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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是那昨夜裏才死了的梁世奇居處。”

說句梁世奇,不完了?她非要加一句是昨夜裏才死了的,花灼臉龐登時一白,抓緊了梁善淵的手,“那怎麽會——”

過來這兒?

半句卡在喉嚨裏,只見映着燭火光影的紙窗上,模模糊投下兩道人影,花灼正攬着梁善淵不知所措,卻聽屋內恍似發生了些争執。

“五哥,我早先便同你說過了的,我房裏無丫鬟仆從,就阿福一個癡傻小厮,書本歸類一向需我自己來做,标好了頁碼記好了目錄的,你要看我不是不給你,但你不能這樣一聲不吭便翻看我的書,好好的書!這、這不都翻壞了?”

那男子聲音清細,底氣不足般,說這番話,急促,又像是扯着嗓子,話到末尾,卡了個殼兒,音調都弱了下去。

邊說着話,邊在紙窗之後十分寶貝的捋着自己的書,卻見那個子更為高大的人影一把将他手中書本搶過來,書生身形的清瘦影子正要追,高個子人影卻直将書高舉過頭頂。

“幾本破書罷!六弟你當真是個書呆子,就幾本破書看得比什麽都重要了?親兄弟看你幾本書都如此推脫,日後若你當真如那禦鬼師所算考中進士,還不一蹄子便将老家人都踹了去?屆時誰分的起您一杯羹啊!?”

那聲音中氣十足,不是花灼聽過的那梁善仁的聲音,還能是誰?

“我、我并無此意!”

梁世奇一張嘴哪裏鬥得過他,又氣又屈,“大家自是一家人!我怎麽會!我怎麽會對家裏人不理不問了?”

“那可說不準,細節見人品,小事見人心,世間忘恩負義之徒自是從方方面面顯露而出,今日我看六弟一本書,六弟便如此相待,往後那不得分個你的長安梁家,與窮鄉僻壤的寧州梁家?徹底遠走高飛!與我們梁家分開了去了!”

“我!我絕無此意!”梁世奇忙拿桌上書本一沓沓遞過去,

“五哥,我絕無此意!今日是我不對,你要看書便看,可我真的絕無此意,我只是因着愛惜書本才會如此,只望着五哥看書之前與我說聲,僅此而已,我真的絕無此意......”

梁世奇辯解之聲越來越小,像是口笨,不知如何說,只低頭将厚厚一沓書本都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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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罷,兄弟之間,自當親密無間,我也不往心裏頭記,”

梁善仁忽轉語氣,上前拍拍梁世奇後背,

“六弟啊,其實也怪我思慮不周,你這麽大個人了,院子裏總不能就一個阿福,你阿娘沒給你安排,要不五哥給你安排幾個相貌好的?專門伺候你,都是我養的樂伶,一個個那叫一個漂亮,身段柔的很,哪哪的功夫可都不差,你這些書,也定給你安排的好好的......”

梁善仁聲音頗有幾分調笑旖旎,花灼守在紙窗外,聞言頗有幾分尴尬,梁善仁居然是想給梁世奇塞樂伶伺候。

花灼到底是個小姑娘,臉皮薄,萬幸她身邊的也是位女子,若是許如意,她定是閉口不發了。

花灼輕抓了下梁善淵的手,唇一抿,輕道一聲,“無恥下流。”

少女聲本嬌,輕罵這一聲,透着些微羞惱。

梁善淵垂頭側眸,從他這角度,正見紙窗投射的暗淡燭光之下,少女一頭墨發鍍了層淺淺暖色,她身上穿着他過分寬大的白色外衫,杏子眼清透水靈,微抿朱唇,瞪着那紙窗上兩道人影,眉心朱砂痣更添這張臉上驕矜貴氣。

這貴小姐有張要人回頭注目的好顏色。

梁善淵卻是瞧着她,輕眯了下眼。

他知皮囊下人人一捧白骨,自是對好顏色并無多餘看待,只是此時此刻細細打量,不免多出幾分揣測。

此女身有怪異,模樣又如此,确有本體為山中精怪的可能。

山上跑下來的狐貍精麽?

“你幹嘛不說話?”花灼敏銳,察覺她探來視線,難免誤會,“我說了你家裏人,你不高興了?”

“自是沒有。”

花灼聽她如此,忽回想起原著中梁善淵頗為護短,後期養只兔子被旁人欺負了,都找人讨回來,她擔憂梁善淵心有不愉,若是又忽然反水,她便遭殃了,

“那你怎麽不跟我一起罵?”

話落,她又試探着嘟囔一句,“咱倆不是好閨蜜嗎?說說女子閑話呗?”

花灼這話,倒要梁善淵一頓。

确實如她所說......

他不是女子,卻見過女子們圍在一處,聊着些閑話家常,鄰裏趣事,時而捧腹大笑,一場毫無意義的言談下來,關系似乎會跟着緊密不少。

原是如此,在尋到此女弱點牢牢掌控之前,也不失為一樁辦法。

梁善淵思忖片刻,學着她說了句,“他們當真下流無恥。”

女子咬音透着清冷玉質,花灼一向覺得梁善淵說話極為好聽,乍聞耳畔忽傳來這句‘下流無恥’,只覺心頭湧出幾分怪異,側過頭冷哼一聲,沒再言語。

梁善淵直覺她反應不對,微蹙下眉,紙窗內,梁世奇卻恍若被吓了一跳般,聲音都些微發抖,

“不可不可!五哥莫要再說了!我曾與阿娘立過誓的,未去長安考出一番功名之前,驕奢淫逸,拈花惹草之事是萬萬不能夠的!”

“找上幾個樂伶,那都是驕奢淫逸,拈花惹草了?”聞言,梁善仁又氣怒般,

“六弟這是對我含沙射影了?我看你屋中沒人,連個書本都得自己忙顧,好心想替你安排,你便是如此對我的?!”

“五、五哥,我沒這意思......”

“還說你沒這意思?!家裏只你與我年紀相當,我是有三房妾室,院裏還有幾個樂伶!但我讀書絲毫沒落下!不必你在此處含沙射影的埋汰我!我找你借書!你幾次三番推拒我,想着私藏便罷!今日又如此埋汰我!有你這兄弟!如何不要人心寒!?”

“五哥!五哥!你聽我解釋——”

“你不必再解釋了!”人影作勢要走,清瘦人影自是追了出去。

“五哥!借書你便借!什麽書都行!什麽書都行!是兄弟錯了!五哥!你千萬別因兄弟一句不入心之言寒了心!”

花灼聽着他們二人談話,心頭忽覺不妙。

好似這梁善仁便是等着此時此刻一般。

“好啊,”梁善仁道,“那你讓我自己去選。”

“這......”梁世奇雖躊躇,卻還是先擁着梁善仁回了房。

只聽那二人似是擇選一番,接着,那道魁梧人影自書架中拿出一卷書籍,登時招了梁世奇的反對。

“五哥,只這本不行!這是老先生放在我處要我做目錄的!是那詩仙謝玉屏殘留的為數不多的詩詞,我若不是做目錄的本事被老先生看中,這詩詞才不會送到咱們府上來,五哥,你換一本吧!”

“既到咱們府上!便人人都有看的資格!你看得!我如何就看不得了?!”

“五哥!詩仙所寫詩詞非同小可!你應當知道的!再者老先生将詩詞放到我這裏!我怎能如此不信守承諾輕易對待?!五哥!你換一本罷!換什麽我都依着你!”

“你就是想獨吞!”

“我沒有!五哥!我絕無此意!”

兩兄弟争搶起一本詩詞,梁善仁越發口不擇言,

“你天生好命!未來二十年能中進士!我能有何才何運?!你絲毫不憐憫便罷!謝玉屏詩詞都被你一人私吞!我可就要清清楚楚告訴你!人不修心!便是爬的多高多遠那也沒用!你今日對同胞手足尚且如此!他日爬得更高更遠!怕是對同胞手足揮刀子你都做得出來罷!喪心病狂的白眼狼!”

“五哥!你怎能如此說我?!”

梁世奇聽這話,如何不傷心痛苦?!眼見梁善仁手中搶過詩集便走到外屋,梁世奇急忙追上,他一張臉早哭紅了,卻絲毫不願放手,

“五哥!你才太要我傷心難過,你我為兄弟十幾載!我做人如何你當真一眼也看不見嗎?我清者自清!這詩集!你今日必須還我!”

“我若偏就不還呢?!”

兩兄弟争執到一處去,先動手搶詩詞的卻是梁世奇,“五哥不仁便別怪我不義!待來日!我定尋本更好的詩詞送與五哥,只這本詩詞,絕對不成——”

梁世奇拿着詩詞便要轉身離去,花灼只見梁善仁揣起竈臺處一個空碗,便對梁世奇的背影高高舉起——

花灼猛起一身的雞皮疙瘩,擡頭與梁善淵對上視線,吶吶,“果然是他......”

*

壞事成雙,梁府家丁背着兩方棺材,衆人一路哭哭啼啼往黎陽縣偏僻之地而去。

許如意與孟秋辭只同梁南音相熟,自是伴在梁南音身側,喪樂之間,女子哭成淚人,孟秋辭拿着絹帕給梁南音擦淚,梁南音搖了搖頭,謝過她好意。

“我六哥生性怯懦,我卻是知道的,他雖是個固執書呆,卻當真有個好性子,”梁南音似是回憶頗多,邊流淚邊道,

“孟姐姐,憑我一小女子之力,太過微不足道,還求諸位幫我一把,小女便是散盡全身錢財,若能還我六哥一個公道,我也心甘情願了。”

“你便放心吧。”

孟秋辭未入禦鬼師門派之前,在家中有兄姐弟妹,且關系頗為親密,如何不懂梁南音心中情緒?

“不用你的金財,你們梁家雇了我與師兄二人,那不論是抵禦妖鬼,或是其他的,我們該管,能管的,自然會管到底的。”

梁南音感激的望着她,到孟秋辭擇好的喪葬之地,孟秋辭再次起卦,對日頭指出一塊方向,

“此地背靠青山,前方有玉帶之川,為富貴連綿財富之水,九哥兒藏到緊西邊,六哥兒藏到緊東邊臨靠水源不遠不近之處,方為大吉。”

衆人哭哭啼啼,梁長均喊一聲,家丁們急忙拿了鋤頭挖地,九哥兒與梁南音的生母秦氏拍着胸脯幾乎哭成淚人,

“我兒!我兒啊!嗚嗚嗚!我的兒啊!”

梁南音亦眼眶通紅,跪在母親身側,拍撫着母親的後背。

眼看着九哥兒的棺木下葬埋土,另一側坑窪也剛巧挖好,家丁們正要将梁世奇的棺木放下去之時,身為親母的楊氏忽然一步步走到衆人目前。

她生父為當地秀才先生,梁世奇相貌極随她,都是文雅面孔略微消瘦的身形,她面孔頗為恍惚,梁長均見她如此,當她喪子魔怔,正要開罵,卻聽她忽的對衆人拍起手來。

“諸位!都聽聽我的......聽聽我的話!”

她扯着嗓子,一張原本麻木的眼滾下幾滴淚來,接着,臉龐微顫的盯着一個方向。

女眷們被她那狠厲目光一瞥,登時各個噤聲,呆若木雞,正嘆楊氏恐怕真是瘋了,不少原本便暗含嫉妒的妾室見狀,連哭聲都沒了,心正盼楊氏越瘋越好,卻只見楊氏忽的從自己衣襟裏扯出一塊小布高舉起來。

衆人不知情況,孟秋辭與許如意對視一眼,許如意目力極佳,看到那物,頗有幾分尴尬,迎着師妹好奇目光,正要硬着頭皮躊躇開口,楊氏卻先他一步嚷嚷了起來。

“這女子貼身的肚兜,是從我兒衣裳箱子裏翻出來的!我看管我兒看管得好!又得條好命!六哥兒争氣聽話!心裏頭拎的清楚明白!”

楊氏淚流滿面,

“從不沾染女色!可偏偏!我給我兒送葬想着燒幾件衣裳過去!從他最常穿的衣裳裏頭翻出來這件肚兜!是哪個賤婢子的你自己心裏頭門清!我兒的死跟這賤婢!半分脫不了幹系!”

女眷們登時亂作一團,有幾個與梁世奇年歲相當的嘴厲妾室哪容得了她這番沒由來的污蔑,

“四姨娘當真瘋了魔了!六哥兒那麽大個人了!有了該有的事兒那是再正常不過的!興許是你這老婦一個沒看好,你那六哥兒便去了秦樓楚館那誰又可知了?!到現在跑來問怪!你是想做什麽!平白誣陷衆人清白啊?!”

“老爺!四姨娘瘋了魔了!您快把她帶下去!莫要她沒事找事吓着了人!”

“跟七姨娘越發像了!整日裏吓唬人!也給她關起來的好!”

許如意聞此話,才敢确定梁孟氏确實不在隊伍之中,他手袖裏還帶着方才從地上撿到的幾根碎發,自出懷光閣便一路用此發追蹤痕跡,卻皆被中斷,恐怕是因昨夜之事,那瘋姨娘被五姑娘帶走後便被關了起來。

許如意只納悶那瘋姨娘如何得知的破陣之法,他是不信一切皆為偶然,從前也并非沒有瘋子通靈一說。

那瘋姨娘年初才死一女,恐怕與惡鬼聯合搗亂,若是被牢牢看管起來自是最好,畢竟不知緣由,梁府惡鬼頗喜歡纏着自己那可憐小妹。

思忖之時,孟秋辭忽撞他一下胳膊,低聲道,“師兄,不對勁。”

“怎麽?”

許如意擡頭,孟秋辭面色頗為不好,“你看翠柔。”

方才他為避嫌,一路未瞧梁府女眷一眼,那女子肚兜一出,更是絲毫不往女眷方向瞧,這會兒聞言望去,站在女眷末尾處的翠柔與其他女子或怒或怨的面色明顯不同,一張文文靜靜的俏臉神色木愣,呆呆傻傻的望着前頭,似個木樁子,一動也不動了。

梁長均哪裏容得下楊氏如此無理取鬧,剛要喊家丁将其帶下去,楊氏沁了毒汁兒一般的目光節節劃過,舉着那小衣陰陰冷冷,

“我是不是瘋了,我自己心裏頭還有數,既我拿了這腌髒東西你都不出來認,那這信你可認得?!”

楊氏雙手發顫,抽出一封信紙,聲哭道,

“你在信中約我兒半夜出去!信下頭還畫着朵騷桃花!你這賤婢子!還敢說跟你沒半分關系了?!你再不吭聲!我可就徑直念你的名兒了!”

“那信!那信怎麽可能?!”翠柔慌慌張張大喊起來,吓得滿臉蒼白,搖搖欲墜般,

“那信是我寫給我家爺的!怎麽可能!怎麽可能落到六哥兒手裏頭去?!”

衆人大驚失色,翠柔是梁善仁前兩年納進院裏的良妾,衆人想破了腦袋,互相懷疑了個遍也絲毫沒懷疑到翠柔的身上過,登時一個個嚷嚷起來,

“怎麽回事呀!”

“我也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啊!”翠柔急的跺起腳來,哭成淚人了,吓得渾身發抖,“我不知道呀!我!我!不是我幹的!不是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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