小忙都欠奉。

這是秦子游第一次知道,原來青藤也可以有這般殺氣。

相處時間愈長,少年愈發不懼楚慎行。他進一步問:“從前,我聽聞魔修之事。說書人都說,魔修之所以有別于正派修士,就是因為他們要以修士血肉補足自身。”

楚慎行眨了下眼睛。

他明明比秦子游高半頭,秦子游看他,還要擡頭。可他這樣表情,倒像是天然的無辜。看秦子游的眼神,卻略帶一點傷心、譴責,像是在說:子游怎麽能這樣想我。

秦子游:“……”

少年堅定、不為所動。

他微微無奈,想:師尊又這樣了。

這點無奈,倒是把先前的凝重沖散一些。秦子游補充:“當然,我知道,師尊用的只是妖修之血。”

楚慎行看着他,戳破少年的平靜,說:“人血,我也用過。”

秦子游瞳孔一縮。

楚慎行補充:“宋安先殺了那人,我看屍體倒在地上,放着也是浪費,就幹脆拖來用。”

秦子游眉尖擰起,看起來十足困惑,甚至有些不知如何闡明問題。

少年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為何?”

那可是人啊!

和師尊一樣,和自己一樣的人修。

少年受到極大震撼。

心情無以言說。

偏偏,他身在水上,腳下已經不是故國。他是真的信任楚慎行,仍然願意聽楚慎行說。

楚慎行說:“我未為一己私欲殺人,故與魔修不同。”

秦子游承認:“是。”

楚慎行說:“修士血肉于我,恰似靈草、妖獸于我,不過一捧靈氣,無甚不同。”

秦子游眉尖還是擰着,慢慢說:“如此……”

好像也對。

但少年仍舊覺得說不出的怪異。

楚慎行看他,片刻後笑一笑,說:“子游,你不喜我這樣做,是不是?”

秦子游深呼吸。

他說:“師尊,或許你是對的。但,”少年坦然,“我的确不太接受。”

“好。”楚慎行溫柔說,“你不喜,我便不會做。”

這話比先前所有,都出乎秦子游意料。

在少年詫異目光中,楚慎行說:“我看那死掉的修士,覺得他一如一株無主的靈草,這是實話。但子游,你是我徒弟,是與我最親近的人。你可以告訴我,你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我們是師徒,但這只是合作關系,你與我平等——對了,只有那一次,我用了修士血肉,這是實話,你要信我。”

秦子游聽得暈眩。

他花了片刻時間,理順其中邏輯,問:“師尊,你的意思是不是:如果我對你有所要求,那你也一樣可以要求我?”

楚慎行失笑,回答:“對。”

秦子游嘆氣:“我就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白色情人節快樂!啾啾小天使們=3=

子游:你看,有人給我送吃的!不給你,略略略(得意

楚哥:→_→那我也給子游送點吃♂的。

子游:??(臉紅,舔舔,嘗嘗

子游:味、味道怪怪的……唔唔唔(嘴巴被塞滿

楚哥:(摸摸頭)怎麽樣?

子游:嗓子疼,嘴角破皮,哪哪都不對>_<

楚哥:咦,我按方子,牛乳三兩,煮沸,加酒釀,怎麽會不對?

子游:(聯想到什麽)牛?什麽牛?

楚哥:前幾日你殺的奔雷牛。

子游:(糾結.jpg,含蓄)師尊,這凡人吃食,還是得用普通的東西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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