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仙子

第42章 仙子

菱歌夾着棋子的手指微微一頓, 她将手指縮回來,不動聲色地将那棋子握在手掌中,擡眸, 便又是一張清麗可人的臉, 含着笑道:“楊公子。”

她站起身來,随手将那棋子扔在棋盒之中,道:“公子高才,我自是勝不了公子的,倒不如不下。”

“子由兄, 你如何來了?”陸予禮笑着道。

楊惇笑笑,目光卻仍落在菱歌身上, 道:“我是陪家姐來的。”

陸予禮這才發現楊妍正站在不遠處, 她頭上帶着鬥笠, 隔着紗帳, 倒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可他下意識便覺得她該是笑意盈盈的。

也是,也許明日,她便要入宮了, 是要趁此機會多看看京城的繁華熱鬧。

“楊姑娘。”陸予禮等人遙遙行了禮。

陸盈盈沒好氣道:“還真是陰魂不散。”

“盈盈!不許胡說!”陸辰安道。他的臉色雖不怎麽好看, 卻仍維持着一貫的體面,恪守着世俗的規矩。

楊惇倒是全不在意,只看向菱歌,目光灼灼, 道:“沈姑娘錯了, 我的棋藝并不如何高明。從前我還輸給過一個小姑娘呢。”

菱歌笑着道:“能讓楊公子陪她下棋, 想來這位姑娘該是公子珍視之人,我自是不能比的。”

“沈姑娘……”

楊惇正要解釋, 卻聽得大廳旁的高臺之上吵嚷起來。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肚滿腸肥的男子正握着那舞伎的手,他似是醉了,一身酒氣,臉漲得通紅。

那舞伎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如何見過這種架勢,連掙紮都忘了,只慘白着一張臉,道:“大爺,大爺!妾不能……”

“供人賞玩的玩意,如何不能?”那男子醉醺醺的,腳下不穩,幾乎貼到了那舞伎身上。

周遭的歌舞伎早已停了樂聲,舞也不跳了,她們躲在一邊,沒人敢去為那姑娘說句話,生怕惹到了那男子。

“他是誰?”菱歌蹙眉道。

陸辰安眉頭微微皺起,道:“似是內閣次輔韓讓的公子,韓确之。”

“他身上可有功名?為何她們都這樣怕他?”菱歌從前倒從未聽說京城中有這樣一號人物,想來韓家也是自謝少保倒臺之後才興起的家族。

“酒囊飯袋一個,能有什麽功名?不過是仗着他父親的勢力罷了。他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卻也纨绔得上不得臺面,整日只是吃喝嫖賭,浸在脂粉堆裏罷了。”陸辰安滿是鄙夷。

菱歌正想着,便見掌櫃的一路小跑上了臺,好言好語的和韓确之說道:“韓公子,這姑娘是正經人家的孩子,賣藝不賣身的。”

韓确之揮揮手,道:“都做舞伎了,還裝什麽清純?”

那舞伎哭着道:“大爺,妾沒裝……妾雖淪落至此,可從前妾也是正經人家的姑娘,只是家道中落才會如此。從前妾的父親也是在朝為官的……”

韓确之聽着,哈哈大笑起來,道:“就憑你?你說說,你父親是誰?”

“妾是……”那舞伎踟蹰着不肯說出來。

韓确之道:“別說你父親是什麽七、八品的芝麻官,就算是謝玉景,他出了事,他女兒不是一樣做娼妓?他那大女兒謝瑛,說是什麽雲中仙子,還不是堕到了泥裏,千人騎萬人枕……”

“住口!”菱歌和楊惇同時厲聲道。

兩人說完,不自覺看向了對方,雖是無言,眼眸中卻多了幾分不同的意味。

韓确之看過來,他醉眼朦胧,看不清菱歌和楊惇的模樣,只覺菱歌身姿玲珑,愈發得□□中燒起來,道:“小美人,你是哪裏來的?”

菱歌只覺齒冷,道:“你算什麽東西,也配點評謝少保和謝瑛!”

菱歌全身發顫,她用足了力氣,卻不能讓攏在袖中的手停止顫抖。

那可是謝瑛啊!

是她一想到便會覺得心頭滴血的人,又怎能容這樣肮髒的東西随意評論?

楊惇見菱歌臉色青白,不覺伸出手來,握緊了她的手。

這一次,她沒有推開他。

她只是無言地站着,眼眸倔強倨傲,死死盯着韓确之。

韓确之攥着那舞伎的手,拖着她一路走過來,湊到菱歌近前,笑着道:“小美人,你若是跟了我,就知道我配不配了。”

“你放尊重些!”陸辰安冷了臉,擋在菱歌身前。

楊惇亦蹙了眉,伸出手來攔在他身前。

“你是誰?”韓确之湊近了看陸辰安,搖了搖頭,又看向楊惇,眯了眯眼睛。

陸辰安只覺他身上酒氣逼人,惡心得厲害,不自覺地避過了頭去。

韓确之只當是他怕了自己,哂笑道:“這就是了,當英雄也要看看自己的身份!看看自己配不配做這個英雄!”

楊惇凜然道:“配與不配,也不是韓公子說了算的。”

他一貫溫和,陸辰安倒是第一次聽他這樣說話,不覺多看了他一眼。

菱歌硬聲道:“我倒覺得未必。有人出身低微,卻能救萬民于水火,如何不能算英雄?有人忝居高位,卻不修自身德行,反而欺負弱者,又算什麽東西!”

“你這是何意?你是在為謝玉景辯白嗎?他可是天下第一的罪人,你不要命了!”韓确之道。

菱歌不卑不亢,直視着他的眼睛,道:“我不管他是罪人還是英雄,我只知道,若是沒有他,整個京城都将生靈塗炭,整個大明都将暴露于瓦剌的鐵蹄之下!像你這種人,能不能活着還是未知之數,也許只是黃土一抔,哪裏還有命在這裏說話!”

楊惇望着她,緊皺的眉頭漸漸松開,眼底似有流光閃過,唇角反而湧起一抹笑意來。

陸辰安和陸予禮等人也都看向她,在這一刻,在場之人恐怕沒有誰的目光能從她臉上移開。

她說了所有人想說,又不敢說的話。

衆人聽着,都不覺點頭稱是,就連方才一貫伏低做小的掌櫃,眼底也有了肅穆之色。

是啊,無論陛下如何界定謝少保,他救了全城百姓卻是鐵證。

“是啊!沒人有資格說謝少保一句不是!”

“若不是謝少保,我們早就都是白骨了!”

……

衆人群情激憤起來,紛紛議論着,看向韓确之的眼神也越發鄙夷。

韓确之見狀,不覺慌了神,恨道:“你替反賊說話,你……你是要謀反嗎!若非你長得有幾分姿色,大爺我早對你不客氣了!”

“你和誰不客氣呢!”陸予禮沖過來,一邊撸袖子一邊道:“你也不看看你是什麽德行!看小爺不揍死你!”

他說着,又朝着陸辰安道:“二哥,我們一起上!”

陸辰安知道韓讓最是護短的一個人,尤其珍視這個兒子,若是當真打了他,還不知韓讓要如何給陸家使絆子。

他略一猶豫,那韓确之已招攬了不少小厮來,團團圍住了他們。

陸辰安趕忙護住菱歌,卻見菱歌和陸盈盈站在一側,陸予和和沈淮序站在她們身邊,都是一副肅穆的模樣,沒有一個人有害怕的意思,反而是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好像下一秒就能撸起袖子把韓确之打翻在地。

陸辰安知道推她們出去是不可能了,便擡起頭來,道:“我們陸家人不惹事,卻也不怕事!我倒要看看,就憑你,能有多不客氣!”

眼見着兩方人就要打起來,楊惇忙走上前去,想要走進那包圍圈。

卻見楊妍緊緊握住了他的手,低聲道:“阿惇,這種時候絕不可多生事端!”

“阿姐!”

“就當是為了我,為了楊家!”她急切道。

楊惇看了她一瞬間,這一次,他卻沒有停下,而是猛地甩開楊妍的手,道:“阿姐,這一次,我想做自己。”

“不可……”

楊妍還要牽扯他,卻見那些小厮都不自覺地讓出了一條路來,連周遭原本吵嚷的環境也安靜了下來,靜得好像一根針掉下去都能聽到。

楊惇心下一沉,順着衆人的目光看去,只見陸庭之不知何時已站在了衆人面前。

他肩頭隐約有些濕意,似乎是外面剛下了雪,他肩頭的雪初初融化。

“陸庭之……”菱歌呢喃着他的名字。

她沒想到他會來。

陸庭之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只一眼,便壓得韓确之說不出話來,方才的嚣張氣焰也頓時蕩然無存了。

他身邊的小厮提醒道:“公子,是錦衣衛指揮使陸庭之。”

韓确之聽得陸庭之的名字,酒瞬間便全醒了,他頓時扇了那小厮一個耳光,道:“我能不認識陸大人嗎?還用得着你提醒?”

“是,是……”那小厮慌忙捂着臉跑開了。

“方才是誰要對我表妹不敬?”陸庭之聲音凜冽如刀鋒,像是能将空氣破出一道口子來。

那些小厮早已縮在了韓确之後面,韓确之堆着一張笑臉道:“陸大人,是我有眼無珠,沒看出這位姑娘是您的人。”

陸庭之淡淡道:“既有眼無珠,這雙眼睛便不必要了。”

周臨風聞言,登時便抽了刀出來,一把揪住韓确之的衣領。

韓确之吓得溺出尿來,連求饒都忘了。

衆人見狀,皆嫌惡地捂住了口鼻。

周臨風亦皺着眉,恨不得将他踹出去。

楊惇走上前來,道:“陸大人,還請手下留情。”

“楊公子是要替這肮髒東西求情嗎?”陸庭之道。

楊惇道:“大人誤會了,韓确之出言無狀,自然該罰。只是此事還須由京兆尹定奪,大人若動私刑,只怕不好,反而落人口實。”

楊妍擔心楊惇如此說觸怒了陸庭之,趕忙走上前來,道:“陸大人,阿惇并非質疑大人,只是他素來守禮,方有此言。”

陸庭之沒理她,只是看向菱歌,道:“菱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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