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師父(四)

第21章 師父(四)

陸庭之眼底閃過一抹流光,像是燈燭一般,只一瞬,便熄滅在了悠悠的黑暗裏。

他剛要開口,菱歌便率先開口道:“大表兄不打算讓我進去嗎?”

陸庭之道:“若只是為了道謝,便不必了。”

菱歌淺淺一笑,道:“今日我來,一來的确是為了替淮序謝謝大表兄的厚愛,既然大表兄如此慷慨,我們姐弟便卻之不恭啦。”

她說着,拍了拍腰間的錢袋,又道:“這二來嘛,卻有不得不進去談的事。”

陸庭之見她言語輕松,不覺有些好奇,道:“不怕我了?”

菱歌坦然道:“從前也許怕,不過現在,倒是完全不怕了。”

“為何?”他挑眉。

“因為知道了一些事。知道了你不是個純粹的壞人,就沒那麽怕你了。”

陸庭之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亮如星子,又澄澈如天邊的湖泊,讓人沉迷其中,卻又不忍苛責。

他面上卻淡然得緊,只側身讓出一個位置來。

菱歌提步走了進去,剛要踏入房門,耳邊卻傳來他半含冷意,半是嗤笑的聲音,道:“在你心裏,好壞就這麽容易評判?”

菱歌腳下一頓,道:“或許這世上從來沒有絕對的好與壞,可是不知為什麽,對于你,我倒不願想得那麽複雜。”

雖然,他該是這世上最複雜的人之一。

陸庭之神色微動,只跟在她身後走進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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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桌旁坐好,信手将自己方才沒動過的茶盞移到對面,一擡眸,卻見菱歌阖上了房門,笑着走到他身邊坐好,随手拿起了那茶盞,将茶盞中的茶水一飲而盡。

陸庭之盯着她手中的茶盞,眼底漸漸蕩出些不同的意味。

這茶太苦,她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陸庭之站起身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道:“這麽急做什麽?誰和你搶了?”

菱歌邊咳嗽邊道:“我方才走得急了,渴得很……”

陸庭之看到她這窘迫模樣,只覺好笑又好氣,道:“我再去倒一杯。”

“不必了。”菱歌擺擺手,順了順氣,道:“沒幾句話,我說完就走。”

陸庭之看了她一眼,道:“你說。”

“霍時回來了。”

“嗯。”

“他回來做什麽?”

陸庭之沒說話,只靜靜望着她,道:“他雖守着邊疆,卻也不是犯人,自然可以回來。”

“我知道,很多事你不便說。”菱歌的眼眸黯了黯,道:“我不多問,你只說是與不是,便好。”

陸庭之頓了頓,道:“你問。”

“霍時回來,與梁翼一案可有關聯?”菱歌一口氣說完,便目光灼灼的看向他。

陸庭之下意識的避過了她的目光,半晌,方重新看向她,道:“嗯。”

他說完,又扔下一句話:“別去查,更別牽涉其中。”

他本以為菱歌要拒絕,可她卻只是眯眼笑着,道:“好。還有……”

“唔?”

“多謝啦。我去向外祖母請安,先走了!”她說完,便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陸庭之有一瞬的失神,半晌,方淺淺的勾了勾唇。

她腰間玉佩叮當,融到了濃得化不開的黃昏中,只印出一抹淡淡的光影來。

陸庭之心頭微動,道:“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菱歌背脊有些僵硬,回過頭來,擠出一抹笑道:“我自己去便是。”

陸庭之似是渾然未覺,只大步走到她身邊,道:“走罷。”

“我們兩個一起出現,會不會不太好?”菱歌小聲道。

陸庭之腳下不停,聲音卻冷了幾分,道:“難不成你真想嫁給辰安?”

“那倒不是……”

“走罷。”他沒聽她說下去,可腳下的步履卻輕快了許多。

*

夕陽微斜,兩人一道出現在了陸老夫人的院子裏。

曹嬷嬷見二人一同前來,倒也沒問什麽,只笑着把他們引了進去。

兩人一道朝着陸老夫人行了禮,在對上陸老夫人眼眸的一瞬間,菱歌便陡然有些心虛。

衆人也朝着他們看過來,陸辰安抿緊了唇,他将手中的茶盞放在桌上,手指卻緊緊攥着茶盞不肯松開。

陸庭之如往常一般,徑自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他看向陸老夫人,道:“表妹知禮,因着我白日裏送了淮序一把木劍,特來謝我。”

陸老夫人笑着道:“這是應該的。你們兄妹恭順和氣,我也就放心了。”

陸辰安聽着,緩緩将握着茶盞的手指松開,此時才察覺到那茶盞燙得厲害。

蘇纨松了口氣,朝着菱歌淺淺一笑,招攬她坐到自己身邊來。

菱歌坐下來,才發現今日宋雅芙也來了,她和宋文清皆紅着眼眶,想來是姑侄倆又說起了白天裏的事情,因此有些傷情。

陸老夫人道:“三日後便是你們入宮赴宴的日子了,雅芙既然要去,你們便為她置辦幾套像樣的衣裳首飾罷,沒得讓人家看輕了她,也看輕了我們陸家,以為我們是好欺侮的。”

宋文清忙道:“多謝老太太。”

宋雅芙也站起身來,道:“多謝老太太。”

陸老夫人命她起身,道:“你也像菱歌他們一樣,喚我一聲外祖母罷。”

宋雅芙猛地擡起頭來,連手指都不自覺的扣緊了,道:“老太太……”

宋文清紅着眼道:“你這孩子,歡喜得連話都不會說了。老太太這是把你當外孫女般照拂呢!”

“外祖母!”宋雅芙道。

陸老夫人道:“起來罷,別跪着了。”

“是。”宋雅芙緩緩站起身來,道:“外祖母待我的好,我一輩子都記着。”

陸老夫人淺淺一笑,道:“是個懂事的孩子。”

蘇纨笑着道:“正是好呢,老太太慣常喜歡熱鬧的,如今有了菱歌,又有了雅芙,才是最好。只是有一事,如今臨近年關,街市上的鋪子大都關了,就算是勉強開着的衣裳、首飾店,只怕也買不到合意的,都是人家挑剩下的東西。這……”

宋雅芙有些慚愧的低下頭去,她知道蘇纨所說的也是實情,只是她從宋家出來的匆忙,什麽東西都沒帶齊備,更何況她原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衣裳、首飾,若是進宮穿這些東西,只怕是半點機會都沒有了。

陸盈盈道:“這有什麽難的?我前些日子剛新制了衣裳,也添了些首飾,表姐大可以去我那裏挑。”

她說着,看向菱歌,道:“菱歌表姐也願意的,對吧?”

陸庭之沒說話,只冷冷看了陸盈盈一眼,便吓得她慌忙住了口。

菱歌有些尴尬的看了陸庭之一眼,道:“是。”

宋雅芙感激的看着陸盈盈和菱歌,道:“如此便多謝兩位妹妹了!”

陸庭之站起身來,道:“我還有事,先走了。”

陸老夫人道:“去吧。”

陸庭之微微颔首,又瞥了陸盈盈一眼,冷不丁道:“盈盈的禮法規矩還要多學學。”

陸老夫人微一訝異,又轉而道:“是太活潑了些。這幾日盈盈不必出來了,就在房裏抄《女誡》,再請個宮中的嬷嬷來,好好教教她規矩。”

蘇纨看了陸盈盈一眼,無奈道:“是。”

陸盈盈喪着臉,委屈得快哭了。

陸辰安看着陸庭之離去的背影,又緩緩收回了目光,定在菱歌身上。

*

翌日一早,陸辰安趁着早課之前便來到了菱歌院子裏。

此時天才蒙蒙亮,陸府上下都沒睡醒,他卻精神矍铄,甚至唇角都帶着淡淡笑意。腰間的劍穩穩的挂在那裏,他下意識的握緊了劍鞘,手指都膩出了一層薄汗來。

他正要推開院門,卻聽得裏面隐約傳來男子的聲音和簌簌之聲。

陸辰安心頭閃過一抹不安,手上便遲疑了幾分,正想着,卻見覃秋推開門走了出來。

她詫異道:“二公子!您怎麽在這裏?”

陸辰安将心頭那抹不安強壓下去,道:“我想着今日天氣不錯,便來教淮序練劍法。”

覃秋遲疑的看了院子裏一眼,道:“可是……”

“怎麽?”

覃秋不忍拂了他的心意,小聲道:“大公子一早便來了……”

“大哥?”

陸辰安再顧不得什麽,大步走進了院子裏,只見陸庭之正背手負劍站在樹下,靜靜的看着淮序,風吹起他的衣袂,如同俠客一般,遺世獨立,神情肅殺淡泊。

淮序在他面前,手裏揮着那把木劍,一下一下的做着動作,他小小的臉憋得通紅,很是賣力。

“師父!”他練完一套動作,便笑着跑過來,道:“我練的可好?”

陸庭之看了他一眼,道:“尚可。”

淮序聽着,便笑得越發燦爛。

菱歌笑着端了茶盞出來,道:“喝些茶歇歇罷。”

“嗯。”

陸庭之應着,伸手取了茶盞吃着。

菱歌取出帕子來,輕輕擦着淮序頭上的汗,笑着道:“你不怕他了?”

淮序遲疑着,看了陸庭之一眼,又瑟縮着點了點頭。

菱歌莞爾一笑,一擡頭,正撞上陸辰安落寞的目光。

“二表兄,你怎麽來了?快進來喝茶。”菱歌招呼道。

陸辰安攥緊了腰間的劍,面色蒼白,道:“不必了。我來得多餘。”

菱歌正要留他,卻聽得陸庭之幽幽的看着他,道:“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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