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
第 3 章
廖魚年被封了七品春官正一職,只需每日注釋吉日宜忌,算是個閑雲野鶴的差事。
“永樂九年,三月十五,春日落雪,忌婚嫁,宜大赦天下。”
廖魚年的父親廖均卿暗暗收回她謄寫的廢紙,握成一團。
“閨女,唐家那孩子的事你就別想了,他唐家世代清流,朝中也沒有倚仗,恐怕這輩子都翻不過身來了。再說你嫁的那位小官爺殺伐決斷,又與皇親國戚盤根錯節,光一把繡春刀就讓人不寒而栗,天命如此,還是別再異想天開了。”
廖魚年握着毛筆,淚水打濕了案桌。
“父親,我好難受,唐哥哥是為了我才......”
廖均卿連忙喝止住她,皺着眉說:“住口!誰也沒逼他這麽做,要是想保咱們廖家一生清淨,就趕緊把唐覺齋的事情全部忘掉,你夫君不是什麽賢良君子,如今全憑着他喜歡你,哪天把他逼急了,必然沒你什麽好果子吃。”
說完,廖父便恨鐵不成鋼地甩袖走了。
漫陽默默為廖魚年擦着淚,心裏更加五味雜陳。
就這麽看着鹬蚌相争,身為漁翁的他也沒得一丁點的利,什麽都做不了,還忍不住跟着她難受。
“姑娘,別哭了,不如咱們去天牢瞧瞧唐公子吧。”
廖魚年顫顫巍巍地擡起頭,看着同樣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漫陽,更加感懷。
漫陽是廖父為廖魚年買的劍童,這孩子自小浪蕩不羁,根本不把廖魚年當女娃看待,也不把自己當下人看。
練武時,經常把廖魚年揍得鼻青臉腫。
每每唐覺齋跟着唐父來廖府拜訪,廖魚年就找唐覺齋去告狀,然後唐覺齋就會狠狠揍漫陽一頓,替她報仇。
漫陽經常翻牆頭給廖魚年買花街上的糕點,長此以往地把牆頭都扒塌了。
廖父出事的那些年,家裏下人的月俸根本交不上,可漫陽還是跟在廖魚年左右不離不棄。
廖魚年随口一說的話,他便牢牢記在心頭,沒有錢買糕點,就去偷。
因此挨了不少打,回來就騙廖魚年說是翻牆摔的。
他還故意把傷口搞得更加誇張,看到廖魚年為自己落淚的那一剎,他覺得一切都值得。
在他心裏,她永遠是那個意氣風發的桀骜大小姐。
他看着廖魚年在自己的劍下一次次地爬起來,他不願看着她倒下,也相信她永遠不會倒下。
廖魚年兩眼無神地看着漫陽,問:“天牢那種地方難道是我們想進就能進的?”
漫陽一臉陰笑地從腰間掏出一個天牢通行令牌。
“姑娘,你看,這是什麽!”
廖魚年噗嗤一笑,問:“你從李星瀛那偷來的?”
漫陽點頭。
二人鬼鬼祟祟來到天牢。
只見門口的錦衣衛正抱着胳膊發呆,他胸前別了朵白花,看來前幾日被唐覺齋殺掉的那幾個人中,也有這位錦衣衛的親朋。
他警醒地攔住二人:“欽天監的女官來這幹嘛?”
光是站在牢獄門口就能聞到裏面的沖天腥味。
廖魚年輕咳一聲。
“看,看風水。”
漫陽強忍着心虛,一手叉腰,一手亮出天牢通行令牌。
那錦衣衛竟然拔出了刀,對着漫陽的鼻尖,冷笑着問:“這令牌已經更版了,還看風水?二位,怕是圖謀不軌吧?”
廖魚年見事情敗露,又給他塞了一袋碎金子。
沒想到這錦衣衛非但不領情,還直接用繡春刀把錦囊給打掉了。
漫陽橫眉吼道:“放肆!”
那錦衣衛笑得像個無賴。
“放肆?是誰放肆?下官只是秉公辦事。”
這下激怒了廖魚年,她一腳把錦衣衛踹倒在了地上,剛要起來,漫陽上去又把他按住補了兩拳。
“皇宮大內,也敢釁事?”
李星瀛帶着七八個官兵從後面緩緩走了過來。
他丢給廖魚年一塊新令牌,語氣卻冰冷至極:“我的傻夫人,你拿錯令牌了。”
那錦衣衛見狀趕緊爬起來給李星瀛行禮,捂着臉上的淤青說:“李大人,小的剛剛只是秉公處置。”
“本官知道。”
李星瀛給廖魚年解過圍後,又安撫了一番看門的錦衣衛,回頭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廖魚年。
“夫人,別在裏面多待,裏面寒氣重。”
廖魚年奪過李星瀛手裏的令牌,氣沖沖地進去了。
李星瀛攔住漫陽:“你,留下。”
天牢裏,都是死老鼠七零八碎腐爛的肉塊。
廖魚年捏着鼻子,一間一間地搜尋着唐覺齋的蹤跡。
轉角看到獄長養的白毛細犬,正在喀嘣喀嘣地啃食一具屍體。
那屍體和唐覺齋一樣沒了右腿。
廖魚年湊近一看,屍體的臉部已經腐爛生黴,已然看不清相貌。
廖魚年捂着嘴,幹嘔着從牢裏跑出來。
驚魂未定之餘,她實在難以接受。
“唐哥哥……他死了?”
李星瀛把廖魚年拉進懷裏,說:“天牢裏死個人,比地上死個螞蟻都常見,夫人別太傷心了。”
廖魚年渾身發麻,連拳頭都握不緊。
李星瀛拍拍手,吩咐道:“來人,送夫人回府。”
廖魚年說:“我要回欽天監。”
李星瀛強硬道:“回府!”
廖魚年被扶進馬車,李星瀛把頭淺淺探進簾子。
“今天你的差事早就已經做完了,沒必要再回去坐那個冷板凳了。”
廖魚年不可置信地問:“你還派人監視我?”
馬車夫揚起鞭子,清了清嗓。
廖魚年忽然又察覺出不對勁,她慌張地問:“漫陽呢?”
李星瀛後退了兩步,站在原地扭着脖子上的筋骨,什麽也沒說,冷冷地目送着廖魚年離開。
一行人回到李府,漫陽被捆成了下鍋粽子丢進了馬棚。
“李星瀛,士可殺,不可辱,你不如一刀殺了我。”
李星瀛拍着一匹黑馬的腦袋,笑着說:“本官為什麽要殺你?你護着我夫人,還算立了功呢。”
漫陽冷哼一聲。
“你跟着她長大,想必一定知道她喜歡吃什麽,酸甜苦辣鹹,以及每月的月信日子,還有她衣服的尺寸……”
李星瀛放低了聲調,一臉認真地看着漫陽。
随後一位宦官拿着筆墨紙硯,另一位宦官搬着矮桌,示意漫陽可以随時可以開口。
“……”
漫陽沉默了片刻後,漫不經心地羅列起來。
“姑娘不喜歡吃甜的點心,更喜歡響鈴卷那樣的炸糕……”
漫陽每陳述一項,李星瀛就像學功課一般再重複一遍,很是用心。
越往後說的越多,頭昏腦漲的李星瀛還偷懶去上了個茅廁。
宦官記錄出滿滿三張,遞給李星瀛,把他看得後背直冒汗。
誰知李星瀛竟突然暴跳如雷,拎起漫陽的領口,指着紙上最後一排字,怒問:“她肚兜的尺寸你都知道?”
漫陽繼續挑釁道:“魚姑娘大腿內側還有個紅色胎記,小時候想找辦法驅除,卻塗錯了藥,所以每到夏天就會發癢起疹子。”
李星瀛拔出劍,搭在漫陽的肩膀上,兩眼狠厲。
“還以為你是什麽好東西,看來也是禍患一個,不行,得閹了你。”
漫陽對着李星瀛破口大罵,想激怒他:“直接殺了我吧!殺了我!不動手你就不是你娘生的,我看不起你,看不起!”
身旁的宦官撲上來給了漫陽一個巴掌,翹起蘭花指戳着他的太陽穴。
“你一個家府裏帶出來的小侍衛,膽敢這般跟鎮撫司大人說話?真沒素質。”
李星瀛醋意叢生,“看來,你家大小姐很慣你啊。”
突然,一個小厮從馬棚外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李大人,夫人說她有喜了,讓您趕緊過去,商讨孩子能不能要。”
李星瀛高興地原地蹦跶了兩下,把劍摔出兩三米遠,摟着那報信小厮的肩往外走去。
“要要要!趕快起轎,去看夫人!”
漫陽驚魂未定,只幹巴巴地罵了聲:“草!”
屋裏頭站了個太醫,神色有些不自然,但也對答如流。
“夫人的胎象不穩,是因為年齡尚小,再加上身體裏的寒氣太重,小時候練武傷到過筋骨,所以要多加看護,才能保全胎兒。”
廖魚年低頭看着自己的小腹,故意說:“我還不打算生孩子,要不,這胎還是打了吧。”
李星瀛小心翼翼地抱住廖魚年,臉上洋溢着幸福,他搖着頭說:“夫人說什麽胡話,我們有了孩子,就能變成一對貨真價實的夫妻了。”
廖魚年假惺惺地說:“夫君又在說什麽胡話?你我已經拜過高堂與天地,本就是鴛鴦一對。”
李星瀛還以為廖魚年對自己态度的突然轉變是因為有了孩子,再加上唐覺齋已死,以後廖魚年的身心就獨屬于他自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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