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63

祁晟仿佛被戳中了痛點，憤怒地站起身來，朝着室內衆人咆哮：“我又什麽錯？馮立峰那個人渣宿醉了還要上手術臺，他就是個殺人犯！你以為我沒想過走法律途徑嗎？就算最後判了他有罪，醫療事故而已，吊銷行醫執照，賠錢也就完事了，可是我老婆小菁呢？就那樣不明不白的死了，你還要跟我講什麽道理？犯罪和法律？公平和正義？我倒是也很想知道，如果真的存在法律上的公平，為什麽不能給他定罪成謀殺？為什麽不能讓他給我的小菁償命？”

方輕芳看着他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赤紅雙眼幾乎要噴出火焰。他雙手不受控制地在空中揮舞，又猛地重重落下，将面前的會議桌拍得啪啪作響。

心裏有點不是滋味，她覺得自己對祁晟罔顧法律和社會秩序的一系列手段痛恨不已，這一刻卻也能理解祁晟的憤怒，這是一個丈夫在面對意外亡故的妻子的絕望憂傷，只可惜，這份絕望憂傷在偏執的憤怒面前失了味，它已經被偏執和仇恨扭曲，不複溫情。

“你只是個無能的膽小鬼！”方輕芳忍不住開口斥道：“自己內心的仇恨無處疏解就想要将它轉移到別人身上而已，而你自己，甚至沒有勇氣去承擔任何後果，所以才費勁心機想找無辜的人當替罪羊。就沖這一點，你現在變成這樣，你九泉之下的妻子會怎麽看你？現在的你就跟那個你親手制作的密室一樣，晦暗無光滿是塵埃。你覺得她是希望你背負着仇恨和扭曲的心态在黑暗中踽踽獨行還是希望你能放下執念走在陽光之下？”

聽到這裏，祁晟忽然仰頭發出一聲哀嚎，聲音裏的痛楚壓抑再難掩飾。他忽然蹲下身子，用雙手抱住自己的頭，手指深深陷入頭發之中，用力抓着，渾身顫抖着發出嗚嗚哀泣之聲，似有無盡的悲憤終于得以宣洩。

氣氛一時凝滞，室內衆人都不再說話，只表情複雜地看着眼前這個身材高大的硬漢蹲在地上絕望哭泣。

半晌，一個刑警拿着手機走出會議室，方輕芳猜想他是去叫警車了。

這時祁晟忽然站起身來，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他沖着何不凡狂怒地咆哮：“我幾乎就要成功了！本來你們是抓不到我的！我幾乎就要……”

他往何不凡的位置靠近了兩步，聲音幾乎是從胸腔裏爆發出來的，尾音沙啞得快要劈裂：“都是你！都怪你！”

何不凡額角直跳，本能地覺得有什麽危險即将發生。

這時就見祁晟從後腰處拔出一個物件拿在手裏，那竟是一把□□，而那烏黑的泛着點冷硬金屬光澤的槍口正對着何不凡！

來不及去想他究竟是怎麽能弄到槍械的，室內衆人一時大驚，王明亮和另一名刑警迅速掏出随身的警槍對準祁晟。

王明亮怒喝：“祁晟，把槍放下！你今天只要敢開這一槍，下一秒你就會死在這兒！”

祁昇露出一個扭曲的冷笑，這個笑容在他淚痕未幹的面孔上顯得詭異又恐怖，他慢慢開了口，聲音很低，卻不再暗啞：“我反正也沒什麽希望了，死之前再帶走一個仇人，我也不算虧！”

王明亮額頭青筋暴起，立刻就要開口罵人，被他身邊的另一名刑警按下了，那名刑警打算采取懷柔政策：“祁晟，你冷靜一點，你的事兒還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你現在好好配合我們，争取寬大處理。”

祁晟忽然笑出了聲，眼底的殺意卻更明顯：“寬大處理？然後在監獄裏度過下半輩子嗎？”

何不凡皺了皺眉，極不适應被槍口指着的何大偵探明顯對眼前的狀況很不滿意，他嫌惡地看着祁晟，冷冷地開口接話：“不然呢？就憑你的所作所為還想要遠走高飛不成？”

方輕芳早被眼前的巨變驚訝得說不出話，此刻看到槍口下的何不凡還不服軟似的跟兇手挑釁，急得恨不得要上前摁住他的腦袋控控裏面的水。

果然祁晟聽到這話更為憤怒，他持槍的那只手輕輕顫抖，但槍口的位置仍然沒有半分轉移。

何不凡仍然維持着他那個看似随意灑脫的站姿，臉上是一派八風不動的閑适。

他主動朝祁晟的方向走了兩步，緊盯着他的雙眼，眉頭微皺，語氣裏帶了點不屑：“你手不要抖！”

祁晟聽到這話，臉上露出了點得意的笑容：“怎麽？何大偵探，你怕了？”

“還好。”何不凡淡淡地回答，聲音聽起來有點欠揍，他将身體轉動了一點方位，一邊分了一點眼神給王明亮，示意對方可以配合自己找機會奪槍，一邊補充道：“要想朝我開槍就瞄準一點，打穩一些。這裏空間狹小，無辜的人太多，不要傷到其他人！”

祁晟聽到這裏，更為惱怒，他改為雙手持槍，牢牢鎖定了何不凡，槍口正對着他的胸口方向，霎時間他的眼中閃過一抹偏執的狠戾：“你真的不怕？我不信！”

下一秒，他扣動了扳機，槍聲響起，一顆子彈即時飛了出去。

何不凡本是有心挑釁祁晟，想借着擾亂對方情緒的機會再慢慢靠他近一點，找機會奪槍。沒想到有點托大，祁晟這個人的心理狀态太不穩定，激動憤怒之下比他預料得早得多地開了槍。

距離很近，他第一時間側身想躲，但大腦的判斷也告訴他，這一槍很難躲掉。就算不中要害，身上多個彈孔是難免的了。

這時旁邊一個身影飛撲上來擋在他身前，下一秒，身前那人的身體被子彈擊中猛地一震。

低頭看時，那人後背已經多了一個血窟窿，鮮紅的粘稠液體從那裏汩汩流出。

那個人是方輕芳。

何不凡覺得自己好像出現了幻覺，他不可置信地抱抱身前的人，又擡起一只手看了看，那手上粘膩的血海有些溫熱，帶着刺目的紅。

他手臂上好像也有一陣尖銳的疼痛，但他好像已經感覺不到了。

他生平第一次覺得大腦一片空白，眼前的人倒在自己懷裏，臉色慘白如紙。她容色憔悴，緊閉的雙眼下還能看到淡淡的一片青色。削尖的下巴支在自己懷裏，唇色淺淡得看不分明。她還是很瘦，他的寬大手掌輕輕撫過她的肩背，抱緊她在懷裏時覺得分量很輕，像是只脆弱的小動物。

他一貫邏輯嚴謹思維敏捷的大腦卻似乎停止了運轉，除了抱着她以外再下不出別的指令。

他看到祁晟被王明亮迅速制服，王明亮奪下他的槍，将他反剪雙手按在地上，還憤怒地朝他狠捶了幾拳。

他看到鄭钰和寧志陽長大了嘴發出驚恐的呼喊，在原地抖了半天才敢上來查看。

看到魏桐焦急地撲上來查看方輕芳的狀況後迅速奔出去大喊醫生。

他甚至聽到樓下傳來由遠及近的警笛聲。

這一切歷歷在目又是那麽模糊不清。

他覺得放佛有另一個自己在穹頂之上以局外人的視角注視着這一切，悲哀又荒謬。

而在那個視角中，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地上，懷裏抱着一個中彈昏迷的女孩，鮮血在二人身下漸漸暈開。

那人卻對眼前發生的事情毫無辦法。

他發呆的樣子可笑至極。

他手足無措的姿态愚蠢透頂。

他只會徒勞地抱緊懷裏的人，無能得一塌糊塗。

***

方輕芳回到了熟悉的一片黑暗之中。

其實不是不懊惱的，何不凡是主角大人好嗎，主角都是有光環的，哪能輕易狗帶，你沖上去忙活個什麽勁呢？

她在心裏對着自己的腦袋猛敲。

“要你多事，要你多事！主角的金大腿肯定比你的粗多了，你跑上去送什麽菜？這下也不知道自己這是完成任務了退出了任務，還是原主已死強制退出了。卧槽原主要是死了積分是不是清零了，之前的一切不就都白忙活了？你是豬嗎方輕芳？豬都比你有智商！”她在心裏罵自己。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那一刻，看到祁晟快要朝何不凡開槍的那一刻，她就是好不猶豫地沖上去，替他擋了那一槍。

滿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這個人不能有事！

方輕芳絕望地想：自己這是被何大偵探這個主角大大洗腦了嗎？所以小說和電視裏配角沒來由的就是會為了主角大人奮不顧身是真的啊。還是說，自己的存在才是主角的金手指，安排自己這個NPC出場就是為了給主角擋槍？

末了，她輕輕笑了，自己的心底其實很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跟主角無關，跟金手指也無關，自己就是不願意看到他受傷，不願意遭到死亡的威脅。

即使知道他是主角，大概率不會有事的，可是還是會害怕啊，萬一呢？萬一他就真出事了呢？

自己心上的人有可能會死這件事已經讓她顧不得再去想那人是不是真有光環護體，是不是真是銅皮鐵骨的不死之身，但凡有一點點可能發生的可能她也不想眼睜睜地看着他出事自己卻無動于衷。

是的，就是這樣！她情願有事的是自己也不想看到他有事。

她笑着在心裏把何不凡的名字念叨了幾遍，心底有多少甜蜜就有多少酸澀。

她無奈地苦笑一下：何不凡，我好像真的，很喜歡你了。

可是，我，還有我們，又該怎麽辦呢？

我們之間能有什麽以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